第14章 暖意生

不出两日,棠溪屿桉便入了京。此人在江南是个才貌出名的才子,只是到了长安这等繁华之地,那些令他引以为傲的才学相较于长安的才子属实有所逊色。

棠溪屿桉生得不赖,眉眼深邃也是俊朗非凡。

只是遗憾,此人是个书呆子,读书论文章那是天下一绝,可为人行事上却十分木讷无趣。

“臣棠溪屿桉参见皇上、太后。”

“免礼吧!”

太后见到棠溪屿桉那笑容就没收敛过,“好孩子,如今封了闲郡王入了京,便要为棠溪一族争一口气,不求大富大贵,只盼着有些小成便足以。”

“臣明白。”

“闲郡王一路上颠簸,不如修缮两日,再迎娶静竹公主吧!”李仲笑道,又仔细看了看棠溪屿桉和楚元锦,“母后这婚事安排的确实不错,两人站在一切确实登对啊。”

这话一落,楚元锦还没害羞,棠溪屿桉倒先红了脸,垂眸不敢抬眼看她,只是偷瞄。

“好了,下去歇着吧,你们两个也可多走动一二,联络感情,日后便是夫妻了,定要和睦相处,举案齐眉。”太后道。

“是!”两人相继退下,刚出宫门,棠溪屿桉便匆匆离去,仿佛楚元锦是只吃人肉的凶兽,急需退避。

第二日早间,宫中传来了一条喜讯,贵妃陈沈玥有孕,李仲惊喜,特意宴请后宫来庆祝此事。

与此同时,朝堂上的流言疯涨,都道如若陈贵妃此次诞下皇子,那么李宸烨的太子之位恐怕难以保全,陈家也会因此权力更盛。

李宸烨站在堂外将朝堂内的风言风语听了个全,通报的人一喊太子殿下到,里面顿时没了动静。

不一会儿,李仲到达,众臣齐齐跪下。

李宸烨依旧泰然自若,满目从容。

“今日叫众卿前来是有一事需要定论。”说着李仲的突然严肃地叫王勤,“王侍郎。”

王勤不解其意却感觉背后发凉,心中发虚,“臣在。”

李仲道,“你门下赵复胆敢私自收受贿赂,帮人压案,你可知?”

王勤听到赵复的名字心下一紧,心如明镜,侧头看了眼正在看戏的李宸烨,“臣并不知晓,是臣疏忽,回去定当严惩管教。”

“你不知道?”李仲将几本折子甩在王勤身上,“你不知道,这些弹劾上奏说你私收贿赂的折子如何解释!”李仲厉声道,说着余光里瞟了一眼垂眸不语的李宸烨后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王勤跪地磕头,怕得手心发汗,忙去翻看那些奏折。折子上将他受贿的证据都写得尤为具体,他当即慌了神,“臣冤枉,许是赵复私收贿赂,误扣于臣头上,臣实在不知啊!”

“朕也并非不信你。你交出赵复,待朕查询,你若清白,朕必定还你公道。”

“臣……我……”王勤深埋下头说话支吾半天,也说不完一整句,“其实……”

“怎么?人还不愿意交!”李仲皱眉怒道。

此时王勤双腿发软难以站直,脸上汗如雨下,强装镇定直直跪了下去,“回陛下,赵复早在一个半月前便不知所踪,臣派人去找过但此人就如同人间蒸发般再寻不着,请陛下恕臣实在无法交出此人。”

“一个半月前?”李仲怀疑道,“十几日前可有人看见他从王府进出。王卿,想清楚再答!”

王勤好歹为官数十载,听出了皇帝让他想清楚的是什么,只能扣首道,“赵复确实失踪一月有余,臣不敢期满陛下,旁人如何见到他进出府宅臣全然不知,实在冤枉啊!”

“你的意思是有人栽赃嫁祸于你!”李仲沉声道。

王勤满脸汗水,又磕了头祈求陛下息怒,“臣并无此意,只是此时蹊跷。赵复贪赃臣实在一无所知,还请陛下严查。”

李仲并不答话,手指轻点了两下龙椅的扶手,目光冷冷地扫视群臣,众臣都颔首不敢搭话求情。

李宸烨将王勤的一举一动都收进眼中,大体推测一番后才上前道,“陛下!王大人数十年间勤恳劳作,臣以为此事或许王大人并不知情,陛下不如暂时让王大人在府内反思,待找到赵复查明真伪后再行降罪。”

李仲不曾犹豫直接下令,好像就在等着一句话,并特地强调了探望和进出四字,“既如此,王勤暂革去一切职务于府中禁足反省。着御史台派人好好调查此案,务必给朕查清查明!”

王勤腹背冷汗直流,早就打湿了里衫,如今听到只是禁足,踹踹不安的心才算放下,再次叩首,“谢陛下宽恕。”

原本都在想李宸烨太子之位不稳的众臣在下朝后再次打起了小算盘。

出宫的路上,李宸烨特意在道中等了王勤好一会儿。

“王公公,孤有事想与王大人单独一叙。”

王禄停下脚步朝李宸烨行了礼,“殿下,皇上吩咐了不许探望,这实在……”

李宸烨没说话,就那样盯着王禄,盯得他不敢抬头,头皮却也一阵发麻。

过了一会儿,直到王禄垂下的头开始坚持不住发起抖来,李宸烨才露出笑意,将手中的银子甩给了他,“父皇说的是王大人入府后不许探望,但没说路上不能闲聊几句。”

王禄哪敢不收,立刻退避周围押送的小卒,躲到了一边喘了一大口气。

王勤看向李宸烨,心中早就明镜了,知道太子一定会来找他,“殿下找人上折子参臣,转头又给为臣求情,若有什么目的太子殿下不如直说。”

“赵复是你的人,他做了什么,王大人真的不知道?”

王勤闭口不答算是承认他知道此事。

“殿下,臣不过是这宫中的一叶浮萍,何苦拿臣这无关轻重的小人开刀。”

李宸烨也不逼问,“王大人,事有两面,究竟哪面是真哪面是假还是需要仔细看清。”

“那些折子是孤找人呈递的不假,但你可知是谁给孤传的你贪污受贿的密信。”

王勤惘然,伸手接过那封信,上面清清楚楚列出了他的罪状,而那笔迹竟出自——

“陈太尉。”

李宸烨含笑不置可否,却说明了一切。

王勤望着这所不着边际的牢笼,顿感无力。

他不过是个寒门出身攀爬十几年才做到侍郎的位置,如今想来自己哪里来的胆子,竟觉得能与陈太尉交好。

思量再三,王勤开口道,“赵复的事,臣并非完全不知。殿下,臣求您能保我王家平安。”

“说你知道的,孤自有度量。”

王勤垂眼,四下打量了一圈,才压着声音道,“赵复并非赵忠亲生,乃是养子,但从何处过继而来,臣未查出。赵忠是陈太尉的人,赵复也是陈太尉安排进刑部的。

臣自以为能得太尉青眼便重用了赵复,谁料他虽行事低调,却经常出纰漏,虽说是些小案子,无关紧要,可这种事积攒多了,臣不得不留心,因而他的一举一动臣几乎都知晓。”

“哦?陈太尉安排进的人?”李宸烨神情凝重,凤眼略微上扬,“你说赵复的事都知晓,那你可知赵复失踪正是因为刺杀于孤!”

王勤瞳孔骤缩,眼珠子在眼眶中转了一圈,再次四处打量,迅速跪了下去叩首请罪,“还请太子殿下恕臣知情不报之罪,只是臣不知赵复欲刺杀殿下,以为他夜半乔装出门是去见旧主,这才不曾上报,实在不知是要刺杀殿下啊!若臣知晓,必然不敢隐瞒。”

李宸烨目光下沉,盯着王勤道,“无妨。孤最后问一句,想清楚再答。”

“你可知赵复乃是楚人?”

王勤面色大变,心慌不已,忙跪下,声音都发着颤语速都变快了,“臣真的不知啊!此事若为真,臣怕是十张嘴也说不清了,此等叛国通敌之事王某哪有胆子,便是不敢想的,还请太子殿下还臣清誉,救王某全家的命啊!”

李宸烨不再多问,“你若清白,孤自不会冤枉了你。”

话毕李宸烨便离去。王勤跪在那儿好半天没起来,两条腿连同脊椎都是软的,只觉得脖颈发凉,才觉朝堂上皇帝让自己停职查办已是莫大的宽恕。

回了府宅便烧了所有和陈炎往来的信件,并将陈炎送的古玩玉器通通砸碎,终日惶恐忐忑,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十分煎熬,却不可奈何,只能等。

回去路上,林宇几次欲言又止,直到进了东宫的门,才试探性地开口道,“殿下,王勤所说的都是些模糊不清的,他或许不知赵复楚人身份,但刺杀一事未必不晓得,为何不……”说道这儿林宇不敢再说下去,斟酌着用词。

李宸烨已然看透林宇心思,“你想说孤为何不再逼问下去,要他指控陈炎。”

林宇将头沁的更低,小声地回了“是。”

“你觉得想杀孤的真的是陈炎吗?”

“林宇,勘破背后捅暗刀的人要比处理明面上的尖刺更重要。”

林宇领会太子的意思,“属下明白。”

“不必别跟着孤了。”两人走到后院时,李宸烨下令道,但还没等林宇回答,李宸烨便又道,“等下,差人去街上买两串糖葫芦。”

“糖葫芦?”林宇虽有疑惑但还是照做了,“啊,是!”

李宸烨往月梢院走去,空中零零散散地飘起了鹅毛雪,雪花轻扬,落在上一场还没融化掉的积雪上,更是染白了青砖。

李宸烨驻足在月梢院门口,徘徊了一圈,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衫总觉得不妥,便回了寝殿换了身常服。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瑞雪纷飞,天穹与雪海连成了片。

自从云霄纵点明云淮书的野心后,他就没再去看过父亲。

云淮书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父亲,怎样解释才能让父亲理解,毕竟两人观念相驳。云霄纵少时就捍卫国家,如今怎么能接受自己的儿子谋逆。

云淮书靠坐在亭子里,与景色融为一体,仿佛是一张画,画中的人似谪仙般出尘貌美。

谪仙身上披了件纯白色的兔绒披肩,披肩上绣着的两只振翅而起的仙鹤给画中人增添了灵气,看上去更加鲜活。

“淮书。”李宸烨远远的唤了声。

云淮书不再沉迷于景色,转身回头便看到李宸烨从飘雪中走近。一身湖蓝色绣银边的长袍,还披着一件和云淮书相似的白色披肩。

与往日里张扬肆意的酒红色衣衫不同,内敛却不凡。

李宸烨手中还拎着一小包东西,远远走来浑身都透着脱俗的美,惹人心醉。

“长安少有如此大雪,倒是难得。”李宸烨一边说一边坐在云淮书身边。

两人肩膀相撞时也不知道他突然想到什么了没来由的问了一句,“你……还记得吗?”

云淮书歪头茫然地看向李宸烨,“记得什么?”

李宸烨伸手去接雪花,晶莹的小雪花很快在手心里融化,渗进皮肤化成了一小滩水。

他转头和茫然的云淮书对视,浅褐色的眼里含着盈光,转移了话题,“你要不要吃糖葫芦?”说着李宸烨将藏在袋子里的两串糖葫芦拿了出来,将其中一支递给了云淮书,“我记得你喜欢酸甜口的食物,不知道现在还喜不喜欢。”

云淮书看着糖葫芦一愣,缓缓伸手接了过来,咬下一口,糖衣的甜和山楂的酸味在口腔里扩散开来,或许是很久没吃,因此很是满足,“很喜欢,谢谢。”

李宸烨明媚一笑。

楚国——盛京,

盛京本就偏北,一到冬天就冷得人直打哆嗦,尤其是现在大雪纷飞,雪几乎覆盖了全部的路。

因为实在太冷水滴在空气里凝成霜,视野所见只剩白茫茫的一片。

李宸烨一身单衣被冻得面色通红,唇角发白,等在建德殿门口跪满了一个时辰后勉强站起了身,婆娑着步子在漫天飞雪里艰难地前行。

李宸烨头晕至极时几乎晕厥,膝盖早就冻得麻木,双腿略微打着颤,扶着墙面走才算堪堪撑住。

一路上有人虽然见他可怜,有心去扶,但迫于皇命只能是有心无力。

一来李宸烨是敌国质子,二来李宸烨是因为惹怒皇帝而被罚了。

李宸烨本就倔强,因而宁可咬牙冒着大雪一步步挪出宫门也不愿意向楚皇帝认一句错。

好不容易踏出宫门,却差了一步晕在了宫门口。

李宸烨并没完全失去意识,恍惚间还想再站起来离开,但身体没了力气,怎么也站不起来。

宫外人来人往,对李宸烨全都是好奇地瞥一眼后匆匆离去。

就在李宸烨以为自己就要横尸在这儿异国他乡的时候,有人将一件毛乎乎的披肩披在了他身上,暖意由身暖至心间。

他睁不开眼却听见了守门侍卫在叫那人,“云公子。”

侍卫慌忙出声阻拦,各种眼神暗示,甚至直接强调了李宸烨质子的身份。

“他是齐人!”

云淮书偏偏也是个倔脾气,他想救人就不想管那么多,只知道不能放任李宸烨倒在这儿不管。

“我知道。”

云府离这儿不近,自己又是偷跑出来没带随从,他便背起李宸烨前往最近的医馆。

当时的云淮书身形比起同龄人更加瘦弱,却奇迹般背起和自己差不多重的李宸烨跑了一公里的路。

李宸烨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无力地爬在云淮书背上,却在后来成了一颗开始萌生发芽的种子,深深埋在了心里。

他承认,一开始接近云淮书的确是见色起意,但后来刻骨的爱却是那年异国他乡里深陷孤寂的救赎。

不记得就不记得吧,李宸烨想着。

云淮书不知道自己该记得什么,不经意间扫到李宸烨那双落寞的眼睛,心却不受控般的酸涩。

他不断的提醒自己这些和李宸烨有关的情绪都源于那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而不是现在的云淮书。

两人吃着糖葫芦赏了半刻的雪,直到李宸烨打破沉默道,“一会儿我入宫见我母后,要去吗?”

云淮书点了点头,他也想见自己母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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