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心生愧

云淮书第二日起来时头昏沉沉的疼,依稀间听见有人脚步仓促在院外来回踱步,便走出院外想要询问,但来往的宫婢都摇头不语,像是有意隐瞒。

云淮书心下不安,但什么也问不出,只能等李宸烨回来。

过了一段时间,院外急促的脚步声消失殆尽,云淮书探头查看,发现院外守着两个带刀侍卫,看穿着品级不低,猜测到李宸烨出事了,而且恐怕与自己有关。

难道是云霄纵还活着的事让李仲发现了?不对,如果发现了,来的就不只是两个侍卫了。

云淮书站起身来,在屋内踱步。

难道是自己被发配为奴的事,李宸烨从中间插了手。

再加上,李宸烨之前刑场上假死的事齐皇是知道的。

莫非是齐皇怀疑李宸烨有与自己父亲暗中勾结,绪兵谋反的逆心。李宸烨是太子,齐皇不会过多和放在明面上罚只会找借口警醒。

云淮书停下脚步,担心李宸烨会为了保全他的地位而将自己和家人推出去。

皇宫——太宸殿

“儿臣给父皇请安。”李宸烨规矩的行礼请安,但此次却久久未得到李仲的回应。

李仲先是遣走了一众宫婢,单单留下了侍卫统领——孙禄良。然后才轻扫了一眼还弓着身的李宸烨,“少煊,云淮书在你府上为奴?朕记得朕可不是这样安排的。”

李宸烨闻言跪下请罪,声音越说越小,“儿臣有罪,但儿臣并无二心,只是……”

“只是云家公子面如傅粉……儿臣一时动了色心才……”

李仲不接话,也不震怒,只是那双和李宸烨几乎如出一辙的凤眼微微眯了起来,“少煊,你幼时在楚为质,回国后又一直镇守边关,是朕疏忽。”

李仲顿了一下,大殿刹那间陷入了空荡。

“秦丞相的女儿秦衍歌年芳19,知书达理,温婉贤良,朕以为做你的太子妃最为合适,你意下如何?”李仲故意将话说的很慢,沉着眼观察着李宸烨的一举一动。

李宸烨怔了下,磕了个响头,“谢父皇,但……儿臣尚未有娶妻之意,还请父皇宽恕。”

“未有娶妻之意?”李仲闷哼一声,拍案而起,居高临下的俯瞰李宸烨,“李宸烨,记着你的身份,想清楚了再回答!”

李仲蛾眉倒蹙,墨色长袍上绣着的金黄龙腾仿佛也含着怒气,“身为太子如此荒唐成性,竟敢枉顾礼法,贪花恋酒。朕要不是因为只有你一个儿子,早就废了你的太子之位。”

李宸烨叩首不语。

李仲接着道,“朕已派人去了东宫,只要你娶了秦衍歌,交出云家那几个人,朕可不再追究忤逆的罪责。”

“少煊愿承担罪责,只求父皇不祸及淮书和秦姑娘。”李宸烨话毕将官服褪下。

一直跪在一旁假装自己是透明人的孙禄良顿感不妙,当即把自己缩成一团,手扒拉着地面恨不得抠出个地洞逃走。

“好!好啊!”李仲冷着脸眼睛一眯,瞪向了李宸烨旁边的孙禄良,“孙禄良。”

孙禄良身子一抖,直起身低首道,“臣在。”

“他什么时候改口,什么时候停!”

李仲回身将架子上横放的硬质短鞭乓的一声扔在孙禄良面前,吓得孙禄良又是一个哆嗦,颤颤巍巍地窥探那骨节分明的银白铜鞭,心底鼓声大震,试探性地道,“臣……陛下,太子殿下只是一时糊涂,扣上忤逆的罪名是否……”

“爱卿是想为太子开脱?”李仲不等孙禄良说完疑声道。

“臣不敢。”

孙禄良不敢再求情,只能强忍着头皮发麻,双手发抖的拾起地上的短鞭,冲李宸烨弯了下头,“太子……臣得罪了……”

孙禄良倒吸一口凉气,站起身紧闭双眼伸手扬鞭,手下不敢用力,但也不敢轻慢。

银白的短鞭在接触到李宸烨后背的皮肤那一刹那变染上的鲜红的血迹,李宸烨背脊上也瞬间绽开一道血条,身体由于惯性前倾了一下,又很快直起。不过几鞭,雪白的里衣便黏糊糊得呈鲜红粘在李宸烨的后背上。

李仲缓缓坐下,拿起案几上倒扣的书本嘲讽着念了一句话,“从道不不从君,从义不从父。好啊!解释的真好!”

李宸烨听见这句话,便心知肚明,他的父亲,从没相信过他。

未央宫,

霍嘉茵细细绣着手里的鸢尾手绢,清淡的紫色花瓣伴随着霍嘉茵引针的动作绽放得栩栩如生。

赵熙元站在霍嘉茵身旁,心生赞叹,“皇后绣工当真一绝。”

“云夫人谬赞了。”

“娘娘!太子殿下出事了!”白莺气喘吁吁的跑进皇后寝宫,着急道。

霍嘉茵手里刺绣的手一顿,放下绣品疑惑地看着白莺,“怎么回事?”

白莺将听来的事情原委一一道来,霍嘉茵再坐不住在屋内来回踱步,“阿烨怎么就……都怪我,没能教好他。”

“娘娘,要不去太宸殿给殿下求求情吧!”

“求情,对,我去求情……”霍嘉茵前脚刚跨出门槛又是一顿,“不行,陛下不喜见我,只怕会让陛下更加愤怒。”

“可是……阿烨……”

……

一番纠结犹豫后,霍嘉茵还是跨出门槛直奔太宸殿而去。

赵熙元对皇后更加心疼,她陪着霍嘉茵这些日子日渐明白为何未央宫如此冷清。

齐皇根本不在乎她的发妻,任由宫人欺压在一国之母头上,宠妃横行,太后坐视不理,皇帝几乎将他的皇后困在了冷清的未央宫。

大小宫宴从不愿霍嘉茵出席,皇后就装病辟开。

皇上几乎不踏进她宫中半步,后位就是个虚位,只是为了给太子一个嫡子身份罢了。

赵熙元知道皇后的苦,也明白她为何不敢求情,只是去了总比现下记挂,日后悔恨的好,“皇后如此在意,不妨去一趟,今日求情总归比日后后悔好些。”

霍嘉茵听后点头,立刻起身前往太宸殿。

霍嘉茵刚迈进殿内,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便冲入鼻腔,吓得她脸色苍白。可一想到自己儿子又壮起胆子拜见了李仲,等见到李宸烨满是血的后背后心疼的想要直接扑过去拦下,但还是强忍着眼中泪水,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孙禄良见皇后来悄悄松了口气,立刻停下了挥鞭的动作,给皇后行了礼。

李仲见霍嘉茵来只厌恶的瞥了一眼,“你是来求情的?”

霍嘉茵吞了吞口水,声音有些变调,“是。”

“还请……陛下看在阿烨是您骨肉的份上宽恕阿烨。”

李宸烨此时神情有些恍惚,身后麻木的疼,眼前昏昏沉沉,身体也开始摇摇欲坠,听不进身边的人在说什么,只模糊地知道是自己母后来求情了。

但李宸烨比谁都清楚,霍嘉茵求不求情都没有什么用,李仲对自己母后的厌恶下至宫婢都一清二楚。因此,哪怕她贵为皇后,也没人真的尊重她。

李仲并不回答,朝着孙禄良呵道,“他还没改口呢!”

孙禄良被吼得差点没握住手里的鞭子,慌乱地打了一鞭子下去,正好打中了后颈。

李宸烨这次没能忍住闷哼了一声,身体往前扑了一下。

发丝黏着脖颈,像渔网一般挡住那道血痕,血顺着后背往下延绵,触目惊心。

差一寸便要抽打在后脑上了!

李仲见到这一幕怒气竟也消了,转而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孙禄良。

霍嘉茵紧张的在李宸烨和李仲之间来回看,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一咬唇,抱住了李宸烨。

“够了!”

“陛下,您嫌恶妾身,臣妾无话,但还求您不要牵罪太子,臣妾愿意替阿烨受罚。”

李仲闻言撂书从座椅上走下,并不搭理霍嘉茵,“少煊,你想清楚了吗?”

李宸烨沉甸甸的眼皮抬了抬,“父皇曾答应儿臣的赏赐,儿臣想好了,请父皇放过云淮书,放过他们……”

李仲双目凝滞,正要发火下令再打,眼神却扫过李宸烨模糊一片血淋淋的后背,不由动容了几秒,“没第二次。”

“穿衣,跪着反省一个时辰。”

话毕,李仲便往殿外走,不再回头。

孙禄良如释重负,朝皇后和太子行礼道歉后也退下了。

霍嘉茵小心翼翼的扶着李宸烨,眼睛哭得通红,抽噎着,“阿烨……是我没用,对不住你……”

李宸烨强行迁出一抹笑意,“母后,您这哭得倒像是您挨了打。”

霍嘉茵心中难受,抹去了自己的泪水,陪着李宸烨跪满一个时辰。霍嘉茵本想差太医来看,让他今晚留在宫中,但李宸烨拒绝了,“无事,小伤而已,母后不必忧心。”

李宸烨坐在马车里,坐着难受,也不敢往后靠,一路上纵然抬轿的人都小心谨慎,生怕颠簸到李宸烨,但他还是疼痛难忍,经常从昏迷中醒来,在昏睡过去。

云淮书见门口的两个皇宫侍卫离去,即刻出院门去打探。此时已月落乌啼,长秋殿灯火通明,宫婢脚步匆忙,屋内却听不见一丝响动。

云淮书站在远处望着,直到长秋殿乌泱泱的人离去,只有林宇和几个侍卫守在门口时,云淮书才走进去。

血腥味和药草味相互交杂,李宸烨侧卧着昏睡过去,后背缠着厚厚的止血布,但仍然有数十道的血痕从布中透出。

云淮书傻在了原地,心中泛起阵阵酸楚,无力且麻木的僵了一会儿,眼中的酸涩心疼是他自己不曾察觉的。

林宇端着汤药进来的时候,见到云淮书一怔,“云公子。”

云淮书这才回神,“我只是看一眼……”

“淮书?”李宸烨半梦半醒间听见了云淮书的声音,忍疼起身坐了起来声音沙哑的唤了一声。

云淮书本想看一眼就离开,但李宸烨一叫他就不好悄摸离开。

李宸烨肤色苍白,眼角泛红,坐起身时散乱的发丝从锁骨随意地划过,缠成一团。

林宇见状将汤药放在了桌上,悄悄退了下去。

“把药喝了吧!”云淮书端起桌上的药坐在了李宸烨旁边递了过去。

李宸烨抿唇笑了,接过汤药皱着眉一口喝了进去,俨然一副小孩样地拽着云淮书,“太苦了,想要颗糖。”

云淮书回身看了眼桌上并未找到糖果或是蜜饯,“我去找。”

云淮书想起身但衣袖被李宸烨拽的更紧,“别走,我不要糖了,你陪我。”

“嗯。”云淮书一方面内疚自己对李宸烨的怀疑,一方面又觉李宸烨的伤因为自己而受过意不去,低着头不愿意直视李宸烨,“抱歉。”

李宸烨拽着云淮书袖子的手一松,轻风般地笑着,“你道什么歉,是我不愿意娶妻,把父皇气个半死,与你又无关。”

云淮书并不说话,又垂下了头,极其小声地道:“谢谢!”

李宸烨嘴角勾了勾,“你这一会儿道歉,一会儿道谢的是怎么了?别多想,我这也不是第一次挨打了,刚从楚回来的时候闯的祸比现在还多,挨的打也比现在狠多了。”

云淮书默然,复杂的情绪扰得他难以平静。

“淮书,你今天……陪我睡好不好?就当一个刚刚被打了的伤患,心情不好,需要陪伴。”说着,李宸烨歪头和云淮书对视一笑,又问了一句,“行吗?”

云淮书怔了怔,眼神往床上瞟了一眼,几番挣扎后应了下来,“好。我去抱床被子过来,你先休息。”

“不用。”

云淮书刚迈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只见李宸烨往里挪了挪,腾出了一大块空余的床位,朝着云淮书狡黠地笑。

云淮书本就愧疚,便忍不下心拒绝,不和规矩的话没能说出口,又想着都是男子却也不妨,默然不答算是应下了。

他只能先将被子展开盖在李宸烨身上,随后将烛火吹灭。屋内瞬间灰黑一片,只有月光隔着窗子浅浅地映照。

云淮书背对着李宸烨将外衣褪了下去,露出里衣,缓缓地坐在床边,也说不上来哪里奇怪,但云淮书就是觉得此时两个男人挤在一张床上的场景非常之……诡异。

夜幕寂无声,云淮书第一次感受到夜的寂静,窗门偶尔会因风吹而发出细小的呜鸣,不远处仍有巡逻兵轻碎的脚步声,还有枕边人的呼吸声。

李宸烨温柔地盯着背对着自己的云淮书,消瘦的肩甲在发丝和黑夜的遮蔽下伴着呼吸若隐若现。

李宸烨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慢慢合上了眼,不敢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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