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权利刃

深夜子时,云淮书浑身汗水,黏糊糊地沾身,迷糊间总觉身后放着一个大火炉,烤得难受。

“咚——咚,咚,咚”打更夫敲击铜锣的声音让云淮书从迷糊中清醒,回身去探李宸烨的额头,果然发烫。

云淮书立刻悄然起身,披着衣物想去找太医。

“云公子?”守夜的侍卫见云淮书慌张的从长秋院内抛出着实吓了一跳,忙问。

云淮书步履匆忙,焦急地嘱咐着,“殿下高烧,去找太医拿退烧的药。”

那侍卫一听自家主子出事即刻去叫医师,同时云淮书打了一盆温水回去,又朝下人要了一条毛巾。

李宸烨烧得迷糊,不曾清醒,或许是睡得不舒服,还在床上反复翻着身,偶尔能听到一声虚弱地呢喃。

云淮书不敢用力去抓,只能一只手轻扶着,另只手在他身上反复擦拭,等毛巾变冷便重新放回温水投一遍,但李宸烨的伤口范围太广,云淮书只能更加小心些,尽量避开所有伤处。

脖颈上的伤口实在太深,血水渗透出来染在了被褥上。

见到伤口的那一瞬,云淮书是真的心疼了。

那道伤仍在流血,两侧的皮肤向外裂开,有些红肿发炎。

医师得知后开了一副退烧的药,差人去熬,又带着药箱匆匆赶去长秋院。

“殿下伤口并无大碍,只是伤口发炎导致的高热,服了退热药好生休息一晚便无事了。”

云淮书慌乱的心总算平静下来,等李宸烨喝了药后才再把烛火熄灭。

李宸烨头晕迷糊,被人摇醒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梦里,直到云淮书把一小勺退烧药喂到他嘴边,才稍微回神。

他本来想说自己不至于脆弱成这样,可以自己喝药,但看着云淮书焦急的神情,又将话憋了回去,在一片白光中半梦半醒地睡去。

云淮书一直守着,等确认李宸烨不再烧了之后才安心的缩在床边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时,李宸烨像是无事一般站在朝堂上,但眼下的憔悴还是有些明显。

李仲端坐在龙椅上,目光不经意地扫视着殿下群臣,“如今战争平定,百姓安宁,朕以为理应将重心转移至农桑,为国奋战多年的战士也是时候回家乡看看了。”

“众卿意下如何?”

秦龚上前行礼:“臣以为陛下所言极是。”

李宸烨心知自己父皇这是点自己,立刻将兵符呈了上去,“臣附议。如今国家平安,兵符理应由陛下收回。”

陈炎见到呈上去的兵符目光一变很快又恢复如常。

李仲接了兵符,仔细查看过后才安心地收了起来,愁容渐消,又处理了一些启奏的小事后退了朝。

孙禄良一等众臣退朝便迅速上前求见太子。

“殿下,臣对不住您。”

李宸烨想要伸手扶起孙禄良,但想到此时仍在大殿门口,群臣面前,天子眼下,便收回了手。

李宸烨对于孙禄良而言有赏识之恩,算是在他穷途末路时遇见的伯乐。但如今他做到了侍卫统领这个位置,对皇上来说这份赏识之恩便是最大的隐患。

“孙统领受命于父皇,孤怎会心有怨怼,只望孙统领日后尽心辅佐勿生差错才是。”李宸烨只得拂袖而去,不复搭理跪在那儿的孙禄良。

算是成全孙禄良与自己断绝关系的想法。

“谢殿下宽恕!”

李宸烨一上马车便再支撑不住,身上仍疼得厉害,只是出门前服了些药才缓和些,现在药效过了便是彻底撑不住了。

头疼脑热间昏沉睡去,这一觉竟睡到了傍晚。

再睁眼时他见到了忙碌着为他上药的云淮书。

“可算醒了。”云淮书将手背贴在李宸烨额头上,又与自己的额头温度做了比对,确认不再发热后才松下口气,将其身上的伤口包好,轻搭上了一层棉被。

“淮书。”李宸烨一张口也被自己嘶哑的破落嗓音惊到了,想说的话也被忘掉了脑后。

云淮书递了一杯水给李宸烨,扶着他慢慢翻过身坐起来。

“明天没有早朝,也没有别的事,好好睡一觉吧。”

李宸烨点了点头,拉着云淮书的手又爬了下去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袖,“陪我。”

云淮书无奈,仰着头用下巴指了指手里的水杯,“松手。”

李宸烨松了手,颇为遗憾地看着云淮书的背影。

“别闹了,你好好休息。”

李宸烨留不下云淮书,只得作罢,呆呆地趴在床上,梳理着这几天的事。

思来想去,李宸烨敲了三下床柱,林宇便从屋外走了进来,细致地关好门窗后,正要跪在李宸烨床前。

“别跪了,我趴着看你太奇怪了,坐那儿吧!”李宸烨指了指桌前的椅子,示意林宇坐下。

林宇半跪不跪的动作一顿,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双手不知所措的悬在空中,一时间不知该放在何处。

“查出来了?”

林宇将怀中的信件拿了出来交给了李宸烨,“是!殿下,赵复并非赵忠亲子,乃是养子,虽不知他生父母为何人,但在安王豢养的一批幼童中查到了他。另外,自从赵复父亲死后的几年来,每月7号都有一笔固定的支出。”

“支出的店铺查过了,是一家酒庄,酒庄本身查不出问题。”说着林宇又将一张纸交给李宸烨,“这是他买东西的记录。他只买过千日酿,若只中意于一款酒道也不足为奇,奇怪的点在于他每次买都是本人去,只要三灌酒,却要店家差人去送。”

李宸烨翻看了一眼,突然明白过来,“你派人去苏白酒庄,三灌千日酿,送到西郊赵家小楼。”

“还有再细查酒馆的小厮和经常来的客人,摸清底细,恐怕有楚国内应在。”

“是!属下领命。”

林宇领了命离开,却在街道上碰见了陈青独自一个人等着他。

“林兄。”

林宇四下打量一番才和陈青寻了一处僻静地方说话。

“你来找我有何事?”林宇垂下头,不愿意去看陈青,他怕自己藏不住那点心思。

“你在殿下身边已经六年了,可曾想过重新做回林家的三公子。”

林宇身子一颤,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陈公子,林宇早就与林家断绝关系,还请不要再提。”

“林兄!你何必呢,舍弃公子身份不要,非在太子身边当个侍卫,堂堂武科状元落得如此地位……”

“够了!”陈青想再劝,林宇却不愿意再听,“陈公子若无其他事,林宇便先离开了。”

陈青有些着急,急匆匆地抓住林宇的肩膀,“阿宇!”

林宇慌忙甩开陈青,眼眶泛了红,呆愣着望着陈青那双透彻地眼睛,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儿时,小自己4岁的陈青在自己旁边一声声叫着“阿宇”。

陈青被看得不舒适,他感觉林宇似乎在望着自己,明明他就站在他面前,为什么总觉得林宇好像离他很远。

陈青别开头,林宇便离开了。

他太了解陈青了,他怕再盯下去,自己露出了马脚,陈青会再也不来见他。

陈青站在那条空荡的巷口,耳边吹来阵阵罡风,让他感到空荡迷茫。

他怕一同长大的兄弟会因为立场不同而刀剑相向,他来劝林宇,想给他一个机会,让林宇,让他们回到从前。

云淮书出了院确认无人跟随后,从北门出城绕道前往竹林。

云霄纵正斜躺在院中观察着飘落的竹叶。

塞满硝烟的心宁静若竹,外直中空。

“父亲。”

云淮书抹去身后足迹后唤了一声。

云霄纵满目浑浊,双眼含着泪,目光发直,发鬓颁白若雪,脸上的伤疤触目,原本高大的身影此时竟矮下了半个头。

云淮书一怔,不安地往前走。

他从来没见过父亲这样狼狈过,前几世无论是斩首还是逃亡的时候,云霄纵都是挺直了腰板,目光坚定。

现在的云霄纵却像是半只脚入黄土的沧桑老人,丝毫没有将军的风姿。

云霄纵见了云淮书眼神闪躲,蹒跚着往屋里走去,苍老的身影与昏黑相融,仿佛被吞噬。

云淮书不知道父亲怎么了,只能踹踹不安地跟着,直到一束火光照亮整个屋子,窗外的竹影映在云霄纵的斑白的鬓角上。

“淮书啊!你谋划多久了?”

云淮书脑海中只有嗡地一声响,父亲知道什么了?

他犹豫着不敢回答。

云霄纵盯着云淮书好一会儿,那目光似乎有极大的失望,将袖口中藏着的竹筒立在了桌上,皱着眉不解地盯着云淮书,“少说也三年了吧!你下一步想做什么?”

云淮书望着那竹筒心里咯噔一下,避开了云霄纵的目光,“我……父亲……”

“云淮书?怀之先生?你倒是能耐,一个人两个身份。长公主和小皇子……他们是你的棋?还是晨王的棋?”云霄纵语气越说越冲,他举起一直摆在手边的火折,双手颤颤巍巍地去点燃桌上的竹筒,但手抖得厉害,反复试了几次才将竹筒点燃。

云淮书语塞,愧疚地望着点燃的竹筒,仿佛燃烧的还有云霄纵对他多年的期盼。

燃烧的火渐渐熄灭,竹筒和里面的信烧成了灰随风飘散在空气中,让云淮书想起了那场大火。

火势汹涌,将善意烧成了微小的尘埃……

死亡的记忆犹如走马灯,一遍遍在他脑海里回转,斩首、穿心箭、活烧……

他正要开口解释却被云霄纵出声止住,“什么理由都没用了。以后,你是想借他的手灭楚成全自己心中所谓的道义,还是篡权谋反杀了所有拦路的人,都随你,但无论哪一条只要背叛了国家,我都会拼尽性命去拦。”

“父亲,我只是想保护大家。您不知道,我……”云淮书顿了一下,咬着唇语气急促,“我不这样,您守不住名声,守不住大义。我怕没人会在乎云家曾经的赤胆忠心,那些人只在乎权利落在谁手里,只相信上位者扣下的污名!”

云霄纵气昏了头,完全听不进去他的解释,只觉得云淮书的所作所为荒唐过了头,让他不能理解,更让他陌生害怕,便厉声呵斥,“云淮书,够了!”

“我宁愿就那样死了,哪怕污名缠身,也不想看自己儿子背弃忠义。”桌案被云霄纵狠狠拍了一掌,上面的茶壶和被子几乎同一时间被震了下去,哐当一下摔得稀碎。

云淮书僵住了,眼下泛红,眉头皱紧,半张着嘴说不出话。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怎么做,只能弯下腰低头去捡碎裂的瓷片。

云霄纵满目通红,喉间哽咽,伸手将云淮书拽了出去。

云淮书没了力气,任由着云霄纵拽,手里捧着的瓷片划破手指,溢出血丝,他依旧没动。

反而越攥越紧,直到整个手掌都布满血痕。

云淮书头晕眩至极,疼痛至深仿佛有人在挖他的骨肉。

他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去的,一路踉跄着,肩膀还擦撞到一名中年男子,男子的另一只手还牵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

“不好意思啊!”中年男子冲云淮书道了个歉,牵着男孩接着往前走。

“别生气了,父亲实在是忙,没能按时回来,不是故意不遵守约定的。”男子一边说着,一边指着旁边卖干果的小摊,“吃不吃果干?”

小男孩嘟囔着嘴摇着头,但目光却直直地盯着果脯,“不吃!”

“真不吃?”

“……不吃。”

“好了,别气了,我保证下次绝对遵守约定。”

云淮书目光发空,这样的事好像也曾在自己身上发生过……

“边关事多,没能赶回来陪你们过年,爹保证下一次一定遵守约定。”云霄纵高大的身躯极为慌张,牵着堵着气的云淮书和云凌霜。

“你们看是木雕,有没有喜欢的,爹买来你们别气了好不?”说着云霄纵拿起木头狐狸俯下身,在两人面前晃了晃,“别气了。”

云淮书本来还嘟囔着嘴,看到挂着的木剑眼睛顿时一亮。

云霄纵看出云淮书的喜欢,便买下木剑递给云淮书,“还生气吗?”

云淮书想接过,但看到给自己使眼色的阿姊伸出的手一顿,“我哪有那么好哄。”说着眼神飘向了一边不愿再看。

“这样啊!那这把木剑还是不买了吧!”

云淮书一听立刻把头转了过来,夺过木剑,“别!我不生气了。”

“唉~一把木剑就收买了,真是小孩脾气。”云凌霜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看着云淮书。

“凌霜,我记得你之前的埙被祖母摔坏了,咱们今天再买一个怎么样。”

上一秒还在嘀咕着不满的云凌霜当即脸色一变,甜甜的笑容挂在脸上,“好啊!谢谢阿父!”

“阿姊,你也很小孩脾气啊!”云淮书比划着木剑在云凌霜眼前晃悠。

云凌霜拍了一巴掌云淮书晃悠在自己眼前的手背,“本来就是小孩!”

“啊!”云淮书莫名挨了一巴掌格外委屈,低下头揉着自己有些泛红的手背。

木剑在手心里紧紧攥着。

云淮书的记忆混乱,就这样浑浑噩噩间回了东宫。

李宸烨见云淮书状态不对,又注意到他手心的血痕,急忙拉着他处理了伤口,又陪在一旁想要逗他开心,“淮书,怎么才回来?还没用晚膳吧!”

“今天晚膳整了些不一样的,我派人去叫你母亲和阿姊了,咱们在亭子用膳。”

云淮书没有心情,低头不语,只跟着李宸烨身后走,听不进去李宸烨说的话。

李宸烨不会问云淮书发生了什么,因为他感觉的到云淮书不想说。

他拉着早就失了魂的云淮书去了后院。

东宫建有一座花园,花园中间有一方池塘,亭子就建在池塘旁边,眼下还是秋季,四周的槐树叶成金黄,纷扰着落进池中。

李宸烨遣散了所有宫婢,俯身将地面上支起一排的竹筒捡了起来,“你回来之前就把饭烤好了,今天吃竹筒饭,这还是前几年去边关路上有士兵教我的。”

云淮书望着那一排竹子发愣,脸色更加低沉,“……”今天跟竹子过不去了是吧!

正要离开的云淮书转身却听见了母亲和阿姊的笑声。

“淮书!生辰快乐!”赵熙元和云凌霜远远地招着手,接着点燃地上的烟火。

烟火璀璨地在空中绽放,云淮书的满目酸楚被花海取而代之。

生辰?都忘了今天是九月初十,自己的生辰。

云淮书拉住母亲和阿姊的手,闲聊起家话,互相关心着。

“生辰快乐!淮书。”李宸烨温柔地笑,从袖中摸出一把通体银白的短剑。

剑身虽小但长得尤为精致漂亮,剑鞘上雕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凤眼用红玛瑙做了点缀,让人产生下一刻这只凤就会从剑鞘中活过来的错觉。

“喜欢吗?”

云淮书接过短剑爱不释手,里外细瞧一番由衷赞叹,“这剑精致但分量不轻,真是把好剑。”

李宸烨神情放松下来,宠溺地笑着,“送你的生辰礼,你喜欢就很好。”

云淮书摆弄着剑的手一顿,他不能学武,因而最渴望自己有天可以像话本中那样闯荡江湖,最喜欢这些刀剑,却用不了。

“真希望有一把既好看又实用、拿在手里又很轻的武器。”十六岁的云淮书合上话本,将书垫在脑后躺在草地里仰望天空,羡慕着白云的悠然自在。

“你想要武器做什么?”一直睡着的李宸烨将脸上扣着的书本拿了下来,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云淮书。

云淮书:“我也说不清,但就是想着如果能有一把匕首在身上如若遇到危险的事也能防备一二。”

“不过我也不会打架,说不准还没将匕首拔出就被对方压制住了。也就是想一想,也许是因为得不到就想拥有吧!”

李宸烨没再回答,默默将这件事记在了心底。

“多谢!但……”云淮书犹豫着,不知是否该收下这份礼物。

“收下吧!我本来想自己动手雕刻的,但是在手笨,最后只有那颗玛瑙是我襄的。”说着李宸烨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很好看,多谢!”云淮书再次道谢,收下了这把短剑,心中复杂晦涩。

李宸烨将竹筒从中间劈开,浓郁的竹香和米肉香交杂,叫人心旷神怡。

“好香!”云凌霜一边用匙挖一边啃,“没想到这样蒸烤出来的饭会这样好吃,没白费功夫啊!”

“当真美味。”赵熙元道。

李宸烨正往杯中倒着青梅酒,听见赞叹心情极佳,连喝了几杯,“别只吃竹筒饭,毕竟一桌子菜呢!”

竹筒饭清雅可口,将肉的油腻中和得刚好,但云淮书无心品尝,仍牵挂竹林里的云霄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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