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知足吧,好歹你衣食无缺,还有那么多人伺候。”
姜承霄没好气地说,大口嚼着姜暖带出来的胡饼。两日未见,他已经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破了好几个洞,露出参差不齐的线头。
姜暖本是来和他诉苦的,苦水倒了一半,就被他恶狼一样凶残的进食方式惊呆了。
想想也是,自己至少累不着、饿不着,除了秦王没人敢吼自己,还有可爱的小扶苏作伴,弟弟就不同了,连宫里的巡逻士兵都可以随意吆喝他,还总把累活重活分配给他。
想到这儿,姜暖有些过意不去,就好像自己的幸福是从他身上剥夺下来似的。
“你好歹也是赵国的质子,为什么会被这样对待呢?”姜暖掏出手帕,在他脏兮兮的脸上擦了擦,眼圈有点红,“就算秦王恨赵人,也不必如此搓磨你吧?”
姜承霄没有停下咀嚼吞咽的动作,眼睛斜斜扫了她一眼,自嘲般笑了一声道:
“这个嘛,是因为我这具身体的主人,在小的时候经常跟在自己兄长身后,朝小#秦王扔石子、扔烂菜叶,骂他是秦国来的狗,有次还把他和赵姬住的茅屋点着了……”
“……“姜暖嘴唇翕动了两下,愣是一个音节也没送出来。
做了这样的事,以秦王的性格,没被大鼎烹了已是相当幸运了。
当然也可能是,他暂时需要他活着,否则会给赵国发兵的理由。
他不是不想杀他,而是时机未到。这样一想,她冷汗又窜了出来。
“我那位兄长,就是现在赵国的王,赵偃。我呢,为了缓解与秦国的关系,被他送来当了质子。哼哼,明明小时候还说什么长大后一定保护我,结果出了事第一时间把我送出去顶包。”
最是无情帝王家嘛,姜暖叹了口气,将打包好的饼和枣糕塞进他怀里,动作温柔又愧疚。
忽然,她脑中闪了一下,抬眸望着弟弟,诧异道:“为何你会记得原主的事情,甚至小时候的细节都一清二楚,而我却对她完全一无所知呢?”
姜承霄摇摇头,咽下最后一口肉饼,有点噎着了,姜暖连忙把水壶递上去。
两人此刻正躲在一处偏僻花园的假山里,鲜少有人经过,离他劳作的地点也不远。
“也许是因为你这具身体的主人昏迷了太久。”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说道,“兴许某天你也一下子就想起来了。不过,姐,你不是说你先前给秦王下过迷药么,我倒觉得你还是不恢复记忆更好。”
一提这茬,姜暖像小松鼠一样讪讪地团起蓬松的大尾巴:“可王上挺恨我的,在记忆缺失的情况下,我随时都可能踩雷,惹他不悦,简直是举步维艰。”
说到这,她抬手揉了揉下巴。还是很疼。
“可他不是来看你了吗,这就是进步。看来蜡烛还是有点作用的,下次再做点硝石、火药什么的,保准他会将你捧进手心供着。”
说着说着,他忽然就兴奋了,开始罗列所有可以发明创造的物件:纸张、铁器、桌椅板凳、食盐、蔗糖、水泥、指南针……
姜暖适时给他泼了一盆冷水:“你要是真这么做了,估计会被当成妖人车裂示众,我总有种感觉,王上昨晚来,不是因为蜡烛,而是因为——”
那沾染到内侍身上、缭绕在乘放蜡烛木匣中的馥郁兰花香。
她甚至怀疑,他根本就没用那两只蜡烛,否则他昨夜便不会那样对她,至少不会一句也不提蜡烛的事。
但这样的猜测,是没办法跟弟弟说的。她确实存了点引诱的心思,却只是为了将他引过来,除此之外,她可一点歪心思都不敢动。
秦王固然俊美挺拔,但气场太过强大凌厉,气势亦如刀如剑,借她一百个胆儿也不敢肖想。
回到芷阳宫,姜暖坐在窗下,一边喝茶一边继续愁眉苦脸着。
这时有宫人来报,说是明日晚上有宫宴,太后要她也参加。
姜暖立刻坐不住了,总觉得那会是一场鸿门宴,而她不仅没有张良帮着解围,还腹背受敌。
宴会的可能参与者,太后、秦王、吕不韦,都是想过要她性命的凶神恶煞之人,她能全身而退吗?
但冷静下来后再一想,很多担忧其实很没必要。
吕不韦想杀自己是四年前的事,而结合历史,他现在的处境其实挺尴尬:秦王越发强势,亲政的意愿空前强烈,他早已无法像以前那般操控朝堂了,而且嫪毐的崛起,使得赵姬也脱离了他的控制,他有的时候甚至还要看嫪毐的脸色办事。
至于赵姬,就算再脑子不清明,大概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她下毒手。
她唯一无法揣测的,是秦王的想法。他心里曾有过杀她的念头吗?
她有些难过地撅起嘴巴,将昨夜撕下来的那块袖角小心翼翼包好,搁置在储物架上。
下午,她派人请来了宫里专门给宫女们讲授礼仪的嬷嬷,让她教自己宫廷礼仪。
嬷嬷一脸震惊,姜暖板着脸说自己昏睡了整整四年,很多东西记不清了,为了不在殿前失态,不得不请她再好好教自己一遍。
说着塞了一块成色极好的翡翠玉镯给她。
嬷嬷顿时眉开眼笑,不厌其烦教了她一下午,还殷勤承诺以后若是有需要随时找她便可。
姜暖学得非常认真,可她总觉得光这样还不行。
“怕什么呀。”冬岚心直口快道,“不管怎么说,您现在都是国夫人,是后宫里除了赵太后权力最大的人,王上既然没有褫夺您的名号,您就还是夫人,大可以拿出气势来。”
姜暖心虚地闪躲开目光,任由她将自己头发上的金簪银钗一根根卸下来,用沾了玫瑰水的象牙梳细细梳理秾丽青丝。
“不过,太后确实可能会在宴会上为难您,她以前就经常这样。但那时候有华阳太后在,王上也护着您,她顶多只能逞逞口舌之快,可这次,我倒真有点怕她突然刁难……”
姜暖脊背一寒,突然有股想把脚脖子扭了不去参加的冲动。
“怕她作甚,华阳太后不在,不还是有昌平君、昌文君嘛,他们现在可都是被王上倚重的后起之秀。”秋穗捧着一摞换洗的衣物进来,“我听章台宫那边的人说,王上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既不依附于相邦,也不依附长信侯的新人,可如今朝堂之上,虽然老臣们都很支持他亲政,但又无法完全不被相邦影响,王上经常为此大发雷霆呢。”
这倒提醒了姜暖。
第二日一早,她派人唤来了蒙毅,问他朝堂之上有没有一个叫做李斯的人。
“王上也曾打听过此人,是相邦的门客,也与他见过几次面,但以他目前的身份,尚无法进入朝堂。不过他师从荀子,极富才学,当年在稷下学宫也是数一数二的才子,王上很看好他。”
她从蒙毅的口气中嗅到一丝遗憾的意味,但她无法深入询问,一则蒙毅不会回答,二则会显得自己太过幼稚,不懂得点到为止的含蓄哲学。
以秦王的性格,看中便会立刻提拔重用,但李斯目下仍然只是个门客,一点官职都没有,这其中大概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她心中陡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若不是穿越而来,知道后续的历史发展,再加上有运气值高这个金手指,她是断然不敢如此鲁莽的。
“秋穗,明一早你就去郎中令那里,说明日晚宴我欲邀请李斯入席,让他把名字加进去。”
她目光落回到铜镜中自己模糊的面容上,抿着嘴唇吩咐道。
“喏。”
指导礼仪的嬷嬷说过,像她、太后还有地位较高的宗室长者,都有权额外邀请一到两位客人入席。
冬岚说得没错,她也应该适当行使点权力,而不能一直畏畏缩缩,裹足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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