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柠眯眼聚焦视线，泥偶背面的刻痕在视线中逐渐清晰——那既非单纯的图案，也不是普通文字，更像是——

“符咒！”女孩想起曾见过的辟邪符，她以眼神向搭档求证。

解悬从沉思中回神，迎上她的目光：

“我也认为这是某种咒术...”

“我以前外勤见过类似的符咒！”栾柠因猜想得到佐证而兴奋地插话，“方雅静贴在课桌底的也是那种。”

少年微微颔首，“驱邪避凶的咒术大多以黄纸为底，因正统术士相信黄色神圣能通神灵。其它祈福的咒语也多以类似缘由书写在色彩各异的纸或者布上。

可是以泥土为载体...” 他低头凑近泥偶，浓重的腥甜味扑面而来。少年梗住喉咙，强忍反胃辨别着气味的成分：首当其冲的是糅杂着大量香料的土腥味，在空气中散开后，却又能闻到淡淡的人血味——

“是害人的邪术。” 解悬断言，“具体效用我看不出来。”

“难怪这眼睛那么邪性呢！” 栾柠将泥偶滑动回正面朝上，“左边的还像人眼，右眼这个竖瞳，怎么看都是动物的...”

因信息缺失，两人无法凭泥偶推出进一步的线索。

“我们明天把它带给山神，祂随山而生，见多识广，或许认得。” 少年将泥偶放进包里。

“有道理！” 女孩打了个哈欠，“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

少年径直走至房门边，他招手示意栾柠站在他身后，女孩小跑就位。

【该查看门外了。】两人交换眼神。

解悬压下门把——

. . . . . .

栾柠半蹲着，从少年腰侧探头望出去，只见少年提及的血洼早已干透，仿佛黑色的托盘，托着正中的一个物件。

“小解，那是啥？” 女孩寄希望于解悬。

少年瞳孔收缩，“是尊木雕像。” 他以灵力扫视，确认没有危险后，弯腰将雕像拾起，递给栾柠。

“这是？”女孩皱眉，视线落在新出现的物件上，端详片刻，“小解！” 她猛地舒展又抬高眉头，“泥偶呢!”

解悬闻言取回泥偶，

“这两个东西，” 栾柠捧着木头雕像的手背贴上解悬握着泥偶的手背，

“用的是同一张脸。”

“虽然泥偶的五官刻工差，导致乍看之下和雕像的有些出入，但明显在模仿这尊雕像。比如竖瞳，还有这些纹路”，女孩指尖轻点兽眼斜上方，“我原先以为是乱纹，现在有了这个木头雕像做比对才发现，这是在模仿三角形状的兽耳！” 她又指向雕像的右耳，“当然雕像的工艺细致许多，” 随着观察深入，栾柠的声音越来越快：

“人像部分，眼睑圆、唇线短、鼻梁缓，应该是个女人。

兽像部分，竖瞳、小鼻、尖耳，应该是猫科动物...” 栾柠侧身弯腰观察木雕侧面，“吻部短，那就是——

猫！”

“半人半兽，应该是尊邪神像，泥偶则是拟形借邪神力施咒的介质。” 解悬有了大致猜测。

“那明天把这像一块给山神看看！” 女孩将神像与泥偶一同放入旅行包中，“现在趁天没亮赶紧休息会！” 她揉搓着眼睛，“刚才讲解的时候慷慨激昂，现在...” 她又打了个哈欠，“太累了，晚安！”

“晚安。”解悬目送栾柠瘫在床上，几秒后，伴着均匀的呼吸声，少年再次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

【血泊的面积确实变大了。】他观察后得出结论。

. . . . . .

第二天清晨。

栾柠看着镜中的自己发出哀嚎：“啊——” 她揪住经过的解悬，“小解，” 女孩瘪着嘴，“我们一定要把那个女鬼揪出来!” 她垂下眉眼“我恨黑眼圈呜呜呜...”

少年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下楼退房时，前台婆婆一眼望见栾柠乌青的眼下，关切道：“女娃昨晚没睡好啊？”

“哈哈，有点失眠。” 不能对普通人道出真相的栾柠含糊其辞，“对了婆婆，在我们之前住304的客人您还记得吗？”

婆婆皱眉，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那哪里记得住哟。一天天的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咋了嘛？”

“没事，就是我们在房间里捡到个...” 女孩在包中翻找，“钥匙！” 她举起银色的钥匙串，“我们怀疑是不是之前的客人留下的。”

“没道理啊，”婆婆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每间人走了我都打扫的，你们哪里找到的？” 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怀疑。

“那可能是我记——” 栾柠正要改口，忽然感觉衣角被人轻轻拽了一下。解悬站在她身侧，目光沉静地望向老婆婆。

“我们是在床下找到的。您收拾过吗？” 她话锋一转。

听到“床下”两个字，婆婆表情瞬间变得僵硬，枯瘦的手指下意识地探向柜台上的金色招财猫，又在碰到的瞬间迅速收回，转而隔着衣服摩挲胸前的护身符。“没有。” 她干巴巴地答道，“你们带着走吧，估计也没人回来找咯。” 说罢埋头继续看书。

. . . . . .

“突突突突——” 外勤小队坐农用三轮车进山。

“小解！你刚才发现什么了吗！” 栾柠双手圈在嘴边聚声，整个人贴在解悬耳边喊道。

解悬的刘海被山风吹得凌乱，他侧过脸回喊道：“月乡的接待员说谎！她一定收拾过床下！”

“那你怎么不接着问呀？” 栾柠被颠得一个趔趄，额头差点撞上解悬的下巴。

“啊？”女孩声音因为睡眠不足失去了后劲，没有成功传达给少年。

“我知道了！” 栾柠困得迟钝的脑子卡壳了几下又转起来了，她拽着解悬的衣领把人拉近，“既然她有意隐瞒！再怎么问她都未必会说实话！我们应该先调查！等有发现了再回去找她也不迟！

反正她开那么大个宾馆！也不能突然消失！”

这回解悬听见了，“是！先见山神！” 他伸手稳住东倒西歪的栾柠。

“突突突突......” 农用三轮车继续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

. . . . . .

“到咯！” 开三轮的大叔一个急刹车将他们放在了蜿蜒山路的尽头，“山神在上头呢！你们走上去！” 他扯着嗓门告。大叔的听力长期受三轮车的噪音摧残，接近半聋，栾柠和他沟通地点时费了好久。

解悬看着头发变得灰蒙蒙的栾柠，轻轻摇落自己发梢的尘土，“现在要怎么找到山神？”他望向无边无际的山林，“边走边找？”

女孩学着他的动作，也抖起头发，“不用！有人接——”

“唧唧、是你们吧，地府派遣的调查员。” 倏地有道清脆的声音加入谈话。

“喳喳、游客都会去山下神庙！肯定是他们！” 另一道相似的声音附和道。

外勤小队抬头——声音的源头在空中。

“小鸟！” 栾柠亮着眼睛，自信向解悬介绍空中的红影，却又忽然注意到：

【嗯？头的边上，怎么又出现一颗头？】

“两只小鸟！” 她更正道，直到红影越飞越近——

【！】

“双头的一只小鸟！” 女孩成功收获少年的大拇指。

阳光下，身披火红羽毛的双头鸟在外勤小队眼前盘旋，

“唧唧、我们是新月大人的信使，” 左边的头介绍道，

“喳喳、跟我们走吧，大人在等你们呢。” 右边的头督促道。

. . . . . .

山间密林中。

“唧唧，新月大人就是山神大人吗？祂好相处吗？” 沿途同行下来，栾柠认为左边的头比较适合聊天。

“唧唧、我不叫唧唧！”左边的头气鼓鼓地抖了抖羽毛，“不过你说得对，新月大人身为新月山之主，当然是山神！祂是最好、最厉害的！”

“喳喳、新月大人一向竭尽全力实现信徒的愿望！祂是最好、最厉害的！” 女孩听见“喳喳”补充道。

她正准备再问些山神的信息，以缓解第一次面见神明的紧张感，倏地被阳光晃了眼——

密林穷尽，栾柠的眼中映入一片幽静的湖泊。

. . . . . .

女孩常被评价为迟钝的人，人和鬼都这么说。可当她的目光触及这片湖泊时，某种超越理性的直觉击中了她。

【这里就是神明的居所。】她确信。

为什么会这样相信呢？女孩环视四周：

是因为明明有游鱼穿梭的湖水却平稳如镜，不起波澜？

因为湖岸肆意生长的奇花异草始终无人采摘，仿佛被时间遗忘？

还是因为——

氤氲水雾深处的湖心，矗立的那块青苔攀附的巨石？

“唧唧、新月大人就在那里——”

“喳喳、请随我们来——” 双头鸟恭敬地引领着地府调查员们向巨石方向前进。

它们话音未落，湖中鱼群便齐齐上浮，以脊背堆叠成通往湖心的流光阶梯。

栾柠僵硬地踏上滑溜的鱼背，不会游泳的她只有双脚站稳在当前的鱼阶上，才会踏出下一步。渐渐地，女孩落在了后面。

解悬紧跟引路的信使抵达巨石所在，回头却发现栾柠仍在远处缓慢移动，他于是快步折返。

栾柠因晃现的搭档而心跳加速——

吓得。

没等她反应过来，解悬第一次主动牵起她的手。他们踏着鱼背奔跑，每一步都在镜面般的水面激起细微的涟漪。

等最后的乘客终于踏上石台，鱼群阶梯便四散消失在水中。

. . . . . .

【巨石上雕刻的...就是山神大人吗？】栾柠仰着脖子，呆愣地仰望那张以整块山岩刀劈斧砍出的巨脸：

眼睛是凿出的两块凹陷、鼻子是突兀的长方体、嘴是劈出的一道缝隙、身体和脸型都是方方正正的......

【所以那些垂落的青苔...是头发？】少女有些失望【山神大人和我想得不太一样啊！】

她又擅自想象起山神的声音——

忽地，

“地府的两位，感谢你们的到来。”与栾柠猜想得一模一样的浑厚嗓音自巨石顶上传来。

女孩循声见神——

巨石顶上有一尊晃荡着两条短腿的、人类尺寸巨石像。

“小解、小解、你快看！山神的长相竟然真和巨石上刻的一模一样！” 栾柠拉着解悬，以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窃窃私语。

解悬歪头，“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