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新月山神案:三位信徒

石人现身之时,双头鸟悄然退场。

“你所见的我,是巨石像的模样?” 小石人轻巧地从巨石上跳了下来。

“您听见啦,” 栾柠脸微微泛红,“您别误会!我觉得您长得挺可爱的!只是我和之前想的不太一样...” 她的语速由快转慢。

“这是所谓的‘法相’吗?” 解悬眼神一凝。

“银发赤瞳,您是...” 小石像微微颔首,石质的关节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是的。”

栾柠也渐渐明白了,“是因为我在心中对您的外貌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这其实并不是您的真实样貌?”

小石像也对着她点了点头,“这座新月山便是我,你们立足的台地、所见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皆为我的一部分。” 祂举起圆润的石拳。随着莹白的光芒流转,粗糙的巨石表化作一张方桌。青苔蜷曲,团成两张柔软的沙发。“请坐。” 山神入座离得近的那张。

“请用。” 祂以石拳指向方桌上的零食饮料。

“至于我化形的模样,相由心生,由所见之人的所想决定。” 祂转向栾柠,“我在你之前的遐想里,是什么模样?” 新月的语气好奇,石脸却没有能做出表情的肌肉。

栾柠刚递给解悬一包虾条,她闻言赶紧放下开封的辣条,“您稍等!” 她找出常备的金纸和笔,勾勒出神祇的模样。

女孩起身站在桌旁,恭敬地向山神大人讲解自己的画作:

“因为我是人类,所以在我的初步设想里,您也是以人的形态出现的。

在见到您的居所这样的奇境后,我认为您一定同样美丽。

您的眼睛会像这湖水一般碧绿澄净,倒映太阳的辉光。

您的衣裙染着夜晚月色的莹白,点缀着熠熠的鱼鳞。

您的头发是由岸边奇异的花草交织而成。

而您的声音,我画不出来。

但您的语调这样温柔,我想您的声音也会是温柔动听的,像...” 女孩皱着鼻子在脑海中搜寻合适的类比:“我小时候领居家的大姐姐,她给我读故事时的声音。”

“原来是这样,谢谢你将我想得那么好。” 柔软空灵的嗓音在湖心回荡。

. . . . . .

栾柠眼中的新月大人渐渐拔高,身体线条也变得柔和——

“新月大人,我看见您变成我画中的模样了!” 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只是...您眼睛上的布条是?”

随着她的话音落地,解悬视线中的山神也改变了。

“这个啊...可以取下了。” 山神纤长的手指取下遮住双眼的绸布,露出底下含笑的眼眸。微微上挑的眼尾弯弯,淡粉色的唇勾勒出优美的弧线。

栾柠看得入神,默默欣赏了一阵,才忍痛谈起正事。

“新月大人,我们既是受您之托前来,还请您讲讲陈惠惠的事。” 她端正坐姿,神色专注地望向山神。

谈及此事,新月神垂下眉眼,换上愁容。祂展臂一挥,登山包大小的洁白蚌壳自湖中跃起,凌于石桌上空,湖蚌自启,内里不见蚌肉,却见流光溢彩的粼粼波纹。

“我听闻地府遗容组务求信息详尽,那我便由前因说起,你们来时想必经过了神庙。” 应山神召,波纹流转,化为[山脚神庙的虚影。]

栾柠抬头望去,檐下挂满青铜铃的庙宇与她上山时的惊鸿一瞥重合。

新月解释道:“上山来这里的路难找,山民便在山脚下为我塑了像。”

女孩想起密林中纠缠的荆棘与崎岖小径,不由点头。

“而惠惠的妈妈是这个世纪第一个找到我的人类,”新月话音微顿,“也是我遇见过最特别的一个。她叫陈蕙,与我算是旧识,我也称呼她为蕙蕙。” [蚌内神庙影像染料般混搅,调和均匀时已转作梳一对麻花辫的少女。]

“我初见蕙蕙时,她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自找到路之后,她每日都要来,只为了和我分享生活琐事。我记得有一次她说不知是谁留了羊圈的门,于是那天全村的人都要追羊。” [少女的双颊通红,她随意地席地坐在湖畔,以衣袖擦去额间汗珠。]

栾柠听着‘羊’的故事,偷偷瞄了眼解悬。少年不为所动,他正凝神观察蚌中人,【为什么感觉...似曾相识?】

“日复一日,我不禁好奇这个人类为何这样执着?那日我向她抛出鱼梯,出现在她面前。希望她像其他人类那样向我祈愿,我会尽所能为她实现的。[日光下,少女背影立于熠熠鱼阶之尽头,仰望巍峨巨石之巅。]

“蕙蕙却说她没有什么想要的,钱财、尊重、幸福,这些都能靠双手获得。我不解,问她既是如此,她又为何而来?她说她希望能和我交个朋友。”新月轻笑,嗓音里浸着怀念,“找神交朋友?我只觉得她是个古怪的孩子,却还是应下了,毕竟...这也算是愿望。”

蚌中光影再度糅合,[映出一人一神对坐谈笑于湖心,少女挥舞手臂,额发飞扬。山神虽不见真容,依稀可见笑眼盈盈。]

我们就此成为了朋友,蕙蕙依旧风雨无阻,前来同我演讲她的人类生活。我也同她展示我数千万年岁月中的奇异见闻。直至某日,她告诉我,她大概有段时间不能来看我,因为她要嫁人了。” [少女独立湖畔,背靠密林,扬手告别。]

自此蚌壳轻轻合拢,光影消散。

. . . . . .

“再见蕙蕙,已是四年之后了。” 新月忽地合上双眼,长睫遮蔽眼下,生出阴影。

栾柠以眼神询问解悬山神合眼的意图,少年摇了摇头。

新月并未察觉他们的交流,自行继续叙述:“她带来了她的女儿。她同我说,她的丈夫原本也要来的,只是他嫌山路难走,不愿意跟着她们爬上来。” 新月神的声音轻似叹息。

解悬注意到祂藏于身侧的手正无声地攥紧。

河蚌传出女性焦急的声音:[“小月...我想为久病的女儿求个平安。”]

“可当时的我...无能为力。” 山神泛起苦笑,“时代变迁,人类不再轻信神怪之说,信仰消散,神明之力也随之衰退。蕙蕙携女儿来时,我已无力化形,又自行剜去视物之能,以换取生存...” 祂的指尖拂过桌上的绸布,“我听着蕙蕙的声音这才认出的她。”

栾柠心脏一颤,她倏地明白了——那蒙眼的绸布,即是代价。

“我告知蕙蕙,终有日,当我失去最后一名信徒,新月山...便不再有山神了。” 谈及“死亡”,新月神极平静。“我力所能及之事,唯有赠她一枚蚌壳风铃。”

蚌壳拟神音:[“他日铃响,定竭力赴约。”]

“蕙蕙收下风铃,一言不发离开了。”山神长睫微颤,“可我似乎听见道幼童声问她为什么哭。

自那日起,神庙日添三支香火。

转眼又是五年,有个女孩寻来,听声音不过七八岁。”

蚌音转为童音:[“我叫赵惠惠,是陈蕙的女儿!”]

栾柠心下疑惑:

【赵惠惠?不是陈惠惠吗?】她挣扎一番,最终还是没有以疑问打断新月的讲述。

. . . . . .

“那孩子的声音极有生命力,比起她母亲年少时犹有过之。”山神的面容添上久违的笑意,“惠惠说妈妈去了县城打工,如今换成她为我续香火。那日她突发奇想来...许愿,只愿争吵的父母能重修旧好。” 祂将‘许愿’二字咬得沉重,“我多想告诉她,我无权也无力干涉人间姻缘。”新月虚虚抚过自己的咽喉,“可我那时已自绝喉舌。” 河蚌自此紧闭。

“未过多久,惠惠似是耐不住性子,自顾自地坦白,说她不过是无处可去,才来同我说说话。此后日日她出现,许下相同的愿望。我依靠她的陪伴与香火,得以残存。” 新月的声音无尽温柔。

之后某日,惠惠向我道谢,她的声音听上去极高兴。她分享道:今日父母要她穿上最好看的衣裳,一家子在县城最好的饭馆吃了晚饭。她说:‘好久没见妈妈那样开心地笑过了!’ 惠惠因此认为父母将要和好了。

我那时亦为她高兴,可她离开后不久,她母亲也来了...” 山神又现愁容。

“第二天,那孩子哭诉着喊我骗子,她说睡醒时,父亲已离家回了外地,她再也没有爸爸了。

惠惠说她永远不会再来,于是我再也没有听见她的声音,只是日日仍收获三缕香火。” 新月又是一声轻叹。

栾柠看出神明讲述得疲惫,故事却未完。

. . . . . .

“又过不知几度春秋,忽有一日,新月山上回荡着风铃的声响——正是当年我赠予陈蕙的那一枚。我耗尽最后的神力赶往,只赶上蕙蕙的最后一句话,她求我救下她的女儿。

充作我双目的信使告知我,她们受到了落石的袭击。

落石堆里,我唯一的办法是自燃神格。说来可笑,”新月自嘲般轻笑,“身为神明,最终却也只能寄希望于所谓的‘天意’。万幸...在神格燃尽前我救回了赵惠惠。这样说来,” 山神朝栾柠方向略带歉意地双手合十,“我还是从地府手里抢了人。”

“没事的,没事的,您这也是为地府减轻工作量!” 栾柠虽知新月闭着眼看不见,仍赶紧摆手道,“您请继续说。”

山神颔首,“之后我因力竭而失去意识,那时我以为这便是永夜。可不知为何...” 新月神终是再度睁开双眼,

“新月山神庙的香火竟起死回生般兴旺了。待我苏醒时,神格已然重聚,连化形之力都失而复得。

我听信使说,惠惠曾来过。” 山神碧绿的眸子泛起涟漪,“她听村民们说,那般重伤能痊愈,只能是山神出手相救,所以她来谢我。她还说,要改名‘陈惠惠’,以纪念自己的母亲。

一朝重获光明,我便想找到惠惠,亲眼看一看她的模样,可我以神识搜遍新月山,却寻不见她的踪影,这才委托决定地府。” 新月神望向栾柠,“这便是事件全貌。”

“新月大人,冒昧问一句...” 栾柠迟疑着举手,“您为什么能确定陈惠惠是失踪了,而不是......” 她欲言又止。

“因为魂火。” 山神掌心燃起簇橘红火苗,“每个在新月山诞生的孩子,均会在我的神识中点燃一盏唯一的魂火。唯有他们远行他乡,或是死亡,魂火才会随之消散。”

新月的手指微微收拢,焰火随之颤动。“如今惠惠的魂火虽未熄灭,却已微弱不堪,时明时暗,更是证实她的灵魂不稳,绝非寻常失踪。”

栾柠不自觉地向前倾身,眯着眼睛紧盯着忽明忽灭的火苗,

【这个橘红里面怎么像是有杂色?】

“大人对陈惠惠的失踪是否有猜想?” 解悬直截了当地问道。

山神迟疑片刻,开口道:“我无意引导你们的调查方向,但我的猜测是——有人以邪术藏起了惠惠。”

. . . . . .

【邪术...月乡的也是...】解悬轻拍陷入沉思的栾柠,

“拿给山神看的东西。” 他用口型无声地提醒道。

“什么?”女孩下意识模仿着少年的口型,反应过来。

她急忙从背包里取出那尊木雕和泥偶,摆放在山神面前。“请问您认得这两样东西吗?”

“它们塑造的是同一邪神。” 新月神一眼识别,祂捻起邪神像细看,“半人半狸,南洋传来的。” 又换成泥偶,端详其背后咒文,“这是‘煞’,发动时出声引人拾取,拾起之人即受诅咒。诅咒内容是——

七窍生血、神志丧失。” 栾柠听得额间冒汗,她搓了搓发凉的手。

“你们从何处得来的?” 山神问。

“县城的月乡宾馆。” 解悬答道。

“接待我们的是一个老婆婆!” 栾柠急忙补充道。

“月乡?似乎没听说过。” 新月神摇摇头。

“您再稍等。” 女孩又翻出张金纸迅速画出婆婆的肖像。

“她的上唇...是否有一颗黑痣?” 新月似是有些印象。

栾柠的记忆有些模糊,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解悬,

“是。” 少年笃定。

“应是陈茹,亦是新月山出身,她已经年迈了吗?人世间确是光阴飞逝。” 山神注视着画上的老人,感叹后继续道:“约是三十年前,她也曾寻至此处,自述遭受丈夫殴打,向我寻求帮助。我允了她一份气运。不久,她丈夫的魂火便熄灭了,但陈茹再未折返还愿,我也再无她的后续消息。”

栾柠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措辞道:“是您出手...将她丈夫除掉了吗?”

. . . . . .

新月神轻笑一声,“不是的,我并无夺人性命之权。她的丈夫作恶,本就气运将尽,现世报罢了。”

“对了,” 女孩猛地一拍手,“我们在月乡还遇见一个女鬼!” 她转向解悬,“小解你和新月大人说说她长什么样。”

“长相我记不清了。” 少年阖眼回溯昏暗的走廊,女鬼的脸......他仍只能看见简笔画似的五官,摇了摇头,“脸没有什么特点。”

“其他特征呢?加油!再试试!” 女孩双手握拳抵在胸前,摇晃着为他加油打气。

解悬忆起同女鬼在房门口对峙时,她垂下的——

“她的手背上有块红斑,是左手。形状像...” 他聚焦手部画面,“狮虎的头。”

“哗啦——” 新月神失态地碰掉了桌上的物品,袋装零食雪崩似的散落一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新月山神案:三位信徒

在地府驻人间办事处当遗体整容师的日子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