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擦了把汗，一路路过的人神情都颇为严肃。

或许只是他自己的心理作用。

他安慰自己，让自己不要慌：第七区安插的高层人员被全部清除的消息目前在他们手上严格保密，这些人应该都不知道这个坏消息。

走到这里，外围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只有最内层的研究和首领在这里。他轻声摁响了面前的金属门铃。

门开了。运行的大型仪器中间，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身影埋首在案前。他敬了个军礼，里面的人头也不回地让他进来。

这人忙着在计算桌面显示屏上的公式。于是从侧面只能看出此人大约四五十年纪，长期的伏案工作从一定程度上摧毁了他年轻时健壮有型的身材，但那头茂密的灰黑色卷发，英挺的额眉骨线条，修缮完整的络腮胡，以及工作时投入的态度不得不让人承认，他具有正当壮年的小伙子也不能匹敌的荷尔蒙与魅力。

片刻后他转头，看向过来汇报的手下。手下说：“M21密报消息，确认第七区潜伏人员招供出和基地密报线路。”

这人盯着他看了两分钟，然后继续手上的事情，一边说：“和洛英一批潜伏的人还有哪些？”

属下思考了一会，谨慎地回答：“全部阵亡了。”

他拿起旁边的笔记本写了两笔，眼镜镜片折射光线，让人看不见他的眼神，只知道他点了点头。

属下说：“阮凌博士阵亡后，他安插的那个监视器主体最近有了动静。”他接着补充：“和宋旻有关。”

赵复——原本匍匐在显示屏桌子上的男人果然产生了兴趣，他转过身来：“哦？”

属下递过来纸质材料。上面是宋旻和白羽今晚对话的逐字稿。

赵复接过来。

为了躲避仪器检查长久起效，这种监视器的设置是插进去后短暂失效，在两个礼拜后恢复作用。因此在宋旻来伪人聚落救援他的时候仪器是暂停工作的。

由于是阮凌博士死亡前最后埋下的暗哨，他们不敢怠慢，一直保留着这个频道。

在仪器恢复信号，正常工作后，他们总是能听见这个主体神神叨叨的和自己说话，策划或怀疑一些事情——原来是个精神疾病患者。

负责监听的职员原本放弃监察，但是在里面捕捉到了中央城高级官员的声线——那是林晓在给他做治疗。

这可不是普通精神疾病患者能得到的待遇。

于是火速上报给了上级。

上级嘱咐他们保持关注，并且安插了最近的一个能使用的教徒在他身边。

奈何此人疾病过重，在催眠治疗和睡梦中没有吐露有价值的信息，于是一直处于记录状态。

今天，他们捕捉到了宋旻的声音。而且看这个对话他们关系很亲近。

宋旻是他们正面战场上的敌人，获得这个消息立刻马不停蹄地送来呈给他们的首领。

赵复看了两眼，说：“这人有其他动态吗？”

属下回忆情报官员向他汇报的信息，回答：“这人现在是内政部安抚司的小职员，好像有点野心，在招揽自己的势力打算从内政部往上爬。”

“而且这人昨晚前去了中央城郊的我们一个据点。”

赵复的眼神猛地投射过来，明明看着很和煦，背后透露出阴冷。

“他好像对我们很感兴趣。而且是作为中立的调查方，没有把任何消息透露给中央城那边。”

赵复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浮现过一丝笑意。嗯了一声，让属下去查清这人的详细资料，保持监视，有异动立刻传报。

然后让他把负责电子信息的负责人叫来。

属下下去了。赵复的表情倏地冷下来，然后一拳砸在了显示屏桌面上，片刻后拳头移开，一道道裂缝蜿蜒开来。

他走到窗口前。大多数人陷入沉眠的这座城市，就是他的全部，他也是这座城市的王。

他对宋旻的反击要开始了。就看丢出的洛英——这个有毒的鱼饵，宋旻吃不吃了。

中央城——宋旻在飞艇后排闭目养神。侧座的秘书轻声说：“洛英招供了。”

宋旻的胸膛气息正常的起伏，闻言，他屏住了呼吸，只能在这个细节中看出他情绪细微的起伏：“嗯。”

“去司法署。”

秘书也是同类中出类拔萃的青年，此时也有些高兴。连胜。宋旻的眼神轻微地转移到他身上，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经历周末的加班和礼拜一的辛勤工作后，白羽很早来到工作岗位上，然后给柜台前的居民办理业务。他一边想着答应给杜明做上线这事。

那必须和林晓搭上线。

正当他为此苦恼时，上司给他信息让他去他办公室。

他的头发好像白了一些。白羽看正在看新下发的文件，低着头的司长的头顶。

司长摘下眼睛，说：“小白，来了啊。”

白羽点头，把手上的文件递过去：“司长，您让我整理的文件整理好了。”

司长走出办公桌后面，接过来随手翻了两下：“可以。”然后放在办公桌上。“我昨天下午过来看见你在加班啊。”

“我新来我们司什么都不会，领导把这项任务交给我也是一种信任。我肯定抓紧时间熟悉业务，才能不辜负您的信任。”

“年轻人愿意多干是好事。”司长已经倒了一杯水，走回来递给白羽。并且让他坐下。

“昨天你也看见了，劳伦斯也被带走去审了，原来他负责的给署长写任务进度报告的，现在也临时缺人了。”

“你顶上吧，能行吗？”

这很危险，但是也是加快调查的绝好良机。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司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带他进入了那扇高大的红色门中。里面是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人群，他们的神情和下属几个司的职员又有差异。

林晓看见他进来，难以察觉的微笑。

这项工作要陪着司长频繁去署里开会，因此认识了署里其他部门很多人的名字。

林晓在工作时和他私下相处时大不相同。白羽有些害怕她。很难从那混合了知性、学者气质的，被真话假话充斥会议发言上得知她的真实态度。

不知道林晓用的什么手段，让这些油滑的中级职员们噤若寒蝉，明面上看上去铁板一块，不敢丝毫表露自己的立场，于是只剩下暗地里的讨论和勾兑。

在候场时和群体情况下只有遮遮掩掩的眼神触碰。

虽然他们对白羽都算是一种带着打探的友好，但是要融入他们必然面对选择：是加入教派或者作为卧底进入打探消息。

林晓已经明示她的态度，并且递出橄榄枝助力他的调查，那么他肯定不能得罪这份好意。他在署长放水的情况下和有疑似教派倾向的成员进行示好。

又是一个周五。

午休时候，白羽思忖再三，给宋旻发了这样一条信息：日安！上次你的书落在我这里了，方便的话我可以给你送过去。

是真的，等宋旻走了，他在清理房间时在沙发上围毯下发现的。除了宋旻他这里没有别的来客了，只可能是他的。

五分钟后，那边回复：好的。语气如常。

白羽回复：请问送到哪里？

明后天要出门么？

要的。

地址时间。

白羽意识到他是要自己来拿。他手放在那本R.D.莱恩的著作《分裂的自我》上，轻轻摩梭了一下。

是末日前的一本哲学书，保存良好，书面的油蜡皮上有细小的划痕，是常翻动的痕迹。浸润着厚实的光泽。

白羽认为宋旻对这种内容感兴趣的可能性很小，有可能是从林博士那里拿的。毕竟连他也看不懂，更不用说宋旻这个职业军人了。

他已经预约好了周六给兔子绝育，周日他回第一区去检查身体。他想了一下，把去兽医门诊的时间发给宋旻。那边回复了一个好的。

不知道到时候来的人是宋旻本人还是秘书。他把通讯器放下。

绝育的地点是畜牧站，同属福利署下，是医疗健康安全司的管辖范围内。来来往往的人中农夫占大多数，怀里抱着或用绳子牵着各类家禽，有小牛还有小羊。

白羽怀里抱着装着兔子的笼，安静的坐在兽医办公室对面的一排铝凳子上。那本书被他用干净的布包好，装在纸袋子里，放置于笼子之上。

他心里要说不忐忑是不可能的，即使搬家这事具有正当性。可他还是很没出息地害怕宋旻生气，还有一些别的什么。

他在心里揣摩着即将见面的人的心理动态。

宋旻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白羽抱着笼子眼神放空。他穿着灰白色的冲锋衣，戴着宽大玳瑁镜框的眼镜，那头白色的微卷发和旁边小羊柔软的的胎毛如出一辙。

那本书被他似乎很珍视的捧在胸前。

午后的光线透过蓝色玻璃窗照进来，兽医办公室为了消杀动物身上的病菌使用了大量消毒剂，在走廊里也是这个味道。

白羽看过来的时候差点没认出宋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