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玄黓伫立在城堡四楼的花园露台上，长腿贴着栏杆俯视对面灯烛辉煌的宴会厅。

毛毛细雨在他的大背头上编织头纱，细碎的银光如同一颗颗钻石点缀乌黑发丝，锐利眼眸难得流露出一丝伤痛。

奢华城堡与静谧夜空包容穷奢极侈的权力场，他似桂月融入其中，书写一段难言的悲剧。

仲倞利站在欧式玻璃门旁静静看着他，相处这么多年，她对这张建模脸已经免疫了，或许是看腻了外表才会生出探究他灵魂的错误念头。

镶满碎钻的高跟鞋踩在地面哒哒响，濮玄黓眉头紧锁回过头，发现是她放下防御。

“迟老先生要晚点到吗？”仲倞利缓步上前问。

两人之间相隔约半米，私下完全不像其他人想象中亲近。

微凉的空气锁住呼吸，濮玄黓略有迟疑启唇道：“我外公去世了。”

晚宴开始没多久他就收到父亲发来的消息，一是通知他外公突发心脏病去世；二是告诉他在晚宴上维持形象，不要回老宅悼念。

对外他必须是处变不惊的濮总，亲人……在他心中应该只是一个名词而已。

银色西装笼罩朦胧月色，濮玄黓的思绪飘向远方。小时候他被外公抱过，外公瘦弱佝偻的身体上有很多子弹留下的伤痕。

仲倞利靠着栏杆回忆起父亲的葬礼，来参加葬礼的人很多，灵堂布置的肃穆庄严，她和谢筠桉穿着素色丧服接待前来吊唁的亲友。

一开始她没哭，身体轻飘飘的，不断反问自己“父亲真的死了吗？”

直到亲眼看见最爱她的人变成灰烬，她抱着骨灰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在演剧那样夸张。

谢筠桉陪伴她走完葬礼流程，离开前她依稀听见人们的议论。

“她哭得好假啊！有那么伤心吗？做戏吧！”

“我爸要给我留那么多遗产，我肯定哭得比她真。”

“估计我哭不出来，我要躺在钱堆里笑死，这辈子都不愁了。”

“趁她伤心，上啊！你就是下一个吴富豪。”

“玩趁虚而入那套可以，但老子不入赘。想和我结婚，仲家的钱得改姓……”

那些话如同烙铁印在仲倞利心头，多年过去依旧清晰。

也是从那时开始，她明白一件事——有钱人不配伤心。

因为有钱，钱可以抚平一切伤痛，亲友离世……算什么？

华丽城堡恍惚窥见万家灯火，高台之上的人影好似与世隔绝，钟声悠悠回荡，记录漫长又孤寂的夜。

“节哀。”仲倞利凝视远方，又像什么都没看。

面对这样的安慰该哭？还是笑？濮玄黓没有下一步计划，甚至暗中用哲学问题拷问灵魂。

他是谁？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濮家为他量身定制的计划表一张一张浮现在眼前，他喜欢做游戏吗？答案是否定的。

十年内创造市值上百亿的公司是濮家为接班人安排的历练。他看到手游的商机，借此创造了无畏游戏。

濮玄黓双眼放空，他人生的选择题从来都只有死和任务，无法判断对错和是否需要。

他藏起迷茫困惑，从西装口袋里摸出数张名片递给仲倞利。

两人目光交换，破颜微笑。

濮玄黓自然移开视线，“钱总说他身边缺你这样干练的助理，薪资可谈。”

之前楼政代替他参加的饭局变成仲倞利的高光场面，各位老总拐弯抹角表达“欢迎仲秘书离开无畏游戏，跳槽到我公司”。

仲倞利接过名片笑道：“麻烦濮总转告钱总，说我不考虑其他公司。”

原因……

无畏游戏公司理念好，不会出现打白工的情况。

……其实她看到上涨的月薪了，现在越看濮总越顺眼，堪比青蛙变王子。

成功守住公司的“大动脉”濮玄黓心情不错，滞了一下问：“如果我回到濮家，你会跟我……”

“不会。”仲倞利打断他继续道：“我会留在无畏。”

濮家是能把无畏游戏当蚂蚁一脚踩死的地方，她没必要冒险深入龙潭虎穴。更何况她没在寻找真爱，活不过三个月。

结果在预料之中，她留在无畏大概是习惯，习惯无畏，而不是他。

周围的世界仿佛静止了，濮玄黓轻轻垂下眼帘，片时开口说：“我送你回家。”

仲倞利没错过坐顺风车的机会，两人回到晚宴和老板们道别，做完场面工作离开城堡。

*

加长林肯在江桥上平稳行驶，车内是濮总与仲秘书，对话也围绕工作展开。

豪车拐进高档别墅区，仲倞利从车后座下来，弯腰对车内的人行礼，“濮总，路上小心。”

濮玄黓侧头看向她，蓦然想起楼政的形容，说她像春晚主持人，大概……温柔又带着不易察觉的强势。

仲倞利笑得有点累，出言提醒：“濮总？”

“你先进去。”濮玄黓低声道。

仲倞利丝毫没有留恋，没走两步就脱掉高跟鞋，踮起脚尖跑向入户门。

晚礼服让她的跑步姿态更加豪放，庭院路灯下的影子似缺少前肢的霸王龙。

濮玄黓打开车窗，注视别墅顶层亮起的灯光。

父亲离世，周围的豺狼虎豹把她当肥肉、当猎物、当资源的时候她……处理得很好。

濮玄黓截断那些负面情绪，至少现在她熠熠生辉，孤军奋战也未必可怜。

“走吧！”

司机接到指令发动车辆，加长林肯快速与黑夜融为一体。

*

楼政离开医院坐上去游乐园的公交车，在车上拆掉固定右臂的纱布，对着车窗整理造型。

虽然帛雪吟看不到，但他还是想用最好的状态见她。

楼政低头看向身上的衣服，奶黄色宽松T恤和黑短裤，像大学城里批发的体育生。

“穿西装会不会好点？”

他坐在座椅上自言自语，拿出手机看看时间，确定时间充足在游乐园前一站的商场下车。

进门快步在一楼绕了一圈，生活费有限他能选的衣服不多，综合价位和正式程度，他在导购的帮助下选了件松石绿衬衫和富有垂坠感的白色休闲裤。

衣服款式简洁大方，衬得他更像夏季清爽的薄荷甜筒，眨动的鹿眼异常清澈，道谢的唇挂着甜甜的微笑，娃娃脸可爱又亲人，像会乖乖叫姐姐的小奶狗。

楼政拎着购物袋路过商场门口闻到一股果香，依靠味道找到藏在楼梯后的花摊，闭眼嗅了嗅锁定吸引他的花，花束下方的字牌写着“白荔枝”。

“您好，这束花怎么卖？”

年轻女人走过来看了眼道：“三十。”

楼政又选了两种花，经过老板的精心包装，淡雅花束仿佛是香水有前后调，好闻又不刺鼻。

“谢谢。”

楼□□过钱接过花束，抱着花走到商场外，扫了辆共享单车骑到游乐场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