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季节粮食得需要恰当的存储方法才能保证干燥不发霉,在这种情况下,避潮石这种矿物就必不可少了。
越澧对矿物严格管控,但天户司这种手伸老长、野心老大的,未必不会沾染。
沈黎画出了几个避潮石矿附近的点,那附近的地方及其容易改造成仓库。
闻煜明拿到几个地点后就立刻着人去查,丝毫没有怀疑沈黎为什么能这么清晰地摸清这些地方。
果然,这一查还查出来了大问题。
私扣粮食的是押粮官,他们不止倒卖赈灾粮,更是从中屯粮,并且这件事是从几年前就开始了。
朝廷官员私自屯粮是大事,沈黎看到那名主外事的、名为金桂的公公将密报呈上时面色肃然。
押粮官隶属天户司,从赈灾粮里私自屯粮,若是为了倒卖,处罚尚轻,但若是私自长期屯粮……
“天户司司监傅旻恐有不臣之心。”
这是金桂下的定论。
但闻煜明只是淡淡地回了句“知道了”,便让金桂退下,然后将手中的密报放到烛火之上烧了。
这一切闻煜明都没有避讳沈黎,沈黎看着那跳跃的火光,说道:“我从进入越澧境内,就听到了不少有关天户司、有关越澧君主的传言。”
闻煜明看向他。
“大都是说越澧君主残暴、天户司承袭墨夫人意志,心怀天下、顾念百姓苍生的。”
也就是沈黎敢在身为君主的闻煜明面前这么说了。
闻煜明前期平秦夫人之乱,在对方归降之际直接夺其性命,后来处理官员的方式也是以杀为主,哪怕杀那些官员再理由充分,有秦夫人的事在先,百姓只会觉得君主是一言不合又杀人了,由此只给闻煜明留下了暴虐的名声。
而天户司傅旻,则带着墨夫人嫡传弟子的名号,对闻煜明有扶持之功,对百姓有照拂天时之恩,名声极佳。
这背后明显有着推手。
“子礼哥哥,”沈黎跪坐在他的脚边,抬头看他,“你曾经告诉我要爱惜名声,可为什么如今就纵容天户司如此糟践你的名声?”
闻煜明收回视线,可沈黎却一直看他,要他今晚一定给个回答。
良久,闻煜明才缓缓道:“你可知天璇印?”
“北斗七印的天璇印?”
当年东章还未分裂的时候,从苍穹玉台分离出了七枚印,以北斗七星命名,送到七处天机处,由天机处的天机使掌管。
后来东章大陆分裂,诸侯割据,天机阁为牵扯各方利益、平息战火,着天机处的天机使奉出北斗七印,虽不及人皇杖,但也给各国诸侯一个君权神授的证明,由此七国得了天命,名正言顺自封为君主,从名义上承了天机阁人情。
于是北斗七印便为七国国印。
而天璇印,则为越澧国印。
平日里的一些决策用君主私印即可,但每逢关乎国运的大事,都需要天璇君印出马。
新年祭祖祈福需要国印、封少君确认继承人需要国印、君主登位更需要国印。
“天璇印的取出,还需要傅旻。”
闻煜明这句话言简意赅,沈黎便明白了为什么他会如此纵容天户司。
“这……”沈黎迟疑道,“是墨夫人当年交给他的?”
他还记得十一年前闻煜明给他讲的那个故事,如果最后先君真的和墨夫人闹到那种地步,又为什么还会把国印放在她手里?
“他用秦轻容对抗我母亲,但是又在防着秦轻容,”闻煜明嘴角挂起嘲讽的笑,“他希望看到的是两边互相掣肘。”
所以才会将朝堂势力给了秦轻容,但是又把国印放在墨夫人手里。
但后来,大概是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落到个卧床不起的下场,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当年的越澧并没有改换少君,为后期闻煜明名正言顺地归朝提供了条件。
这样看来,傅旻当年保住了天璇印,也相当于是给闻煜明留了后路。
这从龙之功,原来从那时就开始了。
“但人心易变,”沈黎低声说道,“现在的他,心境和几年前应该不同了吧?一年又一年故意预测不准来制造本来可以避免的灾祸,又从赈灾中谋私,渐渐地胃口变大,一个常年怀揣天璇印的人,滋生出来的**,是否一个天户司就能满足呢?”
闻煜明沉默了。
沈黎抓紧了闻煜明的手:“子礼哥哥,让我入天机处吧。”
闻煜明的眼皮一颤:“不……”
“子礼哥哥,”沈黎打断他,他直起身子,上半身压在闻煜明的大腿上,“我不知道阁主……墨寒辰和你说了什么,但是,如果只是天机令入槽,是用不了多少天道法力的,就连那日常的卜算,也只是辅助。”
“我知道,”闻煜明伸出手,摸了摸沈黎的脸,又滑落到肩膀,将他拉起来,“但是沈黎,不可以。”
“可是子礼哥哥,”沈黎声音失落和委屈,“你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了么?难道你要食言吗?”
明明说过越澧等着他当天机使,如今天机处位置空悬,而他人都在越澧了,却要因为那些顾虑让他裹足不前?
可是可是……
沈黎想起十一年前他曾看到的、关于未来的吉光片羽。
他咬了咬牙,必须得当上天机使!
“子礼哥哥!”他执拗道,“我一路从东章到越澧,为的不是在这宫闱之内蹉跎时光,我可以在这一天、一个月、一年,但不能这样一辈子!”
沈黎的目光渐渐涌上湿润:“子礼哥哥,我讨厌这样的日子,这和被困在歧阳山上有什么区别?这样下去我会疯的。”
闻煜明的手指微微弹动,他在沈黎的目光里看到了绝望。
是啊,沈黎本就不是笼中鸟,他从天机阁奔赴越澧,投奔自己而来,为的难道是投入另一个无形的牢笼吗?
他明明是想让沈黎开心快乐的!
闻煜明闭了闭眼:“好。”
沈黎眼睛一亮,泪水唰地收回去。
他就知道子礼哥哥经不住这样的!
于是他趁热打铁:“那子礼哥哥,我……”
“但是,”闻煜明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他伸出双手捧住沈黎的脸,“只允许天机令入槽的时候用天道法力,之后不许用天道法力。”
沈黎憋了憋,又努力憋出两滴盈在眼眶的泪水:“子礼哥哥……”
闻煜明轻轻笑了下:“当年谁说的‘真当了天机使,就算不用卜算,都比别人强一只手’?”
沈黎眨了下眼:“你……你都记得?”
闻煜明轻声道:“我当然都记得。”
不论记得小孩给他送书、记得小孩带他去盘账、记得小孩那被打了一后背的伤,还记得小孩为了他暴怒,对着那帮比他大许多的十二地支弟子们撂狠话。
还记得……
小孩抱着他的腰,说喜欢他。
闻煜明这句话让沈黎那原本准备再次憋回去的眼泪顺着脸颊下滑。
子礼哥哥说他都记得。
他没忍住埋在闻煜明的怀里:“你都记得……你都记得……”
闻煜明抱住沈黎,伸手一点一点轻拍着他的后背,那十一年的沟壑仿佛慢慢被填平。
子礼哥哥还是原先的子礼哥哥,沈黎想,子礼哥哥记得一切,那……
子礼哥哥记得自己说过喜欢他吗?
沈黎心如擂鼓。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如果自己和子礼哥哥再次表白,那子礼哥哥会认真审视吗?
而且……子礼哥哥现在是越澧君主。
君主,都是要娶夫人的吧?
一想到这点,沈黎感觉到自己的心都停跳了一拍。
闻煜明敏锐地感觉到了怀里人情绪的变化,他低头问道:“怎么了?”
沈黎只闷闷地回了一句:“想到好不容易可以用的天道法力却没法用,还是有点郁闷。”
闻煜明失笑,他的怀抱紧了紧:“我相信你。”
沈黎闭上眼,感受着子礼哥哥的气息,心里对自己说道,还是再等等吧。
等到,他的喜欢能让子礼哥哥接受并相信。
第二天,闻煜明便开始着手沈黎接任天机使的事,这让原本以为已经被秘密处死的沈黎不但还活着、竟然还让君主松口接任天机使的消息瞬间传遍朝野。
并且,君主还准备为这人办一场应令仪式,以昭告整个越澧,他是天道为越澧派来的天机使。
“君上!”傅旻跪于乾阳殿上,言辞诚恳,“此人来越澧目的不明,且澧阳城水患一事尚有嫌疑,您断不可受其蛊惑啊!”
闻煜明对银桂颔首:“拿给傅司监看看。”
傅旻抬首,看到银桂捧着一个卷轴前来。
他伸手接下卷轴,展开一看,瞬间脸色难看起来。
这是一卷越澧舆图,上面将天户司在南边屯粮的地方一一标注了出来。
“天户司屡次预测天时不准,而沈黎一来就预测出来了澧阳城水患,并且,”闻煜明顿了顿,“本君这段时间按照沈黎给本君的地点进行防御加固,有效地防住了几波灾患,这已经证明了他的预测准确,所以,为了越澧百姓,我想傅司监应该不会有那同行相轻的毛病,想必应该也很想向这位天机使请教一二,以校正天户司的预测之术,对吧?”
傅旻看着手上的舆图,听着闻煜明不紧不慢的话,心里明白,这是君主在敲打他。
他做的事,闻煜明已经知道了,此刻隐而不发,不过是让他退一步,而那个沈黎,就是闻煜明即将扶持起来的、替代他的人。
哪儿有那么容易!
傅旻眼中划过一丝凶狠,手攥紧,缓缓伏地而拜:“臣,定当竭力修习,以不负君恩。”
唉,某人掉两滴眼泪就不忍心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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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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