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使应令需要动用北斗七印扣旨,而闻煜明这一手带着警告的妥协让傅旻暂时收了作妖的心思。
私自大量劫扣赈灾粮这件事对他名声损害很大,他不想废了这苦心经营多年的现状。
而沈黎则为应令忙碌起来,从天机处重启到一应仪式的过程,都需要和监礼司逐一核对。
“子礼哥哥,”忙了一天不见人影的沈黎在晚上腻到了看奏章的闻煜明身边,“那个朝毅侯的禁闭……是不是可以提前结束一下?”
闻煜明放下手中的奏章,抬眼看他,已经长开了的小孩如同小时候讨糖糕那样目带讨好,像可怜又狡黠的、想要讨食的小动物一般。
想起之前在大殿上那幕,闻煜明淡淡地问道:“你和他关系很好?我听说一开始是李清明先找的你,但是你却跟他回去了。”
沈黎没想到城门口的事子礼哥哥都知道。
他笑嘻嘻地挽住闻煜明的手臂:“哎呀,那必然是我知道他是子礼哥哥的亲信,所以才敢跟他走嘛。至于那李清明。”
沈黎不屑地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的伪君子。”
沈黎一路走来大概也摸清了越澧的局势。
这朝毅侯是当年闻煜明平秦夫人之乱的时候,于流民中收养的孤儿,虽然这孩子看起来不太精于人情世故,但对闻煜明是绝对的忠心,可以说是闻煜明一手扶持起来的。
而那天户司,就算是当年墨夫人留下来给闻煜明东山再起的势力,如今能做出踩着君主名声给自己造势这种事,必然也是心里算盘颇多。
故而当初沈黎选择了看起来冷硬实际上单纯的闻焕,并没有选择和李清明离开。
“那时候我不知道是你,”闻煜明伸手摸着他的眉眼,“上一个天机使死得不明不白,你就不怕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你也杀了?”
沈黎不当回事:“那必须不能,我可是很惜命的,再说,我不信子礼哥哥是滥杀无辜之人,子礼哥哥提拔的人肯定也不是,我又不会做有损越澧、有损子礼哥哥的事,哥哥才不会伤害我呢,对吧?”
看着沈黎亮亮的眼睛,闻煜明喉头滚动,他十分想问——“你就这么笃定我不会伤害你吗”。
但最终还是在心里叹息了一声,长臂一伸将他揽在怀里:“以后不能这么轻信人了。”
“我才没有呢,”沈黎在闻煜明的怀里蹭了蹭脑袋,就像小时候那样,“只有子礼哥哥我才相信。”
闻煜明的眼中划过了一丝满足。
第二天沈黎就见到了闻焕。
闻焕闭门思过了一个多月,出来发现天都变了。
原本以为被君主下了宫狱定然非死即伤的沈黎不但全须全尾的活蹦乱跳,而且君上竟然还准了他进入原先被封死的天机处当天机使!
不但如此,原先嚣张跋扈的天户司如今虽然对他仍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但也都在配合着即将到来的应令仪式。
他看着面前对他笑嘻嘻的人,心生警惕,这难道是天机阁蛊惑人心的妖术吗?!
“嘿,”沈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嘟囔道,“这孩子难道被关傻了?”
闻焕忍无可忍:“你也就比我大几岁而已,别用这种长辈的口吻!”
“嗯嗯嗯,”沈黎点头,“之前跟你说的几点注意事项记住了吗?”
闻煜明把闻焕拨给他,让他全方位配合沈黎,沈黎也没客气,直接交代给了他几项任务,闻焕点头,但还是没忍住:“你到底……你是怎么从宫狱里出来的?”
沈黎诧异道:“我没进啊。”
没进?闻焕愈发觉得之前大殿上发生的事是一场梦了。
算了算了,他看着沈黎那忙碌的身影,这个人没事就好。
应令那天是沈黎亲自算过的吉日,大热的末伏日子,沈黎穿着厚重庄严的天机使官服,站在天机处中心的白玉令槽旁,原先被锁链五花大绑锁住的令槽如今已被解开,露出其中温润的内里。
闻煜明将盖有天璇印的君旨交给银桂,银桂诵旨后交到沈黎手上。
君旨不但承认了沈黎天机使的身份,更是给了他在越澧任意地方行走办事的特权,还免去了他的跪拜之礼,可见其圣宠之浓。
傅旻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但沈黎无暇顾及。
他捏着闻煜明着银桂公公刚刚塞给他的一小块铣赤石——一会儿应令时用的——然后疑惑地抬眼望了望远方,那是澧阳城王宫的方向。
虽然只有轻微的一瞬,但是现在暂时能感应到天道法力的他,感受到了从那传来的一丝波动。
和之前在澧正宫的湖旁感受过的相似,但又有点不太一样。
那股力量似乎专门奔着他来的。
“吉时已到,”银桂对沈黎躬身道,“沈大人请。”
沈黎将视线收回,继续完成后面的流程。
天机令入槽,一道天道法力在他周身萦绕,接着冲天而起,化作一道白光直冲云霄,湛蓝的天空之上,几道复杂的白线在瞬间点亮,但又很快归于虚无。
那是山河社稷大阵,代表着越澧天机使承位,得天道应许,自此,越澧空置许久的天机处正式迎来了新主人。
仪式结束,人群散去,只留下了朝毅侯和沈黎。
沈黎摸着那玉槽,还没说两句感言,银桂公公便去而复返:“沈大人,君上说您白日在此处理公事,但晚上还需要回宫住。”
沈黎:“……”
闻焕已经麻木了,在他看来,他之前不是闭关去了,而是掉入了什么莫名其妙的阵法之中,再出门已然是另一个看似熟悉实际陌生的世界了。
沈黎成功接任天机使,但却没有获得外宿的权利,除了白天的时候和其他人一起上朝、到天机处处理公事,中午会有银桂送来吃食,晚上还是得回宫住澧正宫偏殿,就算有没做完的事,也得在落钥前带回宫里去做。
于是到了晚上,就成了闻煜明批阅奏章,他在旁边看天户司的历年天时测算表的局面。
有了天机使的监督和订正,天户司的天时预测准了不少,而傅旻受了闻煜明的暗自敲打,也规矩了一阵。
但沈黎却并没有止步于此。
在闻煜明的授意和纵容下,沈黎以天机使的名义全方位插手天户司的事务,一开始天户司还想着动些歪脑筋欺上瞒下,给沈黎呈交假资料,但那些假资料破绽太明显,沈黎戳穿几个,又以此为把柄名正言顺办了几名天户司的官员后,天户司便只能一边骂一边配合。
天户司在刚开始创立的时候,只有天时测算为越澧民众测算天时、趋福避祸,而那时候有专门的户监司掌管钱粮和人工,越澧任何人员变动和银钱收支都要经过户监司。
后来因为天户司有几次预测到了灾难,但户监司未及时拨款,导致百姓受灾,便将户监司银粮管理的职能合并到了天户司,以最大限度保障民生。
天户司官员拿了这掌管银钱的权力,少不得从边边角角中饱私囊。
这种事屡禁不止,原先不过分的,君主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而这次天户司私扣赈灾粮,彻底触怒了闻煜明,沈黎则更是以此为借口,将天户司的权力从上到下进行清洗,将以前那些能牟利的小漏洞悉数补上,天户司,或者说傅旻少了很大一块银钱来源。
傅旻为此暴怒不已。
但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沈黎找到了当年墨霁留下的手稿,和闻煜明重新整理编纂出了新的天时测算书,以闻煜明的名义去印刷发行。
这让傅旻直接闯入宫闱,跪在闻煜明案前大呼:“君上!此书万万不可流入民间!天时测算乃非常人所学!若有人要利用此为非作歹……”
“比如用它谎报天时来克扣赈灾粮中饱私囊?”
这声音骤然出现,让傅旻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眼。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原先只有一张书案的地方,现下后侧方不知何时置了张矮榻,沈黎正坐在旁边津津有味地吃糖糕。
傅旻手指颤抖地指着:“你……你……”
沈黎指尖捏着的糖糕塞进嘴里,笑眯眯道:“傅大人,别着急,来,坐这慢慢说。”
傅旻深呼吸了几下,他抬眼望去,闻煜明正在书案后埋头批阅奏章,听到沈黎说话抬起头,眉头微微皱起。
傅旻见状润了润喉咙,准备当面弹劾一下沈黎——在越山阁这种办正事的地方吃吃喝喝,成何体统?!
却不想闻煜明沉声道:“沈黎!吃了一盘糖糕一口水都没喝,你是想上火吗?”
傅旻再次被话给噎住,沈黎干咳了一声乖乖喝茶。
傅旻心下电转,当年闻煜明曾经上歧阳山避难,想来是那时候认识的此人。
但是——
看着这青年没规没矩的表现,傅旻心下冷笑。
真是年轻,大概还不懂什么叫人心易变。
现在君王能看在过往情分上宠信你,但往后……
看到沈黎喝完水后的闻煜明看向傅旻:“傅司监,你刚才说什么?”
饶是心中对沈黎有些轻视的傅旻,此刻强烈的被忽视感让他心中依然升起怒火,但闻煜明毕竟是君主,而且现在看来还念着旧情……
他只好把心头火压下去,刚准备开个头,又被沈黎抢了话。
“傅司监怕别人学去天时测算之术做坏事呢,”沈黎撑着下巴悠哉地说道,“虽然臣也不知道不过就教百姓测算个天时,好有准备什么时候收衣服,什么时候种田什么时候浇水,怎么就能做坏事呢?天户司倒是层层把关了,可不也出现那么多靠着误报天时贪墨扣粮的丑事?”
“贪墨确实是臣管教疏漏,”傅旻咬着后槽牙说道,“但误报天时只是测算技术不精而已!”
“那不正好?!”沈黎高兴地一拍手,“既然天户司的人技术不行,那我们这次统一发下去测算天时的书,让越澧有兴趣的都学学,然后来年开春,就能面向整个越澧像春闱那样公开招揽选拔有能力有潜力的人才了呀!”
这话一出,傅旻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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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应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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