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多年的光阴,足够让最深的伤口结痂。那些曾经以为永远无法释怀的往事,如今想来,也不过是漫长修行路上的一道浅浅剑痕。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痛楚如今只剩下淡淡的怅然。岁月的沉淀让往事都变得遥远而模糊,仿佛隔着薄雾看山水,轮廓仍在,细节却已不甚分明。
沈檎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被情绪裹挟的剑修。岁月赋予他仙尊的威仪,也教会他克制与权衡。如今回首往事,他甚至能冷静的从理性角度分析:在那样艰难的处境里,那人确实选了条对他最有利的路。缜密安排环环相扣的计划,只为将他摘出去,这样的用心,或许也称得上一句大公无私。
可理解不等于接受。
沈檎依然厌恶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厌恶谢飞墨总是一声不响扛下所有的做派。那些精心编织的谎言,那些不由分说的安排,仍然使他愤怒而难过。当年如此,三百年后亦如此。
不过沈檎也会轻轻反思一下自己,当年他年少轻狂,锋芒太过,许是吓到了谢飞墨,才搞得他现在神经兮兮患得患失的样子。
沈檎自认为是个大度的人。既然谢飞墨愿意来找他,他也不介意与对方叙叙旧。重修旧好或许不太可能——沈檎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做不到还和人那么黏黏糊糊的相处。但闲来无事时对坐品茗倒也不是不行。
现在话既然已经说开,心胸宽广宽容有礼的沈仙尊决定对谢飞墨好一点,免得他老一见沈檎就一副委委屈屈小心翼翼的受气包样。
当然,在谢飞墨不发神经的情况下。
“谢飞墨,不要拿你的药喂狗,狗喝了会死。”
刚决定对人好一点的沈檎瘫着个死人脸,额头青筋隐隐鼓起。
他或许、应该、大概、可能、是多虑了。
“可我真不想喝了,这药忒苦。”
谢飞墨蹲在地上讨好的朝他笑笑。沈檎低头与他对视,半晌叹了口气。
“喏,甜的。”
琥珀色的蜜饯由微凉指尖捏着递来,谢飞墨弯着眼接过,嚼吧嚼吧。
确实很甜。
眼睛无意识跟着白皙指尖转来转去,谢飞墨单手托腮,咬着蜜饯看沈檎端走那只剩了个底儿的药碗。
“明日给你改成丸药。”
———
白砚琅觉得沈檎最近的脾气似乎更古怪了。
虽然从秘境回来后他有心与沈檎缓和一下关系,毕竟沈檎多次救他性命,他不是傻子,知道沈檎或许并不像以前认为的那么不在乎自己。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以前他会那么固执的觉得沈檎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不过临沧仙尊积威甚重,他不太敢和沈檎亲近,只好偶尔别别扭扭的带盒糕点果子什么的。话本上说了,和大人们搞好关系最重要的就是送礼。
但他十次去送东西,八次都能看到谢飞墨。那人要么在旁边擦他那把黑漆漆的剑,要么东摸西摸的捣乱,甚至是踩在窗棂上挂扫晴娘。
而沈檎居然完全不管他,自顾自的批改文书或研读典籍。清冷淡漠的脸庞即使谢飞墨在旁边弹棉花也不改其色,白玉似的指节半拢在袖子里,衣襟永远整整齐齐的,袍袖垂下的褶皱都一丝不苟,当真是刻出来的石头一般。
白砚琅时常疑心他师尊是不是每次坐下的时候都要拿格尺比着理衣服。谢飞墨则完全不同,随时随地都是一副江湖浪子的样子,吊儿郎当的抄着手,长腿永远放不好,不是靠着墙就是靠着门,没骨头一样,衣服倒是花花绿绿一天一换,坚持不懈的在沈檎面前转悠,活像个开屏孔雀。
这两人的关系简直古怪的令白砚琅大惑不解。
他有次去送山下买的糯米花糕,那两人明明昨日还相安无事,今日去就大打出手。白砚琅惊恐的看到沈檎一怒之下直接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根一米多长的木头做的狼牙棒。虽然那把狼牙棒上的尖刺好像比普通棒的钝不少,但那是狼牙棒啊喂!
被追着打的谢飞墨居然还露出了怀念的神色,笑嘻嘻的在柱子后左躲右闪,一边逗着沈檎:
“这玩意居然还留着没断,质量确实好啊。”
沈檎不说话,冷着脸把狼牙棒舞的生风,动作干脆利落又不失优雅的把谢飞墨撵的直跳脚。
白砚琅呆呆站在一旁,无意识打开盒子自己吃了起来。他师尊,原来这么凶猛的吗?
师尊以前对他真好!都没拿狼牙棒打过他。
白砚琅心有戚戚,但自恃沈檎关门大弟子身份,遇上这种事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于是视死如归的屁颠屁颠跑过去,闭着眼睛举着双手大喊:“你们不要再打啦!”
谢飞墨喘着粗气停下,他修为压在了金丹,全靠体力和御空飞行的沈檎你追我赶,还得时不时左冲右突躲避狼牙棒,还真是个体力活。
沈檎优雅风度不改,抬眸扫了一眼白砚琅,后者梗着脖子跟他对视了三秒—
“师尊,您请。”
白砚琅老老实实滚回一边。
“嘿你个小白眼狼,救人救一半呢。”
谢飞墨又气又笑,由着沈檎追上来锤了两下,干脆直接躺地上,耍无赖扯沈檎剑穗。
“沈仙尊英明神武,小的甘拜下风。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
沈檎一个转手收起狼牙棒,理理衣服,高贵冷艳的哼了一声,转身飘然而去。
白砚琅余惊未定,看着沈檎因为一句话就这么放下屠刀走了。这句话难道是什么神奇咒语吗?只要大喊一句“沈仙尊英明神武,小的甘拜下风!”他师尊就走了?!
神色复杂的看了眼躺在地上捂着眼闷笑不停的客卿长老,再想想自家仙气飘飘的师尊拎着狼牙棒的样子,白砚琅恍恍惚惚的抱着食盒离开。
疯了,这个世界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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