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的晨雾裹着草木腥气，谢飞墨隔着三丈缀在队尾，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沈檎给的药瓶。昨夜偷塞进沈檎袖袋的蜜饯，此刻正被白砚琅捧着献宝似的分给苏钰轻。少年嗓音清亮：“师尊给的零嘴，苏师弟尝尝？”

“沈仙尊好生偏心。”君玺摇着折扇挨近沈檎，扇尖扫落对方肩头碎叶，“怎不给我分些？”

沈檎侧身避开，霜色剑气劈开拦路荆棘：“君道友言笑，几颗蜜饯还值不得妖族皇子讨要。”

“沈仙尊给的总是不一样的。”君玺扇子摇的风生水起，脸上快笑出朵花来。

谢飞墨垂眸碾碎脚边毒菇，青紫色的汁液染上靴尖。剑气在视线里一晃而过，精准斩断三丈外试图缠上君玺脚踝的噬灵藤，断藤落地时发出毒蛇般的嘶响。

他在两人后面慢腾腾跟着，靴底碾过枯枝的脆响淹没在君玺摇扇的簌簌声里。那日沈檎拂袖便走，两人间隔着的那层薄薄的窗户纸便也碎的差不多，细密的裂痕里渗出经年的苦涩。

修长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剑柄，谢飞墨盯着沈檎发梢晃动的玉坠出神。他不知道如何解释命轨之事，那些血腥的画面在喉间凝成块，心里下意识不想让沈檎知道。三百年前分别时小师弟眼底的寒芒太利，他宁愿这人永远活在"谢飞墨就是个混账"的认知里，也好过知晓自己将来会被亲手教养的弟子......

"谢长老？"苏钰轻突然回头，杏眼里盛着关切，"您脸色不太好呢。"

"年纪大了腿脚慢。"谢飞墨弯起笑眼，顺手把刚采的毒芹塞进少年药篓，"苏小友多摘些灵药，给你师兄补补脑子。"

看着少年仓皇躲开的背影，他唇角的笑意渐渐冷却。重逢以来两人心照不宣的相处让他兴奋过了头，殊知，他们都没忘记曾经。

沈檎初见时未曾拆穿他，任他插科打诨地贴着黏着，偶尔被他烦得狠了，也不过是甩来一记眼刀。他还能假装三百年分离不存在，仿佛他们仍然亲密无间。现在沈檎撕破了脸，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三百年太久，旧伤痕太痛。如果是以前，不管沈檎多么生气，他只要死缠烂打的磨两日，再故意让剑气划破点皮肉，小师弟总会抿着唇给他上药。现在......

他连上前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抱剑看着前面有说有笑的几人，玄铁剑鞘压得肩头生疼。白砚琅别别扭扭地捧着几个歪瓜裂枣般的野果，指尖蹭着沈檎袖口不存在的灰尘，君玺也在一旁摇着折扇叭叭个不停，扇面墨竹都快蹭到沈檎肩上。谢飞墨突然理解了白砚琅为何总是一副泡醋缸里爬不出来的样子——虽然这小子根本搞不清自己在酸什么。

心里的戾气与烦躁被他压着，在灵台深处翻涌成漩涡。他向来不喜欢沈檎身边有除他以外的人，就像幼兽固执地圈地盘。长大以后学会用嬉皮笑脸掩饰，表面装得云淡风轻，可每次看见有人靠近沈檎，胸腔里躁动的灵力还是会灼得金丹发烫。

前方传来沈檎清冷的嗓音，谢飞墨暗暗掐紧掌心。栖霜剑穗晃动的弧度，衣袂翻飞时带起的松香，甚至束发玉冠折射的光斑，都像钝刀在慢慢凌迟。他忽然很想把所有人都踹进寒潭，再把清阙峰封成只进不出的笼子。

残阳如血时，君玺的折扇第三次"不小心"碰到沈檎剑穗。谢飞墨面无表情地弹指，一缕金焰悄无声息地窜上扇面，在角落处把价值连城的鲛绡烧出个焦黑的洞。

前面几人忽的停下，沈檎审视了一下横在几人面前的峡谷，谷隙狭小，仅容一人通过，他犹豫了一下，看了眼身后窸窣细响不断的雾障，转头道：“劳烦君道友开路，我来殿后。”

君玺笑到：“好说好说，我这身后可就交给沈仙尊了。”

沈檎略一点头，几人依次进入谷隙，苏钰轻拉着白砚琅袖子小心翼翼走进去，谢飞墨瞟了他们一眼，沈檎始终没看他，安静立于一旁。心好像拧在一起，酸涩的紧，最终抬脚跟了上去。

过了峡谷，眼前是一片古林，树木郁郁葱葱投下大片阴影，几人松了口气继续往前。

走不多时，白砚琅正兴致勃勃地拨开藤蔓，指尖凝出剑气去戳岩缝里闪烁的晶石。君玺摇着折扇凑近沈檎，狐尾扫过霜色剑穗：“沈仙尊，这处灵脉波动异常，不如让在下……”

话音未落，一声凄厉的狼嚎骤然撕裂林间寂静。整片苍翠的古木林无风自动，树叶簌簌作响，仿佛连空气都在战栗。

高阶妖兽的威压如潮水般涌来。君玺的折扇"啪"地合拢，苏钰轻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小心！"谢飞墨瞳孔骤缩，一道青灰色的巨大身影从古木阴影中暴起。身长几十米的青色巨狼从林中窜出，锋利的爪刃泛着寒光，裹挟着凌厉的罡风直取白砚琅咽喉！

白砚琅仓皇后退，手中长剑仓促格挡。剑气劈在狼妖皮毛上，只溅起零星几点火星。狼爪划过，少年左肩顿时划出一道血口。

又是一只七阶妖兽！

"师尊！"白砚琅踉跄着跌坐在地，狼妖腥臭的吐息已喷在他脸上。少年瞳孔中倒映着那青灰色的巨大身影，握剑的手颤抖着，连剑都拿不稳。

苏钰轻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整个人抖如筛糠。却也没后退，双手哆哆嗦嗦举着软剑，闭着眼睛胡乱挥砍起来。

君玺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折扇在手中一转，数道寒芒从扇骨间迸射而出。

沈檎的栖霜剑已然出鞘，霜白的剑身上流转着凛冽寒光。他毫不犹豫地飞身上前，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刺骨寒风。

谢飞墨却突然皱眉，一把拽住沈檎的手腕："别过去！它来得没那么简单......"

这一滞的瞬息，狼爪已经抓碎了白砚琅的肩膀。

鲜血喷涌而出，少年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

沈檎眼底寒芒暴涨，周身剑气如冰河倾泻。栖霜剑化作一道白虹脱手，瞬息间贯穿狼妖咽喉。凌厉的剑气余波震荡开来，方圆十丈内的古木尽数粉碎。冰晶裹挟着妖兽尸骸炸裂开来，气浪将白砚琅掀飞，后腰重重撞在岩壁上，当即昏迷了过去。

"啪嗒"一声，君玺的折扇掉落在地。他知道沈檎很强，但也没想到这么强啊！

沈檎挣脱谢飞墨的束缚，一个闪身来到白砚琅身边。他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少年搂入怀中，修长的手指微微发颤，止血符不要钱似的洒。向来杀伐果断的手，摸索了好几次才从储物袋中取出回春丹。

谢飞墨怔在原地，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那狼妖的速度快得惊人，他向来把沈檎看得紧，几乎是本能地拉住了人。

"我......"

"闭嘴！"沈檎冷然道。他半跪在地上为白砚琅包扎伤口，葱白的指尖沾满刺目的鲜血。他似乎很想发怒，但看着白砚琅苍白的脸色，连肩膀都不自觉地垮了下来。

谢飞墨仓促地想要解释："青风狼向来两两成对，那狼妖突然出现，速度又奇快，事态紧急，我怕......"

"那又如何？"沈檎抬起头，本就冷峻的面容覆了一层寒霜。浅棕色的眸子里燃烧着越来越盛的怒火，愤怒、后怕，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来一个我杀一个。"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林间再次传来凄厉的狼嚎。沈檎眼也没眨，手腕一抬，栖霜剑剑气暴涨，化作一道流光直刺声音传来之处。古树间传来当即重物倒地的闷响。

“你只是不信我能救他。”

沈檎冷眼看他，转身抱起半边是血的白砚琅，白衣沾染上点点血迹。

他不信他能救他，他不是早知道了吗？

沈檎垂眸，带着白砚琅御空而行。

谢飞墨徒留原地，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只余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