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晚膳,韩昼还不让姐姐走,要拉着姐姐下棋。
韩若年已经许久没被弟弟这样粘过了,有些无奈,但心里却是受用的。
下棋时,韩昼丝毫没有要让着长姐的意思。
韩若年笑问:“看来陛下最近没少看棋谱,愈发精进了。”
韩昼得意:“那可不,你弟弟可聪明了。”
在别人面前需要暂时藏拙,但在长公主面前没这个必要,她在原书里能被欺负成那样,就是因为在她心里,小皇帝太弱了,不但不能给她撑腰,反而需要她来保护。
韩若年笑着睨他一眼,心里却是欢喜的,弟弟擅围棋,就证明资质不差,从前贪玩或许只是年纪太小。
这次,韩若年愿意相信弟弟,“昼儿说的有理,是该奉母后一同去,我也会多去母后跟前尽孝。”
“还有,多照顾张才人和若华妹妹。”韩昼道。
“我明白,”韩若年欣慰的笑起来,“真是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昼儿竟比姐姐我想得还周到了。”
韩昼就骄傲地抬了抬下巴。
韩若年忍不住抬手在弟弟脑袋顶上揉了一把,姐弟俩仿佛回到了从前在永福宫时的亲密无间。
定北王府。
裴见戚看完手中密信,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眸。
小皇帝这几日似乎格外活跃。
是谁教他的?
长公主还是尚书房的那些师父们?
小皇帝要和两位王爷一起读书的事情已经拿到廷议上讨论了,谢党想反对,但是拿不出什么能说服小皇帝的理由。
谢党的大部分官员是科举入仕的文人,这些人结党营私,中饱私囊,但这些人却都披着遵从儒家礼法的外皮。
只要小皇帝抬出“孝悌”二字,这些文官立刻哑口无言。
裴见戚最看不惯这些人的虚伪,但这回他同样不想让小皇帝跟两个弟弟一起读书,和谢党是目标一致了。
对付这样一个小孩,哪儿有那么麻烦。
与其绞尽脑汁的从礼法上跟小皇帝讲道理,不如直接去说服他。
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夏日太阳落山晚,此时西边仍有一抹余晖。
裴见戚于是让人备马,进宫去见小皇帝。
韩昼从永福宫出来,又顺道去慈宁宫给谢太后请了个安。
他当着谢太后的面,再三表示,把弟弟们交给他,母后尽管放心。
至于母后去不去,他说了不算。
谢太后道:“哀家如何能放心你们几个孩子自己过去?万一有什么差池,哀家如何跟先帝交代。这回哀家一定要同你们一道去。”
韩昼就知道太后一定会去,但面上却十分为难,拧着眉头,“可是……”
谢太后:“陛下若是觉得哀家在那边碍眼,哀家把你们安顿好了,再回来就是。”
韩昼忙道:“儿臣怎么敢觉得母后碍眼,只是表兄……”
谢太后打断他,“只要陛下不觉得哀家碍眼就足够了。”
裴见戚那边,自有谢党跟他掰扯,同样还是那个“孝”字,就够让裴见戚闭嘴了。
韩昼刚回到乾清宫,裴见戚就来了。
“听说陛下这几日想起两位小王爷了,是不是林宝廷不在,陛下缺玩伴了?”裴见戚道:“是臣疏忽,说要给陛下选伴读,一直拖到了现在。”
韩晋、韩旭都有伴读,但小皇帝的伴读却因谢党和裴党都不让步,一直没选出合适的。
裴见戚打算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伴读人选定下来。
谁料小皇帝却道:“朕知道伴读你们一时半会选不出朕满意的,倒也不急。还是让二弟、三弟来陪朕吧。”
他鼓了鼓脸颊,脸上露出几分不服,“三弟那小子被他周围的人捧得找不着北了,朕要再不盯着他,他如何能把朕放在眼中?”
“吴王对陛下不敬了?”裴见戚问,若是因为这个,事情倒好办了。
“要说不敬倒也没有,但朕能看出来,他看不起朕。”韩昼哼了声:“还有二弟,也没什么规矩。万一哪天他们联手一起欺负朕可怎么办啊?”
“陛下是君,他们是臣,他们如何敢欺负你?”裴见戚道。
小皇帝皱着眉想了想,“好像也是,那让他们和朕一起读书就更好玩了,朕可以欺负他们。”他说着坏笑起来,就是个顽皮的小男孩。
裴见戚:“……陛下不可胡闹!”
“什么?连表兄也不同意这件事吗?谢党处处跟朕作对就算了,表兄怎么也这样?”韩昼一脸“你到底跟谁一伙”的表情。
裴见戚;“陛下,听话……”
韩昼:“不听!”文官要跟他讲大道理,他就跟对方讲道理。裴见戚把他当小孩子,他就耍小孩子脾气。
裴见戚冷脸,小皇帝也像没看到似的,气鼓鼓的瞪着他,“连你都听谢文升的,朕这个皇帝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裴见戚;“……”
裴见戚拂袖而去,韩昼还不依不饶,追到门口,叉着腰对裴见戚的背影喊:“表兄!裴见戚!你再这样,改姓谢算了!”
裴见戚:“……”
次日廷议,谢党官员找出几条皇帝单独读书的礼法来,无外乎尊卑有别、君臣有别之类。
但裴见戚一句话就把这些人怼回去了,“有别?那别在何处?”
官员们:“……”
按说定北王应该也希望小皇帝和两位王爷分开读书才是,昨日还默许他们反对此事,今儿怎么突然变卦了?
比起小皇帝和两个弟弟离心,裴见戚更想要小皇帝对自己绝对信任。
如果连这点都没了,其他的都是白费心思。
谢党本来就底气不足,被裴见戚以及他手下的几名武将勋贵一拦,他们也只好妥协。
他们当下要争取的是另一件事,那就是让太后一同去北苑避暑。
裴见戚只是云淡风轻说了句陛下过几日要去北苑避暑,一是要准备天子仪仗,二是要调动禁军侍卫过去。
銮仪卫指挥使立刻站出来问:“是否需要准备太后仪仗?”
裴见戚:“不必。”
此话一出,殿内的文官们立刻议论起来,谢文升捋着胡须看向裴见戚,“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是王爷的意思?”
“自是陛下的意思。”裴见戚面不改色。
“陛下如今已懂得孝悌之道,怎么会抛下太后,带着兄弟姐妹们去避暑?”谢文升道:“臣相信陛下不会这般糊涂。陛下若真这般想,王爷也一定会劝诫陛下,不让他背上不孝的骂名。”
有读书的事情在前,裴见戚反倒不好指责谢文升拿“孝道”来压人了。
他面色微沉,小皇帝登基以来,这还是头一回被谢党怼得哑口无言。
“太后向来喜清净,平日都不叫晚辈去请安的。估计也不愿去北苑吧?”有裴见戚手下的官员站出来道。
“那就去问问太后的意思。”谢文升道:“北苑是皇家别苑,谁去避暑,谁不去,本就是宫里的贵人们说了算。”
问的结果自然是谢太后要去,而且人家理由很充分,孩子们都太小了,长公主也不顶什么用。她跟着去就是为了安顿孩子们。
皇家母慈子孝,兄友弟恭。为人臣子还有什么好说的?
哪怕裴见戚让人弹劾谢党官员,搞得谢文升焦头烂额,也不影响太后随驾去北苑避暑。
到了十五朝会上,韩昼也只能“勉为其难”的答应。
韩晋和韩旭已经到尚书房读书了,尚书房一下热闹起来。
小皇帝坐在上首,师父们站在皇帝面前,面对皇帝逐字逐句讲解《论语》,两位王爷并他们的伴读们则坐在师父后面,只能看见师父的背影。
这让韩旭很不舒服,他主动问问题,师父才会侧身回答他。
于是韩旭就频繁的问问题,小皇帝像是不甘示弱,也抢着提问。
头一日小皇帝的问题还很简单,到了第二日,小皇帝像是跟韩旭学的,问得问题越来越有水平。
师父们应对得冷汗岑岑。
但韩昼能听出来,这些人回答小皇帝时明显有所保留。
也不知是怕小皇帝听不懂,还是不希望让小皇帝听懂。
尚书房的师父们大多是翰林院的官员,也就是这一两年的科举的一甲。
按照先帝朝的规矩,翰林院官员日后或入六部,或为阁臣。
这样的人要是没调教好,后患无穷。
小皇帝和韩旭你追我赶的学习,唯独苦了韩晋,他本来就学得慢,师父旁征博引,又增加了这么多内容,他跟听天书似的,根本跟不上进度。
这日他终于鼓足勇气,问了一个问题。
今日当值的还是周翊风,刚回答完吴王所问的艰深问题,听了郑王的问题,还有点不适应。
仿佛一下子从《易经》切换回了《三字经》。
他还没切换回来,仍像回答韩旭那样,掉书袋回答了一堆“之乎者也”。
韩晋听得一脸茫然,还想再问,就听周翊风道:“王爷若有哪里不懂,臣待会儿再为您解答,莫要耽误陛下的时间……”
话音未落,就听小皇帝冷冷开口:“朕和吴王提问,师父就认真回答,郑王提问,师父就这般态度?什么意思?”
周翊风立刻跪了下来,“陛下息怒,臣真的只是怕耽误时间。”
韩昼随手抄起白玉镇纸就砸了过去,镇纸堪堪擦过周翊风的肩膀,咣当落地。
周翊风这才真正生出畏惧。
韩昼站起来,指着他道:“朕还在这儿,你就敢打着为朕好的名义欺负朕的弟弟,背后还不知如何打着帝师的旗号作威作福呢?”
文官们最会小题大做,韩昼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臣不敢……”周翊风已经开始磕头了。
在场的小少年们都看愣了,大家都是头一回见陛下发火。
韩晋下意识道:“陛下息怒,是臣弟问得太蠢……”
“只要是与课堂内容相关,再简单的问题他都应该耐心回答。”韩昼面对韩晋,神色顿时缓和下来,还在弟弟肩膀上拍了两下。“不是你的问题。”
韩晋对上皇兄的眼神,想起了父皇,父皇在的时候,也会这样鼓励安抚自己,从来不会嫌弃自己笨。
小少年心里蓦地一酸,眼眶瞬间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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