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工作群的手机提示音响起，小柒猛地睁开双眼，饿虎扑食一般迅速划开锁屏、凭借着肌肉记忆点开最上面弹出的红点。

“收到”、“谢谢”、“小柒保证完成任务……”

流水一样的套话并表情包不要钱一样谄媚地向外撒出，在互联网社交用语的规训下溅起一朵没有回响的水花。

“科教馆实验讲座、3排2座？诚惠50b/h、代做笔记再加50……”

“嗯嗯好，我马上到！”

小柒和雇主确认完价目，退出私聊。

手机面板上一连串的兼职车队、快递代取或是接单群聊一字排开，浩浩荡荡占据了满屏江山。

某种意义上，现代通讯技术就是属于人类的摇铃反射，和训狗的那个并无区别。

她一只手把做笔记用的四手笔电和资料一股脑儿地塞进外卖箱，空出的另一只手还不忘抄起手机快速回了几串语音，

“哦好，新的外卖单？好的好的、花姨真是太感谢您了，三分钟，保准儿下楼（合掌）。”“嗯嗯是的呢，下周五晚上有空呢亲~没问题，高中以下都能教的呢。看一下价目表呀亲~”“靠靠，四子你别搞我啊！（摔）上次跑车的那是什么人、下次介绍个靠谱的来！”

……

语气从谄媚、甜美与泼辣间无缝衔接。一连串的消息处理下来，活像是从水泄不通的马路里挤过小径。

最后小柒潇洒地披上亮黄色战衣——专指某团外卖工作服，一步三阶地迈出了廉租公寓楼。

她拔电、上车、打火——四手的悬浮代步车（小电驴）哼哧几声、一个降龙摆尾就以火箭般的速度冲了出去。

两分钟后，花花家常菜馆。

小柒龙卷风清扫停车场一般地从后厨桌子上扫下一大串的食品袋，嘴里一叠声儿地不住道谢。

“真是太感谢花姨你啦，每次都让您帮忙留单、真是不好意思。回头给你儿子多辅导辅导功课，一定让他考上我们A大！（乖小孩式微笑）”

她满载而归蹒跚而去，手上胳膊上脖子里挂得满满当当，背影活像是经过了一场灾难审美装扮下的圣诞树。

身形臃肿的单亲妈妈兼主厨兼老板挥舞着大饭勺，额头却从白色的厨师帽里露出几缕白头发：

“拉倒吧你，我们刚给星星报了钻石级辅导班，下回成绩一定能提上来！哼哼，将来我儿子可不会像我这样咧，起早贪黑，又苦又累……”

“一定会的啦，星星可聪明着嘞，肯定有出息~”

小柒嘴上说着讨巧的吉利话，手上脚下动作不停，整齐又迅速地把不同规格的打包盒按单子远近排了个顺序稳稳当当码进小电驴后的外卖箱里。

临骑车的时候，听到店里的妇人还在嘀咕：

“现在A大学生也这么缺钱吗？唉，小姑娘家家怕不是花钱大手大脚的啊，我家星星可不干这种不上档次的活计。”

小柒低头瞅了眼自己身上亮黄色的外卖服，浑不在意地勾过头扬起笑脸：

“生意兴隆啊，那明天也麻烦花姨你啦~”

··

小柒·乌里扬诺夫·毛毡布同学（以下简称小柒）现年23岁，是一名毕业在即的A大学生。

23世纪，上城，一流末尾学府。

小柒外貌普通、能力普通和学历更是平平无奇。

可即便是这样的她，却也是外公口中最有出息的大学生，逢人就要夸耀一番——仿佛他家小柒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孩子。

……

小柒知道，上城人信仰的是金钱、地位、权利——

人们追求的美丽的外表、丰富的知识储备、自信的谈吐看似取决于自身，其背后却无不堆砌垒叠着现实的底气——

时间、金钱、地位、社会资源……

而爱没办法支付高昂的演讲班、没办法变出精致着装、甚至没办法获得尊重甚至是公正的法律。

仿佛在上城这个人上人上人的社会里，爱意与关心是最廉价的东西。

但小柒却不这么认为。

她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也没空去搬弄那些先贤的哲思。

她只知道——哪怕在最疲惫困倦的深夜里，收到外公的一个电话就能让她立马打起精神，内心深处涌起无与伦比的勇气。

所以，

当小柒再一次因导师统一标准的调研旅费而捉襟见肘以致连啃了半个月廉价营养剂，又实在不愿背上高额的助学金后，

小柒旋转、小柒跳跃，小柒进化成了——

六边形兼职战士小柒！

大口吃药省去睡眠，把时间分成见缝插针的小块

上到当家教、画图纸、代做实验；下到跑腿、保洁、快餐店顶班……小柒因为她出色的时间榨取技术和从小到大过分丰富社会实践经历获得了还算宽裕的资金。

专业书籍 n、材料 n、外出调研的经费 n n！专业能力的upupUP！

日子似乎在变得越来越好。

毕业以后，小柒·乌里扬诺夫·毛毡布一定能进入一家体面的大公司上班，获得一份体面的年薪，兴许十来年后拥有一幢体面的房子和一个体面的家庭。

她会把外公接来上城，会治好他的老年病，会带他吃许许多多没见过的好吃的——

他们，会过上好日子。

好日子……

“小柒、小柒！！！小柒——！！！！！！”

耳朵里的通讯器传来外公声嘶力竭的呼喊，跑车火红的颜色扎穿眼膜，像眼前鲜红的电梯轿厢那样刺目。

地上很冷，太冷了……工业余烬催生出的铅云落下了酸雪腐蚀着她的脸孔，她似乎…没有立马死去。

小柒觉得头痛欲裂，世界天旋地转，无数纷杂的思绪涌进不再运转的大脑。

有一瞬间，她甚至分不清这里到底是怪谈世界还只是她濒死之际可悲的幻觉。

三个月？

她明明是一个月前来的怪谈市。

她是不是忘了什么事？这丢掉的两个月她又在哪儿？

倒在血泊中的时候……谁？医院？反光灯？尸体？冬日？她究竟是怎么到的怪谈市？

“小柒！嘿！小柒妹子！！！”

小柒惊醒，发现自己的双手正死死地扯着老福的衣领。

“你说清楚！我外公怎么就死了！这怎么可能？！”她强压着情绪问。

难以言喻的怒气冲上小柒的额叶，连带着心底无与伦比的混乱与恐慌一起。

是不是她车祸后还活了一段时间？她是不是见到了些什么？有没有跟外公的死有关系？

小柒不能接受，不能接受自己本该安享晚年的亲人孤零零地、莫名其妙地，死在了一个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更不能接受那个在自己亲人死时莫名其妙，无知无觉的自己。

小柒死死的瞪着眼前的人，急切地想要寻求一个答案：“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执法队的豺狗？收债人？还是公司？”

老福神色惊恐、脸色憋得通红。

他慌忙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啊，我这儿只知道有人领了这笔赔偿金，至于你外公的死我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

说到最后，180斤的胖子差点儿带上了哭腔。

眼看着眼前人的脸色越憋越红，到最后眼珠子开始向上外翻。

小柒终于惊觉自己早已变成了诡异，连忙放开了手。

她深吸口气，使劲儿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我的错，老福。”

小柒揉揉眉心，强压下剧烈的头痛和难以遏制的情绪，看向老福，一字一顿地道：

“但我需要知道全部，从头到尾，你知道的一切。”

……

中年的地区片儿警老福看着面前气质大变的少女，突然感觉有些陌生。

乐观、活跃，透着一种市井摸爬滚打上来的孩子独特的百无禁忌和俏皮，这是老福这大半天来对小柒的全部印象。

她似乎和每一个曾在上城最混乱的街道上见到过的，奔忙着过自己小日子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然而此时此刻，被少女那双近似无机质的浅棕色眼睛盯着，老福才发觉那种深藏在平凡之下的，近乎难以掩盖的锋锐。

那竟是一双经历过死亡的眼睛，一双不可撼动的眼睛。

那里面透露着决绝、勇气，像是战前高天之上俯视猎物的苍鹰，自上而下地审视、评估——掠食。

老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嘴唇上下一碰，话语就从嘴巴里一股脑儿地秃噜了出来。

“一月末的那天中午，我们队里有人去出了个警。说是上城立体环岛那边出了场交通事故。”

“情况……你应该也清楚，名叫法克·比逊的富二代驾驶着跑车酒驾超速，撞死了一位正兼职外卖的上城大学学生，也就是……你。”

“医护队赶过去的时候你的尸体都已经凉透了，而比逊家那小子的律师还没等他酒醒就已经把后面的事料理了个七七八八，对方认错态度‘良好’、案子迅速进入的到了赔偿阶段，移交司法部门。”

“但后来我对了一下测速机器人上的时间戳和执法队接到报警时候的……怎么说呢，足足晚了一个小时。也就是说……他撞到你之后，没有立马报警。”

老福说到这里的时候小心翼翼觑了小柒一眼，看得她突然有些想笑——

她从鼻音里哼出些微笑意，尾音里却带了嘲讽：“是啊，毕竟一个死人可比一个终身躺在病床上的累赘要赔的少得多。”

哪怕这要她在痛苦与亲人的呼救声中苦苦挨到死亡。

老福叹了口气，接着道：“大概一周左右吧，一位来自下城、自称是你…你外公的老人跑来了执法队，说要就这个案子讨个说法——”

“他的态度很明确，说宁愿不要一分钱的赔偿，但一定要肇事者坐牢。”

小柒垂眸：“哈，那这确实是我外公会干出来的事。”

老福说到这里也有些愤愤：“你知道，按理来说酒驾撞死人这事少说歹说也要判他个几年牢饭。但我回过头一查才发现，不要说是酒驾了、就连现场定损乃至一些证据流程都有问题！这事情闹到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后来听说你外公又找去了学校，甚至司法部。然而……”

老福小心翼翼地瞅了小柒一眼，咽了口唾沫一骨碌说到了结尾：

“再后来我听到消息就是几个月后的事了——我在司法部那边的老熟人跟我透露说因为上城大学一些不利舆论的原因，对方一共赔付了180w，比平时还要高些。但当我再问是不是你外公拿的赔偿，我朋友却说他已经死了，叫我别多管闲事。”

“不过这事大家伙都知道，肯定和比逊他们脱不开关系！”

小柒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她简直无法想象从来没自己一个人出过远门的小老头是怎么千里迢迢一个人来到上城的，而他那个从没低过头的倔脾气又是怎么一边料理着她的后事一边到处求人。

是她的错。

是她连累的。

要不是因为她，外公也不会……

小柒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彻底没了半点儿刚开始的颓丧。

“走，我们去大闹一把！”

她不能死，决不能！

她死了，谁来调查外公的死？谁来给他们、讨个公道？！

这段原本有部分是第一章的内容，之前因为要快速进入剧情所以删减调整了一下，希望已经读过的小可爱见谅。另外失踪这么久是在忙三次元的项目（被万恶的资本家压榨了，可恶！）。

不过在吃饱饭之后这之后一段时间会恢复更新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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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小柒pow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