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老福看着突然打起十万分精神的小柒忧心忡忡地问：“图书馆里到处都是ODD的人，十五层那块你也看到了，就凭咱俩这小身板根本过不去。”

小柒却摇了摇头，径直走到电梯内壁刷取了自己同样鲜红色的员工通行证。

随着她的动作，在图书馆中漫无目的地漂浮着的红色电梯骤然下坠，猛烈的失重感几乎要让老福觉得是在高空蹦极。

“你你你…干什么？！”老福惊恐地大叫出声，可小柒却自始至终冷静异常。

鲜血与残肢再不能触动她的神经，怪异与扭曲也无法侵染她的精神，属于人类的某部分东西被彻底丢进了阴沟。

或者这种异常从她进入怪谈市那天就已经悄悄升起了，然而在她一直的忽视和自我欺骗下，直到今天才爆发出来。

小柒愤怒，小柒不甘，小柒——不做人啦！

于是在老福惊恐的目光中，面前的姑娘桀桀怪笑着咧开嘴角：“还记得阿虎说的‘食道’吗？”

“既然有食道，那就有胃袋、有肠子，甚至有口有脑——这座图书馆，是活的啊！”

她指向不断翕动着的电梯内壁外那些一略而过的书架、柜台、乃至ODD特遣队。

楼层数不断降低，很快，随着一声出奇的震荡，他们和这间轿厢一起直挺挺地砸落在地。

巨大的冲击力传来，四肢百骸都像是散了架，可小柒嘴角的笑意却一直没能消减半分。

她眼神晶亮地看着轿厢的大门，那种孤注一掷的锐利与疯狂只让老福感到恐惧。

老福为了自己的小命苦口婆心地劝道：“是活的又怎么了？先说好，我可不陪你去干什么危险的活计！”

中年大叔委委屈屈地抱紧了自己，对比起这个被亲人死讯点爆的同伴来，他甚至觉得电梯不明组成的红色轿厢都亲切了两分。

小柒感到颇为好笑，看到这个在电梯角落缩成球的中年大叔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求生欲。

可她也是为了活下去。

一时间撞死她的凶手法克比逊临死前的话语和外公撕心裂肺的哀嚎一同划过脑海。

如果真是法克比逊动的手，那他在临死前绝不会那样惊恐。这背后一定还有些什么别的东西。

小柒闭了闭眼，

无论在外人眼中再怎么疯，她都要活下来！讨个公道！

小柒猛地睁开双眼，直视着面前即将开启的电梯。

嘴上还是给吓坏了的老福解释了一句：“你没去过大眼图书馆的最底层所以不知道，这里有一整层满是诡异白光的空间，唔……用你们的话来讲就是充斥着‘高烈度的精神污染’。”

她飒然一笑，

“所以我在想——要是让这‘污染’扩散出去怎么样？”

此时电梯红色的轿厢缓缓向两边张开，如同小柒早晨入职时一般无二的纯白色的走廊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漫天的白色光晕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有生命一般伺机向小柒乃至红色电梯内部涌来。

这白色的光晕比早晨时要炫目十万分，仿若数不清的太阳钻进眼睛，永久地将光芒刺入视网膜的尽头。

与此同时，呓语声又开始了。

嘈杂、大声地，仿若控诉般鼓噪着、嘶吼着、蠢蠢欲动着。

但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接触到鲜红的电梯轿厢的那个刹那，停止了。

仿佛自这个平平无奇的红盒子展开了某种不可言说的领域，隔离在全部的白光之外；又或者是这种「红色」天然地抑制着「白色」的生长。

这让小柒越发确信自己的猜测。

「红色」与「白色」；图书馆与书籍……还有所谓的「泡泡」。

其实这份暗示已经足够清楚。

从来到大眼图书馆的第一刻起，这两种颜色、两种力量便充斥在所有重要且关键的节点上。红色的门、红色的卡、红色的电梯……白色的走廊、白色的光、白色的泡泡……

小柒轻叹：“原来这劳什子图书馆就是个监狱。”

关押的犯人是白光、是泡泡、是「名为知识的精神污染」！

所以，为什么不打开那扇门，打开那扇封印着一切的红色门扉呢？

小柒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在白光的照射下瞬间失去意识的老福，深吸口气、义无反顾地踏入了几乎能吞没一切的白色光晕里，消失不见。

··

与此同时，

大眼图书馆内部ODD的研究员们忙成了一团。

“报告长官，污染计数器产生了未知波动。”

戴着硕大头盔的ODD研究员手里拎着一只剔透的金属罐，橙黄色的罐体里面赫然装着一枚蜷缩着的婴儿。

这婴儿似乎还没发育完全，肚脐上扯着脐带、五官和四肢也还只有个轮廓，一层类似皮肤的薄膜覆盖在体表，看上去像是一颗正在母体的脆弱胚胎。

但此时，这婴儿胚胎却在罐体里不断挣扎嘶吼、仿佛窒息一般拼命拿双手抓挠撞击罐体，在厚实的玻璃表面徒劳地留下道道血痕。

研究员声音却平稳镇定，仿佛见怪不怪：

“计数器心率150/s；高压130mmHg，污染等级A，还在往上升。根据波动类型分析为高烈度认知污染。”

“加快认知采集速度，通知各分队，完成扫荡后立即执行清理程序。”银灰色头发的男人冷冷道。

“是！朗队！”

分布在各个楼层的ODD先遣小队们收到消息，进一步加快了各自手头上的活计。

此时大眼图书馆中庭大厅的战斗早已告一段落，所有阿虎全军覆没。

无数银红色的血液洒满了洁白的地面，散发着诡异的光泽。

忙忙碌碌的ODD们如同最辛勤的蜜蜂，或是什么探索未知遗迹的考古工作者。

他们扫描整理着图书馆内的各个楼层、每个房间以及还未毁坏的每本书籍，评估价值，欣赏把玩，再扫荡一空。

而当一片区域的扫荡结束以后，这一楼层的各个区域乃至关键的承重节点也便安装好了最先进的爆破弹。

很快，随着他们的撤离，这片饱含着高烈度认知污染的怪谈图书馆就能被彻底“净化”，清理殆尽。

嘿，要是圆明园里的八国联军看到了，都得叫上一句内行。

··

这时，

小柒沿着纯白色的走廊不断向前，世界的边界在视网膜的尽头逐渐模糊。

嘈杂的呓语声灌入耳鼻喉舌，如同过去现在与未来全部的知识，万事万物一切的发生发展统统欢快地在脑子里厮打。

“太坏了、太坏了！”

“有位古人阿基里德曾说……”

“哦，滚出去！”

“……”

越往前走，空气里又传来难以形容的窒息感，像是有什么存在将肺叶里所有的氧气抢夺殆尽，视野开始模糊、耳畔开始轰鸣。

走廊尽头的那扇红色的门还有很远，像登上月球联邦的太空电梯那样长，那样远。

呵，现在可不会有另一个“阿虎”帮她一把扯出这个房间了。

小柒咬紧了牙冠、

一步、

两步、

三步——

窒息中往前挪移。

四肢头颅变得沉重，意识变得昏沉。

小柒感觉自己正在消失，自己这个存在正像一滴水那样溶解在空气里，连带着过去乏善可陈的人生一起。

明艳的童年、孤独的少年、贫乏的学生生涯……以及颠沛流离青年；永远看不清面目的父母、24小时便利店里难以下咽的营养剂、永远不属于自己的光鲜亮丽……完全相同重复的每一天、每一天、每一天——！

就在要彻底窒息之时，

“小柒！小柒！！！小柒——！！！！！”

外公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穿了过来，从撞坏了的通讯器里，从沾了血的手机上，从无数老旧收音机的电台、四手电脑的桌面乃至不可名状的精神网络里，

穿透耳膜，在意识深处轰然炸响！

“咯…咯咯！太阳要晒屁股了，让外公看看是哪个大懒虫还在睡？”

从印着卡通画的俗气被褥里醒来，阳光透过院子里的玻璃窗斜斜地拢在外公亲手打的木质台历上，透出一地斑驳的光晕。

形容健硕的小老头挥舞着手里凉冰冰的湿毛巾，得意洋洋地怪笑着一把糊在了她的脸上。

时间还停留在她去往上城以前。

那是下城难得的晴天。

小柒猛地睁开双眼，周围白色泡泡差一点儿就蔓延到了她的脑袋，白色的、柔韧又粘稠的织物几乎要将她整个人裹成一只大茧。

耳旁无数的呓语声依旧鼓噪嘈杂，但却并不能再让她感到动摇。

小柒猛地深吸口气，身上的窒息感骤然一轻，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

兀地，

后腰处传来一阵难以忍耐的灼痛，小柒龇牙咧嘴地往下一摸，红色的员工卡如同滚烫的烙铁般融化了所有白花花蠕动着的泡泡掉在了地上。

它正疯了一样剧烈地翕动、发烫！并且好像一种前所未有地引力，向走廊尽头的红门吸引而去。

小柒忙伸直胳膊把卡片捞了回来，忍着无法形容的灼痛把身上裹着的所有泡泡一把削落在地。

她迈开腿，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前、向前、向前飞奔——！

近了，近了，更近了！

而在小柒没有意识到的时候，随着她不顾一切的跑动原本如此遥远的距离不知怎的被骤然拉近，仿佛一个三维的场地被一把拍击到了二维的平面上。

小柒终于摸上了那面红门鲜红的门把手。

“呼哧——！呼哧——！”

如果她猜的没错，大眼图书馆的果然是某种东西的封印。

那么这里就肯定是大眼图书馆得以正常运作的源头，是囚笼里关押的囚犯，是无数所谓的泡泡，是能够产生让ODD那些人也无法抵抗的、高烈度的精神污染的东西！

她一定是对的！一定要是对的！

小柒咬牙，毫不犹豫地一把推开了大门。

霎那间，所有呓语。

停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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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小柒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