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和她记忆中的样子没有什么差别,老土的蓝布窗帘,窗边养着一株不怎么茂盛的绿萝,就连玄关处被拧断了条腿的闹钟都和记忆里的样子一模一样。
姜沛走向厨房,钟女士正用厨房的剪子剪开包装,替换进调料盒里。
钟女士和别人不一样,不会随手放什么东西,总是一丝不苟地将所有东西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冷冰冰的规则让曾经的姜沛时常觉得不好接近,没有人情味,甚至有点可怕。
直到之后她被其他的亲人收养,经历了许多事情后才知道真正对她好的家人只有钟女士一个,如果不是钟女士的遗产,自己根本不可能有被收养的机会。
于是她很懊悔自己当初的不懂事,很想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不说报答钟女士,起码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省心的孩子,让她在临终前不要还在为自己担心。石猫肯定是看到了她的心愿,才会用这种方式作为诱饵。
望着熟悉的人,姜沛眨了眨眼,发觉自己的眼眶有些酸涩。
但这一次,她肯定能够做得更好一点。
“去换掉衣服,不要将外面的灰尘带进来。”
钟霞感受到姜沛的目光扭过头,眉毛一拧,皱起的八字眉和所有学生童年时代的严厉教导主任一模一样。
姜沛努力扬起笑,主动地问:“还是那件白色的家居裙?今天的菜好香,我可以多吃一碗饭吗?”
她下定决心要努力做一个好孩子,那样钟女士就能放心,而第一步就是尽力修复和她的关系。
钟霞却狐疑地观察着姜沛,这个小鬼在搞什么?难道她就这么想要离开这所房子吗?
她记得当初见到这个女孩时,她穿着亲戚家孩子的旧裙子,扎着的两个辫子松散,身上还有细小的擦伤,看上去就像是个流浪儿一样。
即使带回来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有了正常的安全的居住环境,平时也总是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警惕地缩在她的洞里,躲在角落像是啃着空气一点点长大。
钟霞知道,她很害怕自己。于是也不去为难她。
可是此刻的她却宛如某种小型啮齿动物一样,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好似她们是什么真的亲昵的家属一般。
钟霞板着脸,用铁勺敲了敲锅沿:“难道我以前不让你吃饱吗?”
姜沛笑容扩大了,抓住时机抓住了钟霞的围裙,说:“没有。只不过在吃过很多饭后,好像还是奶奶的饭最好吃。”
“那也不要叫我奶奶,很显老的。”钟霞忽地有点不好意思,松开手,拍了拍姜沛的背:“别以为耍嘴皮子就会给你什么好处。”
姜沛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她怎么没发现过钟女士这么可爱?
她挥挥手,向着自己的房间跑去。
钟霞却站在原地望着姜沛的背影。
这孩子……好像和曾经不一样了。
表现得看起来就像是真的很喜欢她。钟霞做了很多年的老师,分辨得出来这就是真心的喜欢。
她……还是第一次被这种仰慕的眼神注视,所有的孩子见到她都会害怕,就连那些比她大很多的孩子见到她都会下意识地闭紧嘴巴。
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喜欢她。
她只是一个又老又顽固的老人而已,不讨喜,也不愿意和别人打交道。那个孩子应该很快就会变回原来的样子吧?
而另一边,姜沛却没有如愿进入房间。
她拧了一下把手,没有拧开,然后从自己的口袋中摸了两下,摸出了一把钥匙。
……
看来自己的防备心比记忆中的还要强,她记得自己对钟女士的印象一直是很冷漠的人。
但是能做出这么好吃的饭菜的人怎么可能是一个冷漠的人?
她只是太严肃了,那时候的姜沛又太过敏感,便不愿意靠近。
美美地吃过了晚餐,姜沛直接扑到了柔软的床上,忽然想起来自己可不是一个人进入梦境的。
她离开了这么久,纳西尔在哪里?
对,她得去找纳西尔……
姜沛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想要离开,结果一抬头,正看见钟霞正站在床边。
“你现在还要去哪里?天都黑了。”
“我只是想喝点水。”
“不要再乱跑了,现在喝点牛奶,睡一觉。”钟女士将一杯牛奶不容置疑地放在她手里,声音带着属于老师的威严感。
在切换成老师状态的钟女士面前,姜沛很难违逆她。
“好的。”
反正都这么晚了,再晚一点应该没事吧?
姜沛心里自我安慰着,捧着杯子小心地喝着。
牛奶厂出来的牛奶都不是很甜,里面甚至没有什么味道。
或许是因为牛奶的安神,虽然她的意识挂念着纳西尔,但眼睛很快就闭上了。
在第二层的梦境中,她的身体会比以往更容易感到疲惫,就像是在海底下潜,即使不做什么,身上所负担的也是上方整层海水的重量。
床很软,她躺在床上渐渐睡着了。在梦里,她闻到了一阵很轻的香气。气味隐约有点熟悉,却想不到是什么。
但是等到姜沛醒来的时候就发现了那是什么,她书桌边的窗台上多了一只花瓶,里面插着几支洁白的百合花,花瓣繁复,颜色皎洁。
“看起来几乎和阿尔奇的花一模一样啊。”她忍不住说。
担心花瓶放在窗边碎掉,姜沛抱起花瓶准备搬到客厅里。
钟女士刚刚打扫完卫生,看到姜沛带着花出来,脱拽垃圾袋的手都停了一下:“好看吗?我上网查了一下,这种花叫冰美人。”
“我来帮您。”姜沛帮她提起了一只小点的垃圾袋,忍不住问:“今天是有事要做吗?”
现在是暑假,钟霞却穿着一身正式的制服。
“给一些年轻老师上课。”她言简意赅道。
姜沛犹豫了一下。
可是今天是八月九号啊。
她们走出门,路上还遇到了正巧回家的邻居,见到她们还露出了被惊吓到的表情。姜沛估计她们感情不和是整条巷子的人都知道。
钟霞将那只大到足够装下一个成年人的垃圾袋丢进了垃圾桶,接着离开了。
姜沛担忧地望着钟女士离开,离她病发的那个日期很近了。
在这段时间中,她很想一直和钟女士在一起,可是自己阻止不了她。
下午的时候开始下雨。
姜沛的卧室是老式的向外开关的窗户,外面是栽种的绣球花和小米辣,茂密的叶子中藏着很多蚊虫。
为了防止虫子进来,得赶紧关上窗户。
姜沛这么想着,伸着胳膊,在淅淅沥沥落下的雨水中摸到了开关的旋钮。
在雨幕之下,一切都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远处路灯杆子上挂着一团朦胧的光。
才往里面拉了一下,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扯住了她的袖子,好像是一根横斜的树枝?
这里怎么会有树枝?
姜沛惊讶地低头看去,便在这时,猛然间有什么东西捉住了她的肩膀,一束纤细的东西倏然间爬上了她的腰,接着一股巨力传来,重心失衡之下,她被拖下了窗户。
—
钟霞今天去了教育局一趟,她受到老领导邀请给一些年轻老师做一些暑期培训,回来的路上顺便买了些水果。
今天的培训令她十分生气。
真不知道那位老师是怎么想的,完全不遵重学生的**,即使是做老师,如果学生有所隐瞒,也不应该刨根究底,那是在满足他的窥视癖,而没有将孩子当做一个人来对待!
想到这里,钟霞的心口就堵得发疼,不得不在原地休息了一会。
她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心肌梗塞,她年纪大了,不愿意做手术折腾,就是担心她的孙女。
那个孩子还那么小,她儿子是个没用的懦夫,抛弃女儿逃跑,到现在也不敢回来,而亲戚间几乎没有能抚养她的。
钟霞缓了缓劲,再次站起来向着家里走去:起码再活一段时间。
几乎在钟霞进门的同一瞬间,她就感觉到家里多出了什么东西,她第一时间冲到了孙女的房间,惊吓地发现房间灯是黑的。
她用颤抖的手指咔哒打开房间的灯,灯光一下子穿过窗户,透到了花园中。
房间里没有人,钟霞又在窗户边看了看,像是进了什么野猫野狗,窗户下的绣球花丛踩踏得不成样子。
背后响起了一声“哗啦——”
钟霞匆忙转过身,就看见姜沛推开了浴室门走出来,她的头**的,衣服也换上了睡衣。
“发生什么事了吗?”她那位不怎么亲近她的孙女惊讶地看着她。
“你刚才在干什么?”钟霞屏住了呼吸,表情严肃。
“洗、洗了个头?”姜沛捻了捻脸侧的头发,目光偏移向脚尖。
钟霞盯了她片刻,拿下门后挂着的毛巾递给她。
“别生病了。”
姜沛松了口气,一只手接过毛巾,冲她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
而她的另外一只手,正紧紧关着浴室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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