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我为你带来了今天的礼服。”
房间门被敲响了，站在门口的是机械女仆。
昨天有点不欢而散，但看样子今天还要和纳西尔在一起度过。
姜沛在门边拆开盒子，从中拿出了一条绿宝石色的开叉鱼尾裙，收腰的设计，从腰至腿的渐变，奢侈地闪烁着珊瑚的光泽。
看起来很昂贵，很容易坏。
姜沛不太想让人看见，小心地将它塞回盒子，但阿里娅警觉地发现了这件事，她亲眼看见了机械女仆将什么东西给她了。
“你拿着的什么东西？礼服？舞会还是约会？”
耳边的问话让姜沛条件反射地叉掉后面的选项，下意识地回答：“应该是舞会。”
“整条船上的人都会参加吗？”
姜沛转过头，发现阿里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唔……大概？”她支支吾吾。
阿里娅的表情变得更古怪了：“四维社交礼仪你会吗？”
姜沛踌躇了半天说：“嗯，遇到植生种不要在他们面前讨论他们的花苞大小。”
“还有呢？”
姜沛不禁眨了眨眼，诚恳地发问：“难道还有吗？”
黑皮书上只写了这个，不对，那是一本历史书，不是社交书。
“为什么是这种家伙代表人类首次出席！”阿里娅忽然开始崩溃地大喊，这个动作一点也不淑女。
姜沛不明白她为什么为了她这么崩溃，明明她们昨天还敌对，可是现在阿里娅却在努力地深呼吸之后问她：“你有礼服的配套首饰吗？”
姜沛翻了翻自己的盒子，尴尬地说：“他们没有给我准备这个。”
“你不能这样去见你的情人。Adeline？请你为这位从来不会打扮自己的人准备，换上礼服。”
“衣服，我自己能穿。”
“不，你不能，因为这是礼服！”阿里娅的眼中燃起了斗志，或许从一开始它就打算改造自己了。所有人都被紧急叫醒，来不及梳洗匆忙地被阿里娅安排了任务。
“用力点，束腰，束腰！再把她打扮得漂亮点！”
“可是我这样怎么活动？”姜沛要求女生将她放松一点：“外面有很多怪物，我需要能够逃跑的能力。”
阿里娅：“谁说的？就算你跑出世界纪录，也绝对跑不出一个盯上你的怪物的手掌心！况且，如果你的男伴不能保护你，那你趁早分——不，你们不能分手。”阿里娅怜悯地看着她。
姜沛有点头皮发麻，刚想解释，身后猛然传来一股巨力，她几乎无法呼吸。
“怪物可看不出来人类的腰有多细，这是一种腐朽的文化，是虐待。”
身后为她系上束腰的女生小声制止她：“别说了，据说阿里娅的爸爸和一头熊搏斗过，很凶的。”
“听我说，对女孩子来说，美貌就是武力！”阿里娅向上提起裙子，从袜带中拿出了一整套化妆刷。
“姑娘们，有人还有化妆工具吗？”阿里娅站在凳子上，在房间内吆喝。
空气霎时间安静下来，然后女生们纷纷摇头：“没有，阿里娅。”
“麦阿伦叔叔不让我们带东西上船的，你忘了？”
“你确定？”
阿里娅跳下椅子，将化妆刷拍在桌面上，顺手从另一个姑娘的蓬蓬裙底下抽出了一盒东西，拍了一下私藏粉饼的女孩脸颊：“亲爱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藏了粉饼！”
“哈莉麦，把你腰带里的口红交出来。”
阿里娅完全展现了她的领导力和对混乱场面的控制力，在很快的时间内将姜沛收拾好了。
姜沛看不到自己的整体，但似乎能让人眼前一亮。
阿里娅最后点评：“嗯，这还像是个样子。”
所有人都仿佛高考结束的考生一般松了口气。
阿里娅目光注视着她，认真地说：“最后。别忘了，你所代表的都是人类！你可以拥有尊严。”
姜沛也就是这时才发觉，其实这些年纪不大的女生十分紧张且忐忑。
如果想要登上拉蒂玛，四维生物对人类种族的第一印象对她们之后的存亡来说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自己无意间成为了第一个。
这是她们帮助自己的真正原因。
唔，还是不要告诉她们，作为人类自己已经在所有拉蒂玛怪物面前丢完脸了的事情吧。
这段时间中，栩栩完全被忽视了，姜沛注意到了这微妙的氛围，却没有多问。
她和栩栩只是相处了两天，背叛了她的事情她可以不过问，但也不会选择原谅，远离是最好的选择。
最后，姜沛看了一眼似乎有点紧张地站在角落的栩栩，大步地走向了宴会场。
在走廊尽头，少年穿着礼服，朝着她微微侧过头，露出微微发着光的，宝蓝色的眼睛。
在姜沛离开后，阿里娅随之收回视线。
其他人累得不轻，纷纷坐在椅子上没什么形象地休息。
她们虽然在姜沛面前始终维持着姿态，私下里却知道怎么坐更舒服的。
阿里娅扫过了众人与站在角落里怯生生的栩栩，道：“好了，这可不是休息的时候，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我们当中，有人不是女生。”冷淡的声音令所有人脑海中一片空白。
——
“……”
“……”
安静。
安静。
一片安静。
只有嗒嗒嗒的脚步声在回响。姜沛低着头，跟着前面的少年穿过众多长相怪异的四维生物们。
那些生物的视线都投在了她的身上，或是从脂肪下滚出来的眼珠，或是十来个眼球粘连在一起，姜沛感觉到自己现在紧张精神紧绷，感知不到零度的寒意，只有冷汗一层层地冒出来。
她握紧了戴着蚕丝手套的手，努力地平缓呼吸。
这没什么，这些怪物只是对人类好奇，他们不会对自己怎么样。
不会对自己怎么样。
她一遍遍在心底念着，似乎这样心情就能稳定下来。
路上，一个怪物和她擦肩而过，沉重的石头身体即使是擦肩也撞得她一个趔趄。
就在姜沛以为自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跌倒的时候，忽然有一双手拉住了她，动作很稳地将她拉回了平衡。
姜沛看他神色平静，试探着轻轻拉住纳西尔的手：“你不生气了？”
少年面无表情，宛若旁边的机械生物，可无机质的目光转向姜沛的肩头，伸手拂开无意间蹭上的黑色微粒。
“我没有生气。拉蒂玛的生物不会产生情绪，我也不例外。”他陈述性地说。
姜沛眨了眨眼。
好吧，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姜沛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想要寻找刚刚撞到了自己的那只四维生物，却发现长长的走廊上空空如也。
“你在看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了纳西尔的声音。
姜沛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忙转过头来，冲他微笑摇头：“没什么。只是想着，万一你不在我可就危险了。”
“我会给你安排一位保护者，机械生命是最好的奴隶。”
听到这句话，姜沛不禁怔了一下，然后尴尬地笑笑。她可没有将别的生命视作奴隶的习惯。
“但是你是我的人类，我不允许你看别的人。否则……我就一直抱着你，直到你在十秒后死去。”
姜沛：……你是认真的？
他面无表情，平静说出来的话不像是在开玩笑。
莫名其妙收到了死亡威胁，害得姜沛整个晚宴都在暗中观察着纳西尔。可惜，他虽然有着人类的身体，在情感表露方面他更像是机械造物——始终没什么表情。
听说他从前一直在星域堡垒生活，那里可是机械生命的天下。一定是学走了坏习惯。
姜沛受不了被怪物环伺的感觉，总觉得自己的心脏要出问题。见到纳西尔被教授模样的植生种缠上了，就让纳西尔更改过设定的机械男侍带着她到休息室等纳西尔。
在休息室里没清净多久，姜沛就听到了敲门声。
本以为是纳西尔来了，却在猫眼里见到了女仆长，她拿着一些蛋糕，看起来是担心她在宴会上没有吃好。
姜沛将她放进来，机械女仆很快为她安排了一顿不算简单的下午茶放在了茶几上。
她却没有停下，而是继续从胸口拿出了打扫工具。
她拿东西的样子很特别，是将外部仿生皮肤组织，肌肉组织撕裂，从胸腔的骨骼间拿出存储柜里的东西，然后再关闭存储柜，在一闪而过的修复过程中，姜沛看到了密集的类似电路线的东西。
女仆长开始打扫。
“抱歉，从昨天晚上起，这艘船就出现了这些奇怪的黑色粉尘，怎么都打扫不干净。”
姜沛啃下加了柠檬的蛋挞，宽慰她说：“只是一点小瑕疵而已。这艘船还是很漂亮。”
姜沛又想到了纳西尔的态度，和在宴会中那些怪物对她流露出的不舒服的眼神。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问起最靠近自己的四维生物：“对于你们来说，人类是什么呢？”
姜沛觉得以她们的熟悉程度，已经可以稍微谈一谈这个话题了。
“食物。”
对方停下了打扫动作，恭谨又认真地说。
她的诚实不可否认，但姜沛仍然无法接受这个世界的规则：“为什么？生命之间甚至能互相沟通，为什么会是食物？”
“您不能这样想。”机械女仆盯着姜沛说：“我会用最便于您理解的方式举例。”
“好的。”姜沛不由自主放下蛋挞，坐直了身子。
“您知道我的种族吗？”
“唔，我知道你是是受到未来之神[维塔]云端AI管辖的未来生命。”
“您回答的不错。我们的神被卑劣的人抢走了心脏。”
“对于机械生物来说，我神失去了心脏，就等同于我们没有了未来。”
“现在我是一位热心的机械女仆，对人类好感度百分之百，只要设定修改，我可能会变成一位杀手，残忍地杀害所有人类。”
“对于我们来说，没有未来，就是我的样子，就是将未来掌握到了别人的手上的样子。”
“即便是敌人，只要权限足够的高，指令我也必须服从。”
机械女仆银色的眼睛盯着她，手指微微想着右臂动了一下，在那一瞬间，姜沛几乎以为她要从她的胳膊里抽出枪支来了，可是她只是动了那一下，眼神依旧温柔地、设定般坚实地看着她。
姜沛忽然感觉头皮发麻，浑身冷意。她觉得如果不是纳西尔的命令修改了机械女仆的意志，可能她进入这间房间目的不是给她送蛋挞，而是让她成为蛋挞了。
对于机械生命来说，丢失了保护自己的能力后，就会沦为其他种族工具，完全丧失自己的个人意志，和如今的人类几乎惊人的相似。
看着面前一动不动的机械女仆，姜沛的牙齿冷得发颤，脑海中却清晰地回响起了纳西尔说的话：机械生命是最好用的奴隶。
她为此庆幸，又为这种庆幸而羞愧。
之前赶榜单进展仓促，很多没有铺展开，所以重新修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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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机械生命的哀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