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是意料中的事，但真的发生时，江云渺心还是沉了沉。

她看着方夫人手中握着的长命锁，它看起来和普通的长命锁没有什么不同，银锁中央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大字，周围描着三圈云纹，底部则是几个锥形坠子，样式整体古朴简单。

不过它看起来被保养的很好，外表崭新铮亮，一点也不像充满历史感的陪葬品，倒与店里新买的一般。

夜风吹过，长命锁底部的坠子发出碰撞的清脆声响，江云渺回过神来，接过了它。

大概这次出行想通了什么，东西交出来后，方家夫妻两好似还松了一口气，只是眼底不可避免地带了些许怅然。

江云渺捏着长命锁的手有些紧，她看向对面牵在一起的一家三口，喉咙莫名发堵，“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方夫人看着身边的儿子相公，眉间那分淡淡愁绪散去，唇角挂着温柔的笑容，“安安说他想四处旅行，想看大海，想体验飞行的滋味，所以我们请了老家的亲戚为我们安排火葬，等死后将骨灰洒向山崖边，一起随风飘去。”

这是这十天内他们一家三口给自己安排的归宿，方家夫妻两不可能让孩子一个人离开，一家三口黄泉路上也有伴，谁也不会孤单。

安安心里并不希望父母追随他去，但他知道他是他们唯一的牵挂，即使他说了，他们也不会听自己，就和他们明知长命锁会害他们性命却还是坚持给他戴一般。

他想，这样也好，如果有投胎的话，他可以再等着他的父母，来世还做他们的儿子。

三人面对接下来的死亡都很坦然，反倒是江云渺心再次变得沉甸甸的。

她看着愈发苍老头发几乎全白的方家夫妻两人，又看向个头刚到父亲腰间的安安，许是刚吃完凉拌李子，他小嘴一片红润，眼睛炯炯有神，即使听到死亡也没有恐惧，反而看起来很开心。

突然他挣开了父母的手，蹬蹬地跑向江云渺又礼貌地停在她面前，仰着小脸羞赧道，“江姐姐，我，我可以抱抱你吗？”

江云渺直接用行动回应了他，她蹲了下来给了安安一个拥抱，安安伸出小手回抱了过去。

虽然他觉得江姐姐怀里比他母亲的凉，但他心里却觉得温暖，因为她是唯一一个即使知道接触他危险仍旧愿意靠近他的人，也是第一个主动给她买吃的外人，还点醒了他的父母，让他有了这次游玩的机会。

他小脸在她肩膀上靠了靠，稚声稚气道，“这几天父母带我吃了很多好吃的，还带我去了乡下看金黄色的稻田，去了山泉浅水湾里游泳，还做了野炊……这些都是我以前从未做过的事，我很开心。”

“谢谢你，江姐姐。”

他这句谢谢说得很轻，似乎在说她的拥抱，但只有江云渺知道也许是谢她与他母亲说的那些话，虽然她并没有做什么，却也无形让安安父母明白了活在当下的快乐。

这短短的几个字，终让江云渺忍了许久的情绪崩塌，鼻子一片酸涩。

她喉咙像塞了许多棉花，说不出任何话来，只是抱着安安的身子紧了紧。

安安像是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小大人似的拍了拍她的背，安抚她，“江姐姐，别难过，我很开心。”

他太懂事了，不过七岁的年纪，却对生死有着超出常人的淡然，还能敏感顾及他人心情。

江云渺不知该说什么，她微低着头，靠着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等喉咙没那么堵了，才在他耳边轻声问，“安安想飞吗？”

安安眼睛发亮，迫不及待地应下，江云渺站起身，将手中一直紧握的长命锁收进荷包内后便抱着他飞到了屋顶。

最近都是晴天每晚都有月亮，托这几天修炼的福，她现在对于飞行更熟悉了，不过她飞不了赫连霜那么高，却也能轻松带着安安在隔壁几家的屋顶上乱窜。

院子内安安父母随着她跳跃一惊一乍忧心孩子，安安却安心靠在江云渺怀里高兴地哈哈大笑，他的笑声清脆肆意，散发着正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生机活力，此时此刻，他才真正像一个普普通通的七岁小孩，而不是刚才那般淡然成熟。

江云渺带他将周围可以踩的屋顶都踩完了，才抱着安安从自家屋顶飞下去。

安安父母看到孩子没事后提着的心落了下来，而安安兴奋激动的小脸通红，手舞足蹈和父母比划，“飞了，江姐姐带我飞了，那么高，可以看到很远的灯光，各种颜色都有，很好看。”

方家夫妻眼角带笑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又对江云渺道谢，江云渺经过刚才的风吹心情平复了不少，但笑容还是有些勉强，“安安高兴就行。”这也是她为数不多能帮他做的事了。

此事过后，方家夫妻也没有再留下的理由了，而且安安的身体没了长命锁后明天又会衰弱，他们今晚就要回到乡下。

他们最后再与江云渺告别，一家三口换上一身新衣裳没有多余行李，坐上马车缓缓驶入夜色当中，马车渐行渐远，但顺着风声还能清晰听到他们一家三口的欢声笑语。

对于方家夫妻而言，他们对安安唯一隐瞒的是长命锁吸取寿命一事，对安安而言，唯一隐瞒父母的便是他知道了这事。

他们也许这辈子做不了更长久的家人，但彼此的心却紧密连在一起，谁也无法割舍。

风中的笑声一点一滴消散在耳中，江云渺站在门口望着远处许久，隔壁院子外的红灯笼仍旧亮着，但里面却没了任何人，刚才还热闹的院子转眼变得安静，她心里空落落的，似乎只剩下她一个人，莫名感觉冷。

但尸族是不怕冷的……她大概是觉得有点孤单，不论在哪个世界，她都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心无所依无所靠，寻不到归处。

夜晚总是会放大心底的落寞，她坐在台阶上悲春伤秋了一会儿，闻到赫连霜身上熟悉的气息才抬起了头。

他似乎没料到她会坐在门口，深邃沉寂的眸子多了些许讶异，“你怎么坐在这？”

大概心情太过压抑，江云渺没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颇带几分怨念的开口，“还以为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了。”

她很少见他晚上不留在这，他的卧房一直安安静静，刚才emo下确实有想过他是不是觉得她烦就不管她了，虽然她自己能找到回尸都的路，但如果真被丢弃总归让人很伤心。

赫连霜难得见她这样，许是看出她确实情绪低迷，不由自主地解释了一句，“吾回了尸都一趟，防止有什么事需要处理。”

虽然尸都管理不错，但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以防真有大事发生。

他这么一说江云渺也想起以前他一个人出门找陪葬品时，确实会半个月内回那么一两次，而现在出来十多天了，他身为尸王也理应回去处理一些事情。

江云渺向来好哄，赫连霜都愿意和她解释了，她也没再抓着这事问。

她从荷包里找到长命锁递了过去，想到安安一家三口心里依旧发闷，说话也有点无精打采，“尊主，东西拿到了。”

看到眼前的长命锁后，赫连霜才明白为什么她看起来那么萎靡，他将长命锁握在手中，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长命百岁’四个大字，低沉清冷的嗓音似有感而发，“人之生死，顺其自然，敬畏生命轮回，未尝不可。”

“轮回？”

江云渺喃喃道，“人死了真的有转世投胎吗？”

赫连霜：“信则有，不信则无。”

现在的江云渺自然选择相信，但她还是有些费解，“其实，如果不想让安安死，直接让他变成僵尸不行吗？”

赫连霜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江云渺，让人变僵尸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江云渺不太懂，赫连霜今日也比往常多了耐心，“每个人的生命自有定数，倘若通过化僵的方式为人续命，那就要承受相应的后果，承担他对应的罪孽。”

“那小男孩虽未主动害人，但他用了长命锁间接害了他人，他背后就已然背了罪孽，更遑论其中还有两条生命。”

“若是你把他变为了僵尸，那他存活下来后又咬了他父母，那你要背负的就是他与他身后所有人一半的罪孽，罪孽堆积太多便影响的是自己运势寿数，而吾作为你的一代就要承受你一半的罪孽。”

“江云渺，养二代不是那么容易的……”

江云渺没想到这事情的背后会这么严重，她唇张了张，好半晌才嗫嚅道，“那，那你呢？”

她其实想问的是自己对他影响会不会很大，毕竟是他咬的自己。

不过赫连霜明白她的意思，他眼底染上了一丝浅浅的笑，清俊冷硬的轮廓跟着柔软了下来，“吾养你一个，自是绰绰有余。”

此话一出，江云渺怔怔地看着他，心里好似也有一根弦轻轻拨动了一下，低落了一晚上的心情就被他这话轻易化解了。

她想，身处异世，她似乎也不是那么孤立无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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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