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金桔子”号内。

艾普正端着一盆生鱼片，拉开自己的房门，一个女工厂主从走廊路过，她的一个仆人放着几步宽的空间不走，硬生生撞了艾普一下。

盘子稳稳拿在手上，生鱼片却飞了出去，去空中旅游一番。

艾普斜视女工厂主一眼，接回飞落的鱼片，鱼片在盘子里打滚，回归原位，漂亮地没有任何插曲。

“真是抱歉，我新买的仆人没教训好，不小心撞到了你。”

“这就是盗墓者的身手吗？厉害厉害，不如去马戏团当小丑吧，多体面，多适合你。”

“啊，不好意思，可能你更喜欢给人端茶送水。”

艾普无视了这位工厂主，看着刚刚撞到她的仆人被工厂主的打手杀掉拖走，她后面跟着的仆人一个端着鱼片，一个端着果酒，一个端着刀，一个端着叉子，再后面就看不清了。

艾普没细听她聒噪无趣的嗤笑，关上门，将她隔绝在外，坐回靠窗的桌子。

“这抽象的时代……”

艾普喃喃自语，对这位工厂主毫无印象，不理解她满满的恶意，或许艾普曾经开过她祖先的坟。

房门震耳欲聋地被砸了几声，外面的人见艾普不出来，乌泱泱一群人最终离开。

门的归属权属于航海公司，被破坏后要赔付巨额补偿金，工厂主可能支付不起。

艾普卷起其中一片鱼，放到鼻尖轻嗅。

“海洋的气味……”

腥味有点重，艾普没什么胃口。

其实一直食欲都不好，没有姜葱，没有煮熟，不符合上一世的饮食习惯，她将盘子往远处一推，从行李箱里拿出笔记本。

翻开笔记本，她再次整理思路。

“理论上，非凡特性重新聚会可以附在周围的物品上。”

“主动从身体里面带出非凡特性容易失败，重新回归身体。”

“经过试验，可以利用纯金属吸附爆发的非凡特性。”

“一枚金币可以承载至少两种不同途径序列九的非凡特性，但不能承载任意一个序列八等同的非凡特性。两枚叠在一起没有额外的效果，只有量上的变化。”

“两克纯金是否可以承载，有待进一步探索。”

笔记停在这里。

艾普突然起回忆前天塔罗会上，愚者称真实造物主为“堕落造物主”，她的笔尖微动，不自觉写上“堕落”二字。她回过神，涂黑，阻止自己继续思考。

艾普现在在“金桔子号”上，没有条件买到两克纯金，也不方便将金币重新熔铸。

在失败的实验里，她被迫多了些放火放水扇风结冰的技能，其中点火产生的火焰温度不足以融化金币，只能用来烧开水。而成功的金币们，丧失了交易价值，至少对艾普来说，她不能用它们购买货物——她不能保证金币会不会导致普通人异常死亡。

【或许可以把它们当非凡物品卖出去。】

艾普不确定这是否有人要，虽然它们应该可以代替魔药的主材料食用，但是艾普没试过，不好用这个宣传方式推销。而且上面附着的功能都不怎么强力，唯一算得上优势的点在于没有负面效果。

【应该没有。】

艾普不太确定，没有实践过，她不好下结论。

其中几个金币有消毒杀菌保险的作用，所以自上船以来，所有的食物保持原样，没有腐烂。

摆在窗口的食物，没有吸引来海鸟。艾普计划用生鱼片钓鱼，让它们试试会不会被金币潜在的负面影响弄死，但她没有钓上一条鱼。

船上的鱼要么是船停靠港口时补给的，要么是现捞的。水手们动作很快，艾普弄不到一条活的。面对那群水手，那群信仰风暴之主的信徒，她开不了口，又不屑偷拿几只，落得实验没有进展，船上的生活非常无趣。

她探身向窗外看去，忍住对风暴之主不敬的想法。

船似乎停在海面上很久没动了，艾普决定再去试试钓鱼，船到南大陆要三周左右，现在才过去一周，机会还有好多次。比如这次。

写满了中文的纸被撕下，在空气中自燃，没有留下灰烬。

敲门声从门外传来。

是船上的船员，在问需不需要服务。艾普没有带仆人，所以公司养的船员和水手在某些时候会代替这类角色。

不过，很早之前，艾普就声明过，不要让他们来打扰自己。

艾普停在原地，等门外的人走了再出去。

敲门声很快停了，听脚步声，有另外一个人靠近，在走廊攀谈。

窗户没有关，依旧敞开着，没有风吹进来，也没有游客的喧闹送进来；海浪似乎不再拍打船体，那些偶尔会停在栏杆上的海鸟也失去踪迹。

外面的攀谈声停了，这艘船像死了一般寂静。

“金桔子”号是风帆蒸汽混合动力船，以木材为主要材料构成船体。传闻鲁恩王国以钢铁铸就的船舰马上要下海试行，为接下来的殖民做准备，不少海盗避其锋芒，打算在此之前捞一笔钱财，所以近期海盗袭击的报道案件反而猖獗冒出。

【没这么倒霉吧……】

艾普驾驭风，轻手轻脚靠近房门，背靠墙体，面朝窗。她有些怕窗户上会突然冒出什么东西来吓唬她。

依旧没听到门外人的动静，可能是走了。艾普等了一会儿，回到桌前，拾起笔记，准备把它塞回行李箱。

“砰”的一声！

门被破坏，艾普扭头，正好与破开的洞口外面，扭曲的笑脸对上。他古铜色的脸上涂抹油彩，简陋的线条强调了眉心的位置。

“她还醒着。”

另外有一个壮硕的身影闪过，撞开油彩男，继续破门。

“一个娘们唧唧歪歪什么！”

“醒着更好！”

“哐——哐——”

闹出的动静很大，但没有人出来制止。为了降本增效，船员基本上来自南大陆奴隶贩子，他们乖巧，任劳任怨，随便给一点甜头就能让他们感恩戴德，出生入死。

外面的人种特征恰好是南大陆特有的。

艾普心中略有惆怅。

要不，等外面的人进来，装作手无缚鸡之力，被绑着，和大部队汇合，钱财什么的他们要拿就拿，反正她已经买了保险，不仅没有亏，还能小赚。按航线算，现在离港口很近，他们在这里动手，或许是有大人物在船上，等赎金。

艾普把凳子掉了个方向，翘起腿，做会儿拉伸，手抻着脸，另一只拿起餐盘配套送来的刀叉，晃动着双双敲击瓷盘，和斧头破门声共同调和成不规则韵律。

斧头一次又一次砸穿木门，两处空间的光线逐渐互通。外面两个男性的咒骂也清晰地冲向艾普。

海上的俚语丰富多样，内容以女性生殖器为中心，以家人为半径。实在不堪入耳，她松开眉头，捂住一半的耳朵，在思考要不要配合地发出尖叫。

门破开大半，足以让那笑脸男爬进来。可壮硕男不让，他自己脸上也涂了一层不同图案的油彩，同样强调眉心的位置。他穿着船员的制服，继续破门。

艾普放下刀叉，手滑过颈部，咳嗽几声，张开嘴巴，喉咙不配合地卡住。很正常，她已经好几天没正常说话，团队里有活泼积极的人带动氛围，她只需要在恰当的时候点头微笑就可以。

对此，艾普经验丰富，等斧头男破门而入，她的声带也调整好了。

腥味冲鼻，她侧头，笑意盈盈，迎接斧头男的上半身，油脂烤焦的气味弥漫，他的下半身失去控制瘫倒在地。

油彩男僵在原地，他不敢动弹，身上扎着细长的光枪，烤焦的香味在鼻尖萦绕。身侧是凝固的激光，但凡他往前一步，就会和他鲁莽的同伴一样，被光线利落地切开，去往死神的神国。

他的眼珠跟着摇曳的衣裙转动，当对面的女性带上纱帽，光线为之一暗，他失去了支撑，跪坐在地上，仰头，面对未知的审判。

他听到，沙哑的嗓音温和地询问：“请问，这个斧头是怎么带上船的？多危险啊！”

关切的话语让他鼻头一酸，视线像蒙了一层纱模糊，有液体从眼角流出。

艾普没有得到回应，失望地摇了摇头，提起裙摆，绕过他。

独留下他，鼻梁包裹刀身，只留刀柄在外。血逆流，从眼角漏出，染红了一双女士丝绸手套。

甲板上已经是血的海洋，不同的点位放着不同的人头，脖子涌出的液体涂抹在主人的脸上，线条同样强调眉心处。

眉心是冥界所指之处。

远远可以看到乌云和雷暴压在海上，再过几天，“金桔子”号就要驶入那片海域，狂暴海。

这帮邪教徒觉得要有人给死神陪葬吗？

阳光在海面闪耀，如果没有他们，今天会是美好的一天。艾普无奈地捆住他们的脚，将那些邪教徒倒吊在空中，想了一会儿，又把他们乱晃的手固定打开，整个人呈倒十字架的样子，众人齐齐，极具美感。

没有踏上甲板，她转头去了电报室，送他们去见他们的神后，翻出说明书，现学着拍了一张电报给达米尔港口。

如果不出意外，她的灵性可以维持到黄昏，维持到达米尔港派来增援。在救援来之前，她需要先处理痕迹。

她的眼角捕捉到一抹黑色。东面的海上，有一艘巨大的帆船，那船透露着一股阴绿。

艾普借助电报室里的望远镜，发现那艘船的主帆有一朵巨大的黑色郁金香绽放。

筒镜下移，那艘船的主人按住脸上的面具，转头，往这边看来。

“地狱上将”路德维尔！

艾普蹙眉，退后几步，但已经晚了。鲜血绘制的祭祀符号已经完成，船上所有死去的灵魂被拉离身体，汇聚到一处，流向“黑色郁金香”号。作为船上唯一清醒的存在，艾普果断切掉被牵引出躯体的灵体，将它打进汇聚点，“送”路德维尔一份“净化”大礼包。

送去的定时炸弹没有爆发，但“黑色郁金香”号消失在了这片海域，艾普达到驱逐的目的。

她将电报室的死亡伪装成内讧，随机挑选一个幸运儿成为发出电报的英雄，让他趴在电报台上，打出无意义的乱码。

有些房门敞开，里面的乘客陷入昏迷，食物吃了一半。

上了甲板，检查那些还活着但已经陷入昏迷的游客。

“灵体缺了一部分，但不多，只会丢失一部分记忆。”

邪教徒全部死亡，偿还开启血祭的代价。

艾普犹豫几秒，把他们摆成一个合理的、颇具邪教意味的姿势，自己则返回房间，糟蹋大部分食物，伪装成中了迷药的样子，成为昏迷大军的一员。

在太阳西落前，达米尔港派来支援，重新启航，在天黑前，将游客送到了达米尔港。

后续官方怎么解释，艾普不得而知，反正游客总会接受了官方的解释。

船员被混进邪教徒对公司形象不好，因此艾普得到了该有的赔偿，住进了比原本预订规格高的酒店。一些游客选择返航回鲁恩，一些游客选择等下一艘轮船再去拜朗，而艾普一行人由于时间紧凑，准备等“金桔子”号清理完成后直接出发，有游客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也选择重新登上“金桔子”号。

第二天晚上，那位女工厂主组织幸存的游客，在餐厅举办了一个小型酒宴。经历过催吐排毒的乘客们大多饥肠辘辘，没有拒绝酒宴。

艾普坐在靠窗的位置吹风，黑黢黢的海面和天相连，分不清边际。

【大海，真是毁尸灭迹的好地方。】

“艾普姐，你觉得呢？”

向艾普提问的是爱德华·威廉，羞涩内敛的贵族子弟，加入考古是为了追求理想，他是这次考古团队里最小的成员，擅长拍照，绘图和测量，团队里常常喊他小爱。

艾普过滤脑中的回音，没想起他在问什么，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她保持礼貌的笑容，摇头，准备起身。

“我有些累，想先回去休息。”

“时间还早，不再坐回儿？达米尔港的腊肉马上就要送来了，你不想尝尝吗？”

达米尔港的特制腌肉相当有名，不知道是因为必经航线带火了它，还是本身就别具滋味。

艾普心中迟疑片刻，起身动作却没有迟缓，看似毫不在意所谓特色，表达歉意后得到塞缪尔夫人的默许，离开餐厅。

她走后，餐厅的热闹继续。塞缪尔夫人取下被热气扑满的眼镜，擦拭后重新戴上，手掌环绕手腕，小幅度转动，缓解绳索勒过后的痛感和难耐的痒意，带着些许感叹说道：

“艾普可能被那群邪教徒吓到了，她是个胆小的孩子。”

一盘红白分明，文理细腻的特制腌肉被端了上来。

“看起来真不错！”

安德文·图拉，团队的另一名女成员，卷起一片腌肉，口齿不清问道：

“小爱别在意，艾普喜欢独处，不是针对你，以后你熟悉后就知道了，她其实很可爱的。

“我还没有感谢艾普姐帮我赶走那个工厂主。”

爱德华摸着脑袋，有些尴尬。

“那个工厂主感觉像冲着我来的。”

“嗯嗯，嗯？为什么这么说？”

“她想进廷根市的贵族圈子，找我搭线。”

“联姻？”

“唔，怪不得我感觉那个工厂主对我也有敌意！”

“嗯，这么说不太准确，但先这么理解。我家里经济状况不比祖父在的时候好，为了维持贵族的体面，他们看上了这些有钱的工厂主。”

“我已经和家里断绝关系了！他们安排不了我的婚姻！”

爱德华偷偷瞄对面的女性一眼，很快挪开。

“落逃的千金少爷，很有罗塞尔文学的风格。艾普和罗塞尔大帝可是一个国家出身的人，她说不定对这件事感兴趣，不用觉得麻烦到她。”

“欸，可是，艾普姐不知道这件事吧？她不是被刚刚那个工厂主气走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