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之后医生就持续告假，迄今为止——已经七天了。
克莱恩撇过办公室挂壁时钟，指针走过早上八点一刻。与往常一样，他放下礼帽手杖，例行公务般的开始一日活动。
就在克莱恩低头准备文书资料时，灵性忽地有所触动，叩响牙齿开启灵视。
再抬眼，办公室桌前地板突然出现一只巨大白骨手掌，悄无声息，吓的他一趔趄好险没从椅背倾翻栽倒，随后意识到这是阿兹克先生的信使，才扶着桌边沿松口气。
白骨信使只露出一节骨臂，手指骨节尖端掐着一封信，手掌缓缓移动到他头顶，陡然松开。信封在空中左右摇曳着落下，克莱恩仰头匆忙接住。刚想开口道谢却发现面前白骨信使早就不见踪影。
挪开公文，拆信刀探进信封一角，暗暗嘟囔：总觉得这次来的白骨信使和上次不是同一位……
展开信纸，回想上次寄出的信件内容，希望能得到回复吧——
“关于你在信件种提到的现象，在答复上我认为存在一些很有意思的地方。”
“首先关于你提到你的队友沙利叶突然出现了说疯话的行为。但这些疯话并不真的只是疯话，而是有预兆的、类似预言，并且很快得到印验。”
“这种特质往往与命运有关，涉及命运的途径不少……如果只是被施加了某些干涉命运的动作，最接近的是‘偷盗者’、‘占卜家’、‘学徒’，不过在你的描述看来，这更像是被‘怪物’直接影响，并且存在一定深度的扰乱。”
“你队长的表现总结为嗜血，神志不清。我初步推测可能涉及‘异种’途径的序列七‘吸血鬼’，或者‘药师’途径在高序列也可能产生类似对血液的异常渴求，但这比较罕见。”
“据你描述，这位队员是‘药师’，队长是‘梦魇’。以及我曾经说过，在你身上看到了命运扰动的迹象。”
“你的队友或许也经历相同遭遇，并且你们的遭遇让我产生一个猜测……或许你们被一个未知的‘怪物’，盯上了。”
“当然为了避免可能存在的歧义，这里既是指物质层面上的眼睛，更是神秘学领域的凝视。”
“如果还有更具体的信息，欢迎来信，以及，希望我的话能够对你有帮助。”
读到信件尾声，克莱恩盯着信纸上黑色墨水书写的‘怪物’字符，陷入沉思。
‘怪物’……
克莱恩无声咀嚼着这个词汇，仿佛要从里面尝出点什么。眉心一蹙，脑海中回想起一副画面。
沙利叶曾无意间帮他解答疑惑，关于‘命运之轮’身后青铜椅上无眼之瞳变化的图案。他说这代表着‘怪物’……并且曾经在极光会内部见过这样的图案。
‘命运之轮’的身份貌似就是极光会高层，真的是巧合吗？‘命运之轮’大概率是命运途径的存在，也曾无意干涉命运愚弄过我……人形螺蛳粉的经历实在让人无法轻易忘记。
祂的眼睛还注视着这里吗。
沙利叶的异常，队长的异常，又和祂有没有关系?他为什么要干涉廷根市这么一个乡下小地方，因为‘愚者’？还是因为我？
不知不觉中，克莱恩已经摆出最熟练也是最舒服的姿势抵着下巴。但手腕上粗粝的触感让他惊异抬腕，凑到眼前原来是黄水晶吊坠。视线顺着垂落的吊坠落在桌面一副崭新的塔罗牌上。
要试试占卜吗？
克莱恩心中忽然产生这样的想法。
这可花了他整整二苏勒！虽然从占卜家俱乐部购买有会员价但未免也太贵了，还是得找个机会和队长报销……
伸向塔罗牌，指尖越发靠近就越能感受到自身灵性收到无形的牵引，丝丝缕缕勾连着。灵巧拆开包装，一张张塔罗牌盖在桌面‘搓麻将’般混洗打乱。
灵视下玻璃窗紧闭隔绝街道嘈杂，纱帘无风飘荡，遮蔽室内光线。煤油灯火焰静谧倒映瞳孔中央，焰尖细细一根黑烟飘渺弥散。
新牌开封抽出的第一张牌往往作为这副塔罗牌的牌灵，象征着这张牌所擅长占卜的领域。
克莱恩遵循着灵性的第一直觉，就是第一眼认为特殊的那张牌——
哐！
办公室大门突然弹开，独立的灵性空间被破坏，煤油灯火苗摇曳，掀起的微弱气流将他手中捻着的那张塔罗牌吹落牌堆。但瞳孔仍下意识追着下坠中缓缓掀开的牌面——
‘隐者’，逆位。
被开门引发的气浪影响导致逆位，应该没什么关系吧？牌灵不区分正逆位，看来这副牌比较擅长占卜与灵性相关的问题。
确定牌灵后克莱恩抬眼看向来者，是伦纳德。
他扶着门板喘气，似乎刚经历异常剧烈运动，脸颊脖侧薄汗粘着发丝，呼吸不匀。
“怎么了，这么着急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起身对视的瞬间，克莱恩看见他眼底的丝丝不安，带着焦急，目光迅速扫过办公室，似乎迫切的想要找到什么。
“你有看到沙利叶吗？”伦纳德摇摇头，心不在焉揽过椅子坐下，眼神飘忽。
“没有……”，克莱恩顺着他目光也四处打量自己办公室，疑惑斟酌问道：“这里…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伦纳德支着脑袋，任由黑色微卷的中长发散落遮挡沮丧神色，闷声答话：“我以为他会在你这里……”
“啊？”克莱恩更觉得无厘头了，为什么医生会在出现在他办公室，明明最常见的刷新的点就是医务室和你办公室吧。
“没什么，总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舞会结束？具体我也不清楚，但他很在意你的动作。”
“在意我？”克莱恩离开桌椅正为伦纳德倒茶，闻言讶异回头，“为什么？我应该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值得让医生留意。更何况他只是告假休息在家，也许明天就好了。”
端来红茶，克莱恩重新坐下开始收拾整合桌面散落的塔罗牌，暗暗感慨：或许现在不是一个占卜的好时机。
“不过可能是生病的原因，他的状态确实不太好……”
“是吗，你也发现了。”伦纳德望着红茶液中倒映的自己，墓碑前清浅花香还萦绕鼻尖，“我刚从拉斐尔墓园回来，问了守墓人，他没来过。我以为他会来见老尼尔最后一面，明明约好了一起献花……”
克莱恩缄默收好塔罗牌，那张隐者被抽出顺手放在最上面。
“或许是身体状况确实不允许行走活动，我想他不是这样绝情的人。毕竟老尼尔和他……算是很好的，朋友吧。”话音一顿，但还是认可了他们的关系。
但也正是如此，如果你知道什么，如果你可以预见老尼尔的死亡那为什么不救他！？你到底对他说了什么，为什么后悔，因为他是被你的言语蛊惑所以接触隐匿贤者吗？
“不过……”克莱恩脑海里斗争纠结了很久要不要将沙利叶异常的言语告诉诗人同学，他们关系很好吧，会相信我说的话吗？
不，正是要好，所以才在意。医生如果真的无辜，也是被害者，没有谁会比伦纳德更想挽回他了。
“你出院后，我曾经和科恩黎去探望过他。医生在神智恍惚间说过，‘占卜不是万能的’。”旋即他微微抬头用眼角余光观察伦纳德表情。
“‘占卜不是万能的’？”
然而事实却超乎预料的，伦纳德挑眉疑惑问：“这不是你说过的话吗？”
“就在我们调查邪教仪式案件结束后，你说你感觉到占卜家魔药消化完全。”说着伦纳德还摆出了他当时那副捻着下巴埋头沉思的样子，连语气声调都完全复刻，“原来，‘占卜不是万能的’。”
克莱恩整个人一怔，吃惊的指着自己：“我！？”
“对啊，就是你说的。”
“我想起来了。”克莱恩稍稍回想，这句话居然确实是出自自己口中，只是‘命运之轮’曾经提过，导致印象加深到几乎忘记出处，“但医生怎么会知道？”
“这是我告诉他的。”伦纳德似乎想到什么，“好像是不久前，沙利叶似乎在苦恼‘世界上到底有什么是万能的呢？’我就随口提了一句，反正占卜不是万能的。”
“原来是这样。”
叩叩。
“请进。”
邓恩·史密斯一边翻阅文件，缓慢走进，徐徐说道：
“你们有见到沙利叶吗，西泽尔最近生病休息，临时雇佣的车夫不知道他家地址，这几天还真是麻烦他自费通勤了。”
纸页翻动的哗哗声骤止，周遭没有一点声音的诡异静谧让他不禁疑惑抬头。
对坐桌旁的两人此刻相觑一眼，克莱恩握着的红茶杯悬停半空，嘴巴微张，怔大的双眼因震惊轻轻颤抖：
“医生他，不是告假了吗……？”
不等邓恩回答，克莱恩紧接着将目光投向伦纳德，紧迫追问：“你们什么时候约定献花？”
“葬礼前夜，他说‘明天带...’”，伦纳德突然僵住，脖颈像卡顿的齿轮，缓慢扭动回首看向身后邓恩。
“怎么回事……”
克莱恩唇瓣紧抿，棕色瞳孔倒映出手腕缠绕的黄水晶吊坠正缓慢而紧张的，逆时针旋转。
下一秒红茶杯‘噔’的按在桌面：“去他家！现在！”
门被迅速带上，累成一叠的塔罗牌突然滑落，最上面的那张‘隐者’旋转一圈，回到逆位。
……
水仙花街34号。
狭窄的凸窗像镶嵌在墙上的狭长眼窝，上层窗户镶着菱形铅格玻璃，其中几块被替换成浑浊的墨绿色，在白昼也透不进多少天光。
下层窗户则被厚重的、天鹅绒质地的深红色窗帘捂得严严实实，边缘用巨大的、造型如同蝙蝠翅膀的黄铜挂钩固定。
屋顶中央竖立着一个细长的、哥特式风格的小尖塔，并非教堂那种宏伟，更像是某种扭曲的指尖指向阴霾的天空。尖塔顶端并非十字架，而是一个造型奇特的铁艺风向标——一只抽象化展翅欲飞的蝙蝠剪影。整个建筑散发着一种刻意维持的低调，但那深沉的色彩、紧闭的窗扉、怪异的风向标，似乎都在无声地宣告：此间主人，与阳光下的世界格格不入。
映入眼帘的二层洋房与记忆中并无偏差，但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虽然建筑轮廓依旧，但那些墨绿色的玻璃窗此刻在惨淡天光下，仿佛浑浊的、失去焦距的眼球，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甜腻腥气，混杂在泥土和山茶花香中，让他的灵性感到一丝粘稠的不适。
克莱恩与伦纳德跟在邓恩身后，穿过栽满白山茶的小花园，日光穿过枝桠叶片缝隙打在身上，片刻的灼热，一切都与拜访老尼尔那天那么的相像。
三人停在门口，叩响黄铜摇铃，单薄的声音混在鸟鸣中直至散尽都无人应答。
“沙利叶你还好吗？”，邓恩贴在门前温和询问，然而仍旧没传来任何声音，灰眸不由更加凝重。
老尼尔失控的阴霾笼罩在众人心头并未完全消散，事件的发展并不如人意。邓恩回头看向克莱恩，压低声音：“占卜沙利叶现在是否在屋内，意识是否清醒。”
克莱恩默默颔首开始黄水晶占卜，随后给出答案：“他在，意识……”
“占卜结果偏向中立。”他缓慢的摇头，棕眸中燃起细微的希望。忽地脚底传来踩到什么的异物感，低头一看，正是门前地毯边缘一角。
克莱恩忽然蹲下引起两人关注，伦纳德疑惑问，“你发现什么了？”
他掀开地毯，拎出一把黄铜钥匙。
视线投向大门钥匙孔，极其相似的孔位似乎说明了它的身份。
咔哒一声，门开了。
脑海中那个雨夜的画面跃然纸上，壁炉跳跃着暖橘色的火焰，映着黑白棋盘格地毯。枯萎的玫瑰被封存在水晶罩里，像凝固的诗歌，角落的管风琴虽沉默却纤尘不染。两个人围在壁炉边披着薄毯烤火烘干头发，暖洋洋的触感让皮肤绒毛舒服的拂动。
顾不上沉湎回忆，克莱恩手持猎魔左轮，四视戒备跟在邓恩身后迈进大厅。
屋内唯一的“光源”是窗外透进的惨淡天光，切割出冰冷的几何阴影。
壁炉冷透，积满灰烬，像一口黑洞洞的棺材。水晶罩里的玫瑰彻底化为齑粉。管风琴琴键蒙着厚厚的灰，琴盖歪斜，仿佛被粗暴地合上。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灰尘味、浓烈的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来不及将这副画面与记忆对比，前方传来邓恩低沉急促的声音：“在这里！”
两人随即小跑上前，邓恩站在大厅中央，沙利叶蜷缩在壁炉前的沙发里，仿佛在汲取最后一点想象中的余温，身上只盖着一条薄毯。
露出的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如同恶毒的蜂巢，从肘窝一直蔓延到手腕，新旧叠加，有些还泛着青紫和红肿。旁边小几上散落着空了的镇静剂安瓿瓶和沾血的棉球。长及背心的黑发散落分割惨白面庞，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
动画开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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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逆位隐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