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正位审判

“他……”

克莱恩看见的瞬间脚步像被牢牢钉在原地,手脚冰冷,沉重的无法挪动分毫。

肩膀被仓促撞开,是他身后的伦纳德不顾一切冲到最前。但他又停在沙利叶身旁,低头有些无措慌乱的缓慢下蹲半跪,指尖颤抖的凑到鼻底。

似乎确认了什么伦纳德整个人肉眼可见的一松,紧绷的肩膀落下。他搀着沙发扶手扭头回望,视线掠过两人脸庞,艰难吐出几个字:“还有呼吸,很虚弱。”

克莱恩也拧眉凑前,捡起地面四散的安瓿瓶,靠近鼻尖煽动空气轻嗅:“主要成分是镇静剂,其他的……我无法分辨。”

说完,克莱恩将目光投向蜷缩在沙发里的沙利叶,厚重的棕眸里是一种被疑虑和警惕包裹压抑的刺痛、困惑。

他就像站在一层厚厚的玻璃后观察致命的毒蛇,理智告诉他这很危险,疑点重重,但内心深处的人性情感又他忍不住为玻璃后的惨状感到揪心和想要了解真相。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还活着吗?

“他陷入了长久的梦魇。”

一旁邓恩突然发话打断思绪,他盯着沙利叶的状态蹙眉沉思,相比伦纳德与克莱恩各不相同的慌乱,队长显得格外稳重。

“目前推测沙利叶因镇静剂滥用导致灵性迷失,意识永眠,再这样下去他会身体衰竭而死。”

两人视线不约而同的聚焦在邓恩身上,眼神带着迫切的询问:到底怎样才能救他!?

邓恩读懂意味,开启灵视眯眼分析:“入梦,去查清楚沙利叶到底被什么东西困住,无法苏醒。”

本就昏暗的室内,随着邓恩话语落下,克莱恩感到身体迅速沉重,视线朦胧,意识模糊。视野中伦纳德也逐渐脱力趴在沙发扶手上陷入昏睡。

“去看吧。”

队长的声音消失,再睁眼,克莱恩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完全陌生地点。

一片漆黑,肉眼所见光景不过脚下三五米范围,地面像是廊道木地板,两边贴着繁复精美的墙纸,煤油壁灯静静燃烧。

身旁站着的伦纳德揉着眼睛四处睨望:“我们这是入梦了?队长呢?”

克莱恩开启灵视初步判断:“他似乎没进来。”

一旁伦纳德忽地若有所感解释道:“队长传递的意思……好像是沙利叶排斥了他的进入。让我们继续探索梦境,他在外面维持稳定。”

“嗯。”克莱恩轻轻点头,他对医生了解不多,但这明显看起来就不像是什么温馨的回忆,“你和队长都是不眠者,对梦境的了解比我深,你怎么看我们现在的处境?具体要怎么唤醒医生?”

“嗯……”伦纳德叉腰捻着下巴阖眸思考,神色专注,就像带着头戴式耳机沉浸在某种声音里,“准确来说能被梦魇吞噬的人并非无法苏醒,而是不愿醒来。”

“一般来说会是当事人认为幸福的记忆,沉湎其中无法忘怀,大概在他身边喊一切都是假的就可以了吧?”

就在伦纳德说完的同时,周遭情景变化,像骤然亮起的舞台射灯。

但不变的昏暗色调带着阴郁气息,墙壁流淌着沥青般的黑暗,地面布满裂痕,裂缝下翻涌流动着意味不明的银灰色符文。

克莱恩看见周围建筑不断变化,崩塌重建,像一个循环的黑暗迷宫。

最终固定成一幢透着诡异色彩的灰暗建筑,眼瞳纳入建筑的瞬间,克莱恩感受到一股无法言语难以忍受的忧伤,像被擒住脖颈抑制呼吸。那些荒凉的植被,枯萎的玫瑰缠在褪色的漆黑栅栏上,空洞眼睛一样的窗户。犹如教堂般宏伟的建筑却透着断壁残垣般的颓废荒凉。

“厄、舍府……”

就在克莱恩决心挪开视线的同时,身旁一道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呓语钻进大脑。

他猛地扭头,看见伦纳德似难耐似痛苦的盯着那幢建筑紧紧不放,唇瓣嗫嚅着。

“你知道这是哪里?”,克莱恩张了张嘴,对他投去诧异目光。

然而伦纳德缓缓扭头,碧绿眼眸满是无措茫然,他低头呢喃:“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该不该认识这里,这里和我有什么关系……”

“好好,你先别想了。”我怕还没叫醒医生你先崩溃了,还有医生这算哪门子温馨的记忆?克莱恩心中默念,走进拍拍他肩膀安慰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先不追究,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有头绪吗?医生在哪?”

伦纳德有些呆滞的摇摇头,唇瓣有自我意识般忽地吐出几个模糊音节:“美第奇旧宅……”

顷刻间梦境再度改变,扭曲变换像自动放映的幻灯片,两人被吸进了厄舍府的建筑幕布中。

下一幕,画面来到一处玫瑰盛开的花园。猩红玫瑰盛开得过于浓烈,近乎黑色,花瓣边缘滴落着粘稠如血的露珠。绯红月光将一切染上不祥色泽,空气中有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花香和隐约的铁锈味。

花园中央,女仆簇拥着一名男孩,他背对两人玩耍,约莫十岁出头模样。男孩忽地似好奇蹲下,捡起一枚精致的玫瑰徽章,边角沾着些许土渣。

克莱恩与伦纳德旁观者般迅速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如出一辙的诧异。

这无比熟悉的感觉……

男孩猛地起身,蓦然回首,齐肩墨发荡开流线,那双黑眸清亮如水,有着稚气未脱的澄澈,让人无法相信在未来这双眼睛会深黯无光。

这就是医生小时候的样子吗……

克莱恩复杂感慨,本想驻足原地谨慎观察,但身旁的伦纳德似乎有想法已经迈出脚步,伸手向小沙利叶奔去。

然而在克莱恩看来伦纳德不过一直在原地踏步,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墙阻挡他们接触梦境。

下一瞬,场景骤然扭曲!玫瑰藤蔓如毒蛇般窜起,刺向不远处正在交谈,眉目气质相似小沙利叶的一对夫妇。

小沙利叶惊恐地看着,手中的徽章发出绯红微光。他感受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控制住了他的手,牵引着手指攥紧玫瑰徽章,再猛地蓄力向莎伦娜!

母亲惊愕回望的眼神将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玫瑰徽章被挡下的瞬间,整座厄舍府庄园地面犹如烟花盛放般腾空而起无数枚散发绯红微光的玫瑰徽章。徽章升空的轨迹像栅栏编织成巨大鸟笼,非凡灵性收束将她禁锢其中。

四周画面断触般快速闪烁,壁画最后晚餐般的场景,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血肉碎片浸没地毯,混着水果餐点积成血洼。

惨剧发生的瞬间,绯红月光骤然被一片巨大冰冷的银灰色覆盖——一只漠然的、由流动水银构成的巨眼在花园上空的虚无中睁开,无声地凝视着这一切。它的出现让整个场景显得更加虚假、可怖。

小沙利叶的瞳孔中倒映相同画面,他骤然脱离跌坐在地,抱头崩溃尖叫:“对不起!妈妈!是我!是我……”

厄舍府迅速在尖叫声中剧烈震荡、坍塌、破碎。

伦纳德目眦欲裂,本能地想冲过去阻止,却又一次被无形的梦境力量阻挡。他对着小沙利叶的方向嘶吼:“沙利叶!那不是你的错!这绝对是一场有针对预谋的陷阱!”

“你不是说过么,你父母的案子是一场蓄意报复,那不是你的错!”

克莱恩飞快抬头撇了眼虚空中的巨大银灰眼球,顾不上心中惊涛骇浪错综思绪,他对着虚空中可能存在的意识喊道:“沙利叶!看清楚,你是被利用的!”

厄舍府在尖叫和巨眼凝视下如玻璃般碎裂。克莱恩与伦纳德同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抽离感,仿佛在看一场被安排好的戏剧。

碎片重组时,二人隐约听到一声沙哑的,属于成年沙利叶的悲鸣:

“假的……都是假的吗……?”

梦境变换,那是扭曲成莫比乌斯环的走廊,煤油灯闪烁不定,天花板与地面颠倒置换,墙壁挂着的雕花镜子映出不断掠过的扭曲人影。

一道熟悉的背影,成年的医生在走廊尽头疯狂奔跑,纯黑风衣摆动,在墙面投下晦暗游移的影子,躲避着身后无形的恐惧——那是一团扭曲的人形阴影,伴随着强烈的注视感。

但不同的是,克莱恩发现自己可以移动了,那道梦境中无形的墙壁减弱,虽然行动还有滞涩感,不过比起上个场景要好多了。难道医生对梦境的掌控能力变弱了?

伦纳德也发现变化,二人试图追赶那道背影,但走廊的扭曲和颠倒让他们步履维艰。

眼见医生摇摆的背影在视线中逐渐缩小远去,克莱恩眉心一蹙,若有所察喊道:“伦纳德!别追!”

“他会回来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沙利叶彻底消失在廊道尽头,伦纳德停下脚步不解回头看他,眼中写满困惑。

两人身处的狭窄廊道陷入寂静,静到可以听见壁灯火苗燃烧的噼啪声。

然而下一瞬,克莱恩身后突然冲出一个奔跑的人影,擦身而过的气流吹起他发丝,他看见墙壁镜面无比清晰倒影般闪过一段画面——漠然留下两行泪水的幼年沙利叶。

等等!这容貌……厄舍府里的幼年医生…镜子里的人……和塔罗会上‘命运之轮’先生模糊的形象……!

然而廊道中的医生却是另一副模样,徒劳而绝望的奔跑,面容惊恐慌张。

就在他最疲惫,即将被未知黑影追上的时刻,廊道某处的天花板或墙壁突然变得透明,再次短暂的显现那只银灰色巨眼,冰冷地注视着这场追逐。沙利叶看见它,脸上浮现出更深的恐惧和一种认命般的麻木。

“沙利叶,停下!看看我们!”,伦纳德不再无谓的追赶,但仍不断呼唤着他的名字,试图用声音引导他。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克莱恩努力适应颠倒的环境,同时牢牢记住镜中一闪而过的容貌,并观察银灰色眼睛出现的规律,试图理解它对于沙利叶意味着什么。

二人的的呼喊声在扭曲的空间中变得断断续续,逐渐消散无力。

循环不断,沙利叶再度掠过克莱恩,但这次不同的是,绝望中,他突然刹住脚步,转身正视那团阴影,尽管战栗颤抖仍撑着墙面亦步亦趋后退。

指尖在触碰到墙面雕花镜时天花板与地面颠倒置换,他整个人完全跌入镜面,与之相同的克莱恩与伦纳德也被动的撞进镜子背后的未知空间。

空旷、冰冷、死寂的巨大教堂。

没有常见的圣像,只有高耸的穹顶上投射下仿佛来自星空、冰冷而疏离的光芒。地面光滑如镜,倒映上方,形成无限延伸的虚空感,中央设有一个孤零零及腰高的祭坛。

更年轻的医生虚弱的跪在祭坛前作祷告姿态,身影在巨大的空间中显得更渺小无助。

伦纳德上前一小步走到沙利叶身边,站着四视周围,目光扫过垂首缄默祷告的沙利叶,回望身后克莱恩,十分肯定:“这是女神教会贝克兰德北区的圣塞缪尔教堂。”

“如果是真实具象的回忆,医生曾经来过这里?”克莱恩打量一圈,没有发现那个不断出现在梦境里的巨大银灰眼球。他也上前一步,三人并肩而立,默契的决心要一起抵挡,不管沙利叶深深恐惧的到底是什么。

“不,就在刚才我想起来了,沙利叶曾经有过一段在红手套就职的经历。”,伦纳德视线不由落在沙利叶交握在胸口的手上,他戴着一副猩红到刺目的皮质手套。

紧接着,一个宏大、非人、缺乏情感的声音在黑暗空间中回荡,像审判长般宣示着他的罪与罚:

“序列锁,断绝未来。”

“寄宿天使,身体非己。”

“‘拉斐尔’,你注定消亡,这是必要的牺牲,宿命的轨迹。”

沙利叶的身体微微颤抖,脸上是深刻的痛苦、迷茫和一种被巨大命运碾压的无力感。他低声重复,带着困惑迷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甘:“代价……我接受……这是我的惩罚……”

克莱恩与伦纳德均惊异盯着他,瞳孔微微颤抖,他们看见地面,光滑如镜面的地砖倒映出另一番景象——沙利叶双手禁锢枷锁高高吊在虚空之中,长发散落,身后展开六只银白羽翼,黑色瘢痕遍布躯体。

“我……”

认,罪。

当沙利叶沉重又轻的几乎听不清的呢喃声落在空旷无人的大厅时,教堂穹顶的星空光芒骤然变化,凝聚成那只熟悉的、巨大的银灰色水银之眼。

它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清晰、更近、更具压迫感,冰冷地凝视着跪地的沙利叶,仿佛在确认剧本的执行。

同时伦纳德和克莱恩站在他面前,尽管知道他无法看见仍然不断呼唤:

“沙利叶!不要听!”

“那不是你该承受的!”

“回来!”

“我们在这里!”

呼喊声穿透了教堂的死寂和女神冷漠的声音,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清晰地传入沙利叶的耳中!

伦纳德带着隐隐哭腔的嘶喊:“沙利叶!无论你是什么!回来啊!!”

在这一刻,沙利叶猛地抬起头!他的目光不再仅仅看向祭坛或女神,而是穿透了教堂的虚无,仿佛看到了伦纳德和克莱恩的身影!他眼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挣扎和对那呼唤声的深切渴望。他看到了那只银灰色巨眼,也看到了呼唤他的同伴。

就在沙利叶抬头挣扎的瞬间,那只凝视他的银灰色巨眼深处,似乎极其短暂地闪过一个背对着他,生有六翼散发着柔和银辉的模糊身影,但转瞬即逝,重新被冰冷覆盖。

同时,伦纳德与克莱恩呼唤的声音如同实质的光束,冲击在那只银灰色巨眼上,让它产生了细微如水银涟漪般的波动!虽然未能击碎,但确实撼动了它!

伦纳德似乎感受到沙利叶眼中的挣扎和渴望,脑海中记忆混乱闪回,仍不顾一切地呼唤,将所有复苏的情感,担忧和不舍倾注其中。

克莱恩观察到沙利叶反应与银灰色巨眼波动,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

银色的眼睛……命运途径的高位存在?‘命运之轮’?祂的眼睛在注视这里?沙利叶的异常,那些‘预言’……难道他一直被这位存在注视着,甚至……操控着?

见沙利叶的意识真切被触动,克莱恩不及再多想毫不犹豫加入呼唤:

“医生,不要屈服!这是命运的阴谋吗?祂在操控你!看看伦纳德!选择你自己想守护的!”

守护……我要守护谁?

圣缪塞尔教堂顶点的巨大银眼与沙利叶直视,两者四目相对,近到几乎眼球贴上眼球。

漆黑眼珠触碰巨大银眼的瞬间,后者如迅速剥落的墙皮,凋零破碎,整个梦境仿佛被撬动支点开始剧烈震动,崩解。

沙利叶不再跪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虽然身体依然虚弱,但眼神中那种混乱、恐惧和彻底的绝望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的,却异常平静的释然。

在梦境崩解的光影中,他看着伦纳德和克莱恩,嘴角似乎想扯出笑容,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假的……又怎么了?只要真的……在这里……”,他的目光长久地、充满眷恋地停留在伦纳德身上。

最后挪开,落在伸出的掌心上,变得坚定而决绝,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要守护,守护这份‘真实’,即使代价是彻底消亡。

教堂彻底崩碎,伦纳德和克莱恩感到强烈的下坠感,意识回归现实。

沙发上,沙利叶的睫毛剧烈颤动,然后缓缓睁开。眼神如梦境结尾般——深沉的平静、疲惫、释然,以及望向伦纳德时无法掩饰的眷恋与决绝。

身体极度虚弱,但疯狂混乱的气息消失了。

伦纳德狂喜又心碎地冲上去抱住他,感受到对方微弱的回应和冰凉的温度。

克莱恩站在一旁,敏锐的读到了他掩藏的心绪,棕眸中情绪复杂翻涌:你独自背负这么多秘密。处境很艰难,但还是义无反顾的做出了决定,但他怎么办……

目光一晃落在伦纳德紧紧相拥的背影上,看见他眼角洇出的泪花,随即无奈的深深叹了口气,弯腰默默拾起散落的安瓿瓶,内心推理不停:

序列锁、寄宿天使、注定的消亡……被‘命运之轮’这样的存在当成棋子操控……难怪他会如此绝望。

那些异常,恐怕就是高位格力量侵蚀低序列躯体的表现,或者……是他试图反抗引发的冲突?阿兹克先生提到的‘怪物’凝视,指向的就是‘命运之轮’?必须尽快写信询问!

这一切的‘巧合’……沙利叶的遭遇、老尼尔的失控、甚至廷根近期的事件……都透着一种被无形之手书写的诡异感。‘命运之轮’固然可疑,但会不会还有更隐匿的人在书写这一切?

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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