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向死而生

自从那天后,医生消沉了一段时间,不过很快又投入新的工作。似乎真的放下了,从过去的阴霾中彻底走出来,挂上温和无害的笑容面对每一位病人。

克莱恩站在医生办公室门前,屈指轻轻叩响两声。抱着一叠文书资料,是需要医生检验确认的文件。

“进。”

推门进入,他看见医生站在桌前,桌面摆着一个旧箱子,以一种异常平静,甚至带着点仪式感的方式整理着什么,指尖划过一排文件如弹奏钢琴般流畅。

“有什么事吗?”

医生没分给他一个眼神,从旧箱子里掏出两本厚厚书籍甄别分类。

“我来送前天小型邪教聚会现场的尸检报告。”克莱恩本想放在桌上,但混乱的桌面显然没有空隙。

“放那吧,暂时没有时间看,好了要交给谁?我送过去。”沙利叶用眼神示意他先搁在椅子上。

“不用,医生你就是最终技术审核,确认签字后就可以归档。”,克莱恩扯开椅子干脆面对他坐下。

这突然举动与言语让医生错愕一瞬,但很快他理解言语,捂着额角似无奈摇头:“抱歉,我忘了……”

“那你?”

“在医生这偷会懒总不能赶我走吧~?”

“不会~”,沙利叶轻轻哼笑,紧抿的唇角终于有了些放松的弧度,“只要你不嫌弃我这里药味冲鼻子。”

他将一本墨绿色精装笔记本放在桌上推向克莱恩,轻描淡写开口:“之前答应帮你看的,有点眉目了,或许…以后用得上。”

克莱恩疑惑微微挑眉,接过笔记翻阅,书页翻动速度越快他的表情就越是凝重。这是一本精心批注,记载关于罕见草药和解毒剂配方的笔记。

事无巨细的注解图画,清秀飘逸的字迹,很难不猜到这本书出自谁手……

克莱恩眼角余光暗自擦过专注收拾的医生侧脸,这才发现他眼神放空,攥着月光蜥蜴干眼的手指细微颤抖,并不如表现出的那样淡定。

克莱恩默默收敛目光,无意扫过凳面资料。

这起事件……说到底还要归功于医生。

前天在处理一份普通卷宗时医生忽然拦住他,指着其中某个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对着他和伦纳德说:“这里…感觉不太对。”

“如果……我是说如果,类似‘公爵舞会’或更糟的情况再发生,优先疏散这个区域。”

因为沙利叶似有若无的预感提醒,小队提前巡逻,竟然在附近意外撞破了一起本该在几天后才计划实施的小型邪恶仪式。

仪式被打断,看似解决了问题,但克莱恩在时候占卜时,黄水晶吊坠于现实与灰雾给出的结果任然不同。

这种诡异又带着刻意的‘感觉’,如晦暗纠葛的影子紧随其后,隐隐不安。

他状态很糟…那些异常…阿兹克的警告…也许该问清楚?不,这太冒犯了…但……

思绪飞转,视线不自觉中又落在那人异于常人的灰白侧脸。黑发束成低马尾,露出耳垂一点猩红,分明没有光线变化却兀自闪烁。越集中精力去看,就越是感觉耳钉似乎在发出极其轻微如同哀鸣般的震颤。

“沙利叶……克莱恩你也在啊。”

办公室门被推开,伦纳德端着红茶迈进,瞥见坐着的克莱恩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放下餐盘:“我记得你喜欢甜冰茶?”

“嗯,谢谢。”

两人目送伦纳德出门,克莱恩再回头,医生已然分好下午茶。他将餐盘中最后一份莓果丝绒小蛋糕推向自己,温和微笑:

“给你吧,这个口味,你应该会喜欢。”

克莱恩接过医生递来的精美餐叉,有些报赧微微颔首,低声嘟囔道谢。

沙利叶只抿唇笑笑又重新投入收拾,特意将箱子挪到另一张桌上,避免扬起的灰尘弄脏茶点。

“不过,你为什么从进来开始就一直偷偷盯着我呢?”,沙利叶忽地背身倚靠桌沿,抱臂环胸饶有兴趣的看着克莱恩,“很明显哦。”

克莱恩盯着叉开的蛋糕剖面一角,直白的将心中自言自语说了出来:

“序列锁是什么?你身上寄宿了天使?你和教会又约定了什么?”

等他意识到这点,抬眸看去,医生微笑的唇角僵住,一时间气氛陷入震惊又尴尬的微妙氛围。

沙利叶黑眸一转,有些无奈的微微摇头,转身背对他继续收拾物件。

克莱恩心中落寞低头,本以为医生不会给出任何回答,但随后一道平淡到没什么感情的声音响起,像是叙述着无关紧要的他人故事。

“序列锁大概就是一些原因,我没法继续晋升了。这没什么,大概和所有无法消化完全的人一样,平凡的度过这辈子。其实公务员的身份我还挺喜欢的,哪天你升职了,记得请我吃饭哦~”

他拍了拍手上灰尘,绕到水池边,哗啦的水声砸在水盆表面,在空旷的房间缄默的话语里格外有存在感。

沙利叶扯下毛巾低头擦拭双手:“哈,至于天使嘛,无非就是活得稍微没有那么久而已。”

克莱恩搁置餐叉,默默垂眸听着,眼角余光敏锐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不同于恐惧,近乎解脱的平静。这让他心脏骤缩,也确认了医生在撒谎,但那份决绝……也让他选择沉默,只是摁住笔记封面的指尖微微发白。

“你在说什么啊……沙利…叶?”

门板吱呀推开,伦纳德端着甜冰茶糕点愣在门口,脸色煞白,眼里再也看不见任何。

碧绿眼眸中倒映沙利叶侧身回首身影,他举手投降般乱挥两下浅笑打趣道:“好啦,又不是下一秒就会死掉,至少你看我现在不还活得好好的吗?”

“也和教会做了约定,只要我不贸然晋升,目前还算安全。”,沙利叶没有任何波动,异常平静的目光落在拉出的空荡座椅上,又扫过伦纳德,无声的视线抚平躁动,“先坐下休息吧。”

深邃的黑眸里盛着些许无可奈何的疲惫,宁静的感染力,伦纳德也逐渐安静无言怔怔坐下。

沙利叶从旧箱底捞出一枚材质特殊的旧怀表,其上铭刻玫瑰纹样。他埋头默默擦拭,递给伦纳德:“替我保管几天?总觉得最近很容易丢东西呢……”

伦纳德懵懵接过,沙利叶也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抄起椅凳文件坐下,丝滑转到长桌一侧抽出钢笔翻动检查签字。

笔尖滚珠在纸面滑动的声音混着蛋糕甜香,在药味浓郁的办公室里辟出一小片温和。

“好了。”

叩叩。

“进。”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吸引三人注意力,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敞开的门缝。

邓恩·史密斯站在门外挠头,皱眉盯着手上文件:“最近的小麻烦……似乎有点太‘巧合’了。”

“克莱恩你跟我来一下,这几处可疑点需要占卜排除。”,邓恩说完视线才从文件挪开,看见屋内三人围坐桌前,察觉氛围:“打扰你们的下午茶了?”

“没有的事情。”

克莱恩起身跻开桌椅出门,两人交谈的声音逐渐远去。

空气陷入只有彼此呼吸的安静,瓷杯茶液掀起缓慢的波纹。

伦纳德悄悄抬眸睨视沙利叶走神的苍白侧脸,突然低声说:“有时候,感觉身体里…住着个老家伙,唠唠叨叨的,烦得很。但…关键时候,又不得不靠他。”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沙利叶:“你…你身体里那个‘房客’,也这么…难搞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脑海中立刻响起帕列斯严厉的警告:“小子!管住你的嘴!他的麻烦比你想象的深得多,别把火引到自己身上!”

伦纳德烦躁地皱眉,只能把后面的话咽回去,化作一声无言的叹息,更紧地握住沙利叶冰凉的手。

沙利叶回神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个极其疲惫又了然的笑,轻轻回握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医生伦纳德,出发了……”

克莱恩推门而入,瞥见桌面交握双手随即话语一愣,下意识侧身回避,支支吾吾呢喃:“队长让我们去调查疑似小型污染事件……”

直到伦纳德的手拍上他肩膀,克莱恩才恍惚扭头回望,在门板合拢的最后一瞬,他有些留恋的看着莓果丝绒小蛋糕消失在视线中央。

埋头低声嘟囔:“我才吃了两口啊……”

沙利叶在他身前,察觉克莱恩没跟上来,疑惑回头,瞥见这幕扯了扯嘴角想说什么,额角忽地刺痛抽搐,只得扶额缄默其口。

留下一道一瞬而逝,彷徨又迷茫的眼神。

克莱恩侧身眸光微转,接住了这双意味不明又莫名沉重的漆黑眼睛。

凝望前方不远处的单薄背影,穿过廊道时沙利叶的影子在某个瞬间扭曲拉长,仿佛长出了翅膀的轮廓,下一秒又恢复正常。快的就像这一切只不过是他眼花看错臆想的幻想。

克莱恩晃晃脑袋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脑袋。

……

夕阳如血,将三人镀上金红,却透着一股古老油画般要凝固与即将褪色的悲壮感。风越来越大,吹得破败的教堂彩窗咯吱作响,像垂死者的呻吟。

远处廷根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却显得异常遥远和冰冷。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一种若有若无铁锈般的腥气。

“任务总算是结束了啊。”

屋脊上,一只路过的黑猫突然对着沙利叶炸毛嘶叫,随即又惊恐逃窜。

两人均扭头看向中间的沙利叶,他裹着伦纳德的外套,虚弱的倚靠在他肩膀上阖眸小憩,唇角微微勾着:“我们又一次守护了廷根呢……”

或许是他身上的血腥气刺激到动物本能,克莱恩这么想着,看到二人依偎着心底还是泛起一丝微妙的酸涩和孤独感。唇瓣嗫嚅,咀嚼空气,可能是尝出了其中藏着的苦涩复杂,想了很久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分明距离不过一臂,身为局外人,心与心的隔阂却遥远的无法企及,但很快他缓缓挪开视线,投向远方的地平线。

凝望残霞,克莱恩回想刚才的小型污染事件。他本以为医生的精神似乎已经恢复完全水,动作异常迅捷精准,药效发挥超常,甚至展现出超出序列七“药师”水平。他配制的药剂在空气中短暂凝聚成肉眼可见的翠绿色光晕,才被伤员吸收。那对伤势和毒素近乎直觉的判断力,让他和伦纳德惊喜又疑惑。

但事件结束后,沙利叶立刻陷入更深的虚弱,咳出带血丝的沫子,脸色惨白如纸,仿佛刚才的爆发耗尽了最后的生机。

等找到医生时,他靠在墙边的阴影里,眼神涣散,近乎失去意识,仅剩唇瓣微微开合动作。克莱恩站在边缘锋利的阴影外,是什么东西让他沉重的驻足原地无法移动?

那么相似的一幕,你总是偷偷把自己受伤的事实掩藏起来吗?

一种莫名气愤与刺痛驱使下,他攥紧拳心的黄水晶吊坠又骤然松开,深呼吸迈进阴影,弯腰俯身贴近,确认他微弱呼吸的同时也听见那无意识低语:

“快…快没时间了……”

话语飘忽的尾音被天空俯冲而下的黑色鸦群冲散,沙利叶终于靠着墙角,缓慢抬头,凝望天空的同时也看见了他。

群鸦从头顶耳畔呼啸掠过,沙利叶望着天际线尽头烧透的航迹云:“等…等冬天…我想…看廷根河结冰……伦纳德,你给我堆个…比教堂还大的雪人…克莱恩…你的炖肉…记得…别加鼠尾草了……”

“老尼尔…不爱吃……”

沙利叶的声音越来越轻,气息断续,眼神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向往,仿佛要将这虚幻的未来刻进灵魂里。

伦纳德承诺着紧紧握着沙利叶的手,仿佛想将自己的生命力渡过去,声音带着不自觉的哽咽:

“好!要堆最大的!我还要用树杈在雪地写诗等你好好夸赞我呢!”

克莱恩压下心中不祥的预感,笑容勉强:“那我努力…想出新菜……”

他低着头,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黄水晶吊坠,它正小幅度逆时针旋转。

占卜不是万能的……克莱恩索性攥紧它不在去看。

沙利叶精神似乎好了些,甚至开起了玩笑。但当夕阳沉入地平线最后一瞬,光线由暖金转为冰冷深蓝时,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淡去,眼神飘向远方翻涌的暮色,无意识地喃喃:

“真美啊…就像…烧尽的余烬……”

画面凝固,只有风声呼啸。沙利叶的目光彻底防空仿佛穿透了暮色,看到更远处翻涌的不可名状的黑暗。伦纳德和克莱恩顺着他目光看去,却只看到沉沉的夜色,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

沙利叶颤抖的手五指张开,用力抵住心脏的位置,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甚至因此微微蜷缩了一下,仿佛在承受巨大的痛苦或压制着什么。

伦纳德通过交握的手心感受到他身体的紧绷和冰凉,心脏像被攥紧。克莱恩也看得清清楚楚,但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看向远方,喉结滚动了一下。

就在这温馨余韵中,克莱恩或许为了打破突然的沉寂,忽然开口故作轻松地提议:“等下次发薪,或许可以去尝尝楼下新开的咖啡馆甜点?听说他们家的柠檬挞……”

沙利叶突然转过头,异常平静地打断他,却没有立刻说话。先是一阵剧烈压抑的咳嗽,仿佛要耗尽他最后力气,咳得身体都在颤抖,伦纳德慌忙拍抚他的背。

咳嗽平息后,他才用那种气若游丝、却异常清晰平静的声音说出:

“克莱恩,伦纳德……”

“人不是活到一百岁才会死的。”

“而是真的可能…就在下一秒……”

他目光扫过两位同伴惊愕的脸,最终定格在伦纳德眼中自己的倒影,露出一个极其复杂带着诀别意味的微笑:

“所以,能这样和你们看一次夕阳……真好。”

这句话像一块冰投入死水,夕阳彻底沉没,寒气瞬间笼罩三人。伦纳德握着医生的手猛地收紧,克莱恩浑身发冷。

风声骤然停歇,整个废墟教堂陷入一片死寂,连远处廷根的喧嚣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有三人压抑的呼吸声和心跳,在凝固的空气中擂鼓般敲响。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尚未在冰冷的空气中完全消散——

轰!!!

远处廷根市某个方向查尼斯门附近,毫无征兆地传来一声沉闷的如同重物坠地的巨响!

紧接着,是几声凄厉到绝非人声的尖啸划破夜空!声音虽然遥远,但在寂静的郊外钟楼上听得格外清晰!

沙利叶身体猛地一僵,按在胸口的手瞬间收紧,脸上那点残存的血色彻底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果然来了”的认命。他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太早了……”

伦纳德瞬间站起,碧绿眼眸中爆发出惊异和难以置信:“那是什么声音?!!”

克莱恩如坠冰窟,灵性不安躁动,黄水晶吊坠疯狂逆时针旋转!克莱恩猛地看向沙利叶,对上那双此刻只剩下死灰与绝望的黑眸。

无需言语,那眼中凝固的‘果然如此’和深不见底的‘不甘’,瞬间刺穿了克莱恩的心脏——他预感到的灾难,因为蝴蝶效应,提前爆发了!

画面定格在三人惊骇、绝望、冰冷的剪影上。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彻底消失,浓重又带着不祥气息的黑暗笼罩大地。远处,混乱的喧嚣声、警笛声开始隐隐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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