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再见面

周彪最近回家一天比一天晚,林清涟不放心,命周雨去饭店看一看,看看饭店生意是否真的就这么好,好到他有家都不想回。

周彪的饭店名叫清涟酒家,位于市区和农村的交界处,平时车水马龙,生意很不错。酒店门口靠着川州的护城河。

这条河前些年还有些寒碜。但最近,政府主持修葺了河岸。现在两岸变得风景秀丽,干净宽敞。护城河以里算是市区。周彪早些年很有眼光,将饭店选址于此,主要受众群体还是农村的父老乡亲。

大家觉得婚丧喜宴庆能来趟清涟酒家,便算是在城里办了事,即有面子又省时省力。就是不省钱,因为来清涟酒家吃饭的没几个清廉人。

通过多年的经营,饭店生意一年比一年好。周彪也能够拿准顾客的心理,将饭店装潢得越来越洋气。

如今这座酒楼,占地面积比开业时多了一倍。富丽堂皇的酒店大楼,五层楼高。雕梁画栋的外立面上刷的吐火鎏金。门厅前面一座圆形喷泉。渐渐显示出来一副凡人不配进的模样。

但其实整清涟酒家的贵是虚的。喷泉里的水偷偷占了护城河的便宜,观赏鱼也是从护城河里搬来的。

欧式风格的壁画大多是打印的仿品。中式厅里的木椅也不过是木纹纸包的皮。但表面看不出来,任谁进了清涟酒家的大厅,都会被金光闪耀的灯光照出自信,照出**,照出一掷千金的荒唐。

周雨平时不大爱来周彪的饭店,这里人多口杂。宾客来往热闹,喧嚣聒噪,服务员们忙忙碌碌,行色匆匆,周雨到此总会有一种插不进去的紧张感。

她讨厌人多,尤其是聒噪的场子。

今天她硬着头皮来到饭店,却发现年关将至,饭店的生意并没有想象中没那么红火。大堂里仅有零星那么几桌,楼上包厢里偶有几声吆五喝六。

她在巴台前面跟邹婶打了个招呼。邹婶,邹金梅,是清涟酒家的大堂经理。她干事麻利,头脑清醒,迎来往送,八面玲珑,是周彪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

邹金梅看到周雨来了,笑颜上岗,张口便是一腔欢天喜地,“哎呀,瞧瞧这是谁来了,几年不见又漂亮了,谁说咱们周雨像个假小子,邹婶我还没见过这么标志的姑娘。”

周雨被邹婶夸红了脸。她拿不出多么体面的应答,简简单单地问道:“邹婶,我来找我爸。”

“找他干嘛啊?他这两天忙死了,那几个厨子都要回老家,他跟主厨商量着留人留菜,还有算账、几个大户的账单得催着结清......”

“这儿不是有您吗?我爸有好几天没回家了,之前没有这么忙过。”

“忙过这一阵子,就行了,因为我也得走人了。”说着邹金梅吹下眼皮,旋即一副落魄的表情。

周雨觉得世上有一种人,他们可以称之为表演型社牛。这类人一举一动、 一颦一笑都仿佛是对着台下数百万观众做的,各种言谈都似是摆在了架子上,供人观赏、瞻仰,从来不会有一种让你觉得他在跟你单独对话。

他们表情足够夸张,变脸速度也在自然和明显中融合,生怕别人理解不到位,看淡了他们的意思。这种人不当讲师真是可惜了。

邹金梅就是这样一种人。她的脸色一沉下来,周雨便觉得有戏要转场。但单纯的周雨不知道她在钓话,便问道:“怎么?您要回老家?”

“唉,家里事多,出来这么些年,该回去料理料理了。 ”

“哦......那我爸在吗?”

邹金梅又换了一副面孔,“你爸刚出去,你等会儿也许能碰上他。”

周雨礼貌地笑了笑,隐隐觉得和她说话精神很累,“ 还是邹婶能干,这家店要是没有您,我爸一个人也玩不转。”周雨搜肠刮肚地说了一些场面话。

邹金梅识相地得意起来,“ 嗨 ~ 就爱听小雨说话,哈哈哈哈......你在这坐会儿,一会儿你爸就回来了。 ”

“诶,好的,谢谢邹婶,您忙您的。”

周雨看着邹金梅往大厅陀螺似地转悠起来,那笑容像是镶嵌在脸上经久不衰。十几个服务员在她的指挥之下忙而不乱。

周雨坐在巴台后身,低头看着菜谱打发时间。

她等啊等,等走了太阳,迎来了月亮。

饭店里的宾客声音渐渐熙攘,一看就是到了晚饭时间。

一波一波的食客推门而入,饭店大堂的灯光被窗外的夜色衬得更亮了,金灿灿的光活像是太阳家开的驿站。

有邹金梅在大堂,客人一进门便会被服务员左呼右应,基本上不会有人能走到巴台去和周雨要单子。

周雨托腮看着服务员忙乎,忽然,一个跟周雨差不多年纪的小伙子,从楼上晃晃悠悠地走下来,他东看看西望望,想要找人说话,服务员忙得很,以为是哪家包厢里出来去厕所的小哥儿,便没有及时搭理。

他便迈着踉跄步,缓缓走到了巴台,然后敲了敲桌子。周雨抬头和他不偏不倚看了个对眼儿。

别说,在暖光照射下,谁都会比白天美几分,更不用说咱周雨。她那生机勃勃的小嫩脸上,一双波光熠熠的大眼睛,无知纯欲的双唇轻启,“有什么需要帮忙吗?”

周雨说话时站起了身,给小伙子看懵了。他抹了把脸,晕乎乎地笑了笑,脸上多了层红晕,憨笑着问:“ 你好,还,还有啤酒吗? 305 再上一箱。”

周雨诚恳地点点头,“ 好的,马上送去。” 周雨遥喊邹金梅,“ 邹婶 305 包厢再要一箱啤酒!”

邹金梅一边点头示意知道了,一边攥紧手里的对讲机,“怎么回事?三楼服务员呢,怎么还让客人下楼要酒。” 对讲机里响起了一顿聒噪。

周雨完成了传话任务,心里紧张得冒了一层薄汗。她刚才生怕自己说话啰嗦,误了邹婶们的节奏。

过了一会儿,大堂对面楼道上传来一阵叽里咕噜的脚步声,有人趴在楼梯扶手上探头向这边看,鬼鬼祟祟。

周雨寻声望去,只见七八个十几岁的小伙子,你争我夺的在楼梯口探头看周雨。看完后一阵窃笑。有几个看完一眼马上窜回楼上不知给什么人传信儿去了,还有几个看呆了,红着半边脸带着醉意矗立在楼梯口如如不动。

周雨薄怒蹙眉瞪了他们一眼,将头埋进了巴台。

又过了一会儿,几个小青年驾着一个醉醺醺的男孩走下楼来。还听到了个即使含糊不清也颇为熟悉的声音。

那人一边打着嗝,一边摇摆着,“什么美女?嗝......能有多美?一群没见识的!我他妈跟美女拜把子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和泥吧呢,嗝......”

周雨抬头,好奇地望向楼梯,那人先是露出了一截小腿,然后窄腰,薄背,一路看去,果然看到了一张她想念了很久、 熟悉又带着些许变化的脸——“夏子明?!”

夏子明长高了不少,皮肉比以前更结实英朗了些,还是小麦肤色一点也不白。周雨一看是他,便心花怒放,蓦地站起来,绕出巴台跑过去。

小伙伴们看着不对劲,个个激动地像是踩了火盆,美女怎么自己跑过来了,还知道明哥的名字?

他们赶紧上手将夏子明撮弄一番,有两个还提拉起夏子明的眼皮,拍拍他的脸,力求将他弄清醒些,“喂,醒醒啊,明哥,美女喊你呢!”

夏子明被折磨恼了火。一把糊撸开扒在他身上的手,觑么着两只不大能对焦的眼睛,斜愣着肩膀,亦步亦趋地迎过去。

周雨见识过很多醉汉,更不用说周彪在她面前有过多少次的失态。没等夏子明走出两米,周雨早就迎过来,扶住了他。

女孩发现,夏子明真是长高了,以前周雨可以和夏子明平视,而现在却要抬头望着他了。

她抓住夏子明的肩头,以防他摔倒。夏子明甩了甩头发,糊撸了一把脸,模模糊糊地看清了久别重逢的周雨。

那是一双洗去铅尘,出淤泥而不染的脸,白得让冬日的飞雪都自惭形秽,她的唇不红,淡粉,眉黑得像乌鸦的边翅盖在一双深邃的眼眸上。

夏子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周雨?你,嗝......”周雨被夏子明喷了一口酒糟的口气。

周雨心道:跟周彪喝醉了一个味儿。

周雨:“是我,半年没见了,你小子长本事了,都会喝酒了。”

夏子明慢半拍地脑子才意识到面前的长发女孩真的是周雨,果然,果然,果然长发的周雨更美了,美得英气十足,美得一点兄弟样儿都没了。

夏子明神色一阵明暗相接,迅速缓过神来,他挣开周雨的手,单手挂在周雨肩头,“我的好哥们!周~雨~ ,来啊,都认识认识,周雨,我从小玩到大的兄弟!走啊,上楼跟我喝两杯,今儿我高兴!嗝......”

周雨: “ 还是我扶你上去吧。” 说着周雨将夏子明的胳膊绕在肩头,扶着夏子明往楼梯处走去。

几个小兄弟愣在了原地,心想:这美女有点意思,喝成这样还不嫌弃,这嫂子能处啊。

众位兄弟也不敢上前去搀扶,生怕坏了夏子明的兴致。周雨一手扶着夏子明,一手扶着扶手,一步步往上爬。

一阵寒风吹进来,周彪迈步进了饭店。

周雨不愿来饭店的另一个原因,便是接触工作中的周彪。周彪有两幅面孔。在家是慈父懦夫,在外妥妥是让人望而生畏的老大。

一进大门,十几个伙计浪涛般接二连三的敬呼“彪哥”。而周彪摘下墨镜,不苟言笑,周身气质黑云般压下来,仿佛一颗定盘星,稳稳地打在地上。

之前客人来往,全场服务员都热情呼号:“宾客两位,请接待!”、“宾客慢走,欢迎再来,再来发财!”

而老板来了就是不一样,周雨对父亲的威信暗自佩服。

周彪一副昂首挺胸的样子,一点不似在家里那样缩头缩尾。

邹金梅迎上前,跟周彪耳语了几句,提了个眼神,将周彪的注意力引到了楼梯上。

周彪目光确认了一会儿马上认出了女儿,认出了扶着醉男,和一群不良少年走在一起的女儿,他低沉的嗓音震了一震,“周雨? !”

周雨听到服务员浪涛般的“彪哥”时,就知道父亲回来了,她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必然被一通数落,正着急往楼上走,谁知被周彪一语叫住。

她顿了一瞬,慢慢转身往后望去,夏子明被他带着失去了重心撞到了楼梯扶手上,胃里顿时翻江倒海,他隔着金丝绕梁的楼梯扶手,翻身“哇”一声,一股污秽的瀑布从楼梯中层扶手外侧倾泻而下。

大堂的食客们被周彪的呵斥声吸引过来,没过多久便见识了这滑稽又恶心的一幕。

周彪怒从两肋生,他觉得闺女太放荡了,怎么能和这样一群人混在一起?他对周雨怒其不争,恨气不雅,大步流星地走上楼,一把拽开周雨,将夏子明翻过身来,眼看着巴掌举高,结果一愣。

这,这不是小明吗?那个在村里总去自己家和周雨老在一起玩的小明?长这么高了?

周彪的大手悬在半空,让楼梯低下站着的小男孩们看愣了,惊得醉意全无。

周彪慢慢放下了手,怎么能跟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动手?半年不见就会喝酒了,哼,果然是男孩。周彪腹语了一阵。那杀气腾腾的气势吓坏了周雨。

周雨自小爱和男孩一起玩,尤其是夏子明,这全村都知道,更不用说周雨的父母。

周雨和夏子明曾经没有边界感,分开半年后,周雨仍然觉得,夏子明还那是个会抢周雨冰棍吃,偷袭周雨屁股,甚至会把周雨摁在地上揍的毛头小子。

周彪一腔怒火游刃有余地化成了一股春风,“欧呦,我说是谁啊,原来是你小子,怎么来这吃饭,也不跟叔说一声,你在哪个包间?”

旁边一个机灵的小伙子答道,“周老板,我们在 305。”

周彪: “ 金梅,给 305 酒水免了,这是周雨的发小,跟我半个儿子一 样。 ”

几个小伙子听到老板大放优惠,高兴得跳起脚来。只有夏子明还迷迷糊糊的。邹金梅机警地看了周彪一眼。周彪变色不改。

邹金梅换了个笑脸,“ 小胡,小刘,过来搀着小明回305,这是老板的贵客,给我好生招待!切盘水果送过去。”

送走了夏子明,周彪脸色沉甸甸地望向周雨,“你来这干什么?怎么没提前跟我说一声?”

周雨:“我妈想你了 ,让我过来看看,让我跟你说,你最近居然敢不回家了,怎么回事?”

周彪一开始脸上有些凝滞,转瞬又浮现出幸福的喜色。

邹金梅插嘴道:“年下饭店有我就够了,嫂子想你了,你赶紧回家吧。 ”

周彪晦暗不明地望向邹金梅,背身耳语了几句。开车载着周雨回了家。

夏子明被伙伴们架到了洗手间,彻底漱了漱口,洗了把脸。掏空了一胃的酒肉饭菜,夏子明的脑子有了些许清醒,他好像回忆起了一双深邃的眼睛,闪着银河般的亮光照耀着他,照着他这个烂泥。

怎么这时候见到周雨了呢?夏子明有些懊悔,他并不想用这副面孔见她。夏子明有周雨的手机号,是周雨拿到手机后主动告诉他的。她没忘了他。

但这次见面,夏子明后怕,自己会不会在周雨心中换了个样?

自从周雨搬家,夏子明几次想打电话问问她的近况,但只是有那个想法,却从未付诸行动。他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给她打电话,仅仅是因为有点想她。他怂。

他们之间的联系十几年来扎根在村子里,扎根在田野间。夏子明还在这里,周雨已经奔向了新的世界,遇到了新的朋友,结交了新的友谊和感情。

从周雨的眼神里,夏子明看到了原来的那个女孩,她一点也没变,明明没有离开的是自己,怎么不变的却是她?

夏子明看着镜子前被酒精淹入味的身体,感觉自己哪哪都不一样了,他不再玩儿时的追逐游戏,也不热衷于在稻草堆里捉迷藏,他变得鄙夷一切简单而幼稚的快乐,他变得深沉,没经历过什么生活的挫折,内心却充满了对沧桑的渴望。

他学会了吸烟,学会了喝酒,用酒精制造刺激。这就是长大后的样子吗?像父辈们侃侃而谈,喝酒唱歌、 抽烟玩牌。

工作来了就干得不要命,没有工作就躺得像个虫。十几岁的孩子早已对自己的未来掌握了个七七八八。连他未来的伙伴们都联系好了。

未来他们会在一起继续欢聚、继续抱怨社会、继续早起晚归......夏子明仔细端详着自己的眼睛,想从里面找一找以前少年时候的星光,然而,他失望地低下了头。

他转身,搂起身后一个兄弟,拍了拍他的肚子,“回包厢,继续喝!”

***

夏子明家的小卖铺,扩建了,仿照当时最流行的样子,将老牌匾摘下,换成了四个霓虹大字“鸿源超市”。

超市改良得到了周边村民们的一致欢迎。他们家把院子上空封了顶。打通四合院式的小屋,只留了两间卧房,一间挤着三口人住,另一间是仓库。

剩下的空间全都用来摆几排大货架。货架上塞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气派十足。

来过的顾客都说,“鸿源超市可了不得,整得跟我在城里去过的超市一样。”

年关将至,不想费劲挤市区的村民,都选择来鸿源超市办年货。真是生意兴隆,日进斗金。夏子明找来许多初中同学,帮家里打下手,否则仅凭他一家三口根本忙不过来。

他们店的结账算账靠夏子明父母,仓库和货架的理货补货都交给夏子明。小小年纪就担起了家店重任,一家人合心戮力,将生意和日子照顾得红红火火。

这天正是夏子明给帮忙的朋友们办庆功宴。出门前,夏母给每个小伙子包了大红包,感谢他们一直以来的帮忙。一群人在清涟酒家美美地喝到晚上11点才散席。

夏子明对眼下的生活非常满意,不期今天重遇了周雨。他觉得周雨和他的生活轨迹渐行渐远。生活和事业上的起色本是让他安心骄傲的底牌,但到了周雨面前,一切都变了样。

卑微?是他内心止不住产生的想法。可他哪里不如周雨了呢?他不也是正往越来越好的路上走吗?

难以抑制的失落笼罩着夏子明的心,似有一颗莲花种子从自己手里发芽、蹿亭,结苞,开花,而当想要伸手摘走美艳的花朵时,发现自己的双手已被根丝缠绕束缚,扎在淤泥中拔不出来。拔出来又如何?你舍得用这样的手去碰花?

夏子明笑了,苦笑,借着醉意,睡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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