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殿建在山巅,从千手观音殿到药王殿差不多有一千级台阶,越往上走台阶越窄,一半嵌在山里,一半悬于峭壁,只台阶外侧围了一圈木头栏杆,胆小一点的根本不敢上去,这也是梁玥望而却步的原因。
这时临近中午,除了她们主仆九人外苏慕昕还没看到有其他香客上山,从药王殿下来的倒看到了几个,这也是她选择中午在药王殿见面的原因。
走了不到三百级台阶孙嬷嬷就向苏慕昕告饶,“小姐,我歇一歇再上来。”
苏慕昕撩起从帷帽上垂下的白纱,露出脸来,只见她眉头紧锁,转头往山巅瞅了瞅,见路途尚远,只得指使彩霞和花楹留下来照顾孙嬷嬷,跟着她又转向那四个婆子,体贴的说:“四位嬷嬷要么也在此歇歇脚。”
四个婆子中就有三个开始喘粗气,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婉拒她的好意。
苏慕昕心急火燎的,如果她不能在半道上甩掉跟着她的人,就算上了药王殿也无法和想见的人接头,她冷笑了一下,“那就走吧。”
她转头小声的对苏真真说了句“走快点”,当即加快脚步。
这样一来,四个婆子就有些跟不上了,终于有两个停在了半山腰,另两个尽管还跟着,但落后了两个年轻姑娘好几十级台阶。
两个姑娘也累得够呛,但面对尽责的人,苏慕昕除了暗暗着急,一时也想不出其他办法。
前方有一巨石横在台阶上,巨石上刻有“经行”两个大字,苏慕昕小时候每年都会跟着老侯爷上药王殿,是以知道上山的路并没有断,得绕过巨石才能继续向前走。
人生并非一帆风顺,磨难和不顺才是常态,有时不得不绕路前行。
巨石旁的台阶更窄,每次只够一个人通行,她和苏真真一前一后绕过巨石。
眼见就要登顶,这时从药王殿下来两顶肩舆,显然抬了香客上山,香客拜了菩萨后自行下山,所以四个轿夫才抬着空肩舆下来。
苏慕昕看着那两顶肩舆,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陶嬷嬷……你快点吧,苏小姐已经上去了……万一遇到什么登徒浪子……我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一直跟着苏慕昕的两个婆子一个姓夏,一个姓陶,夏嬷嬷最先走到巨石前,她右手支在巨石上,累得直喘粗气。
见陶嬷嬷跟上来了,她招呼了一下,扶着打颤的脚继续往前,没想到刚绕到巨石旁边,从上面就下来两顶肩舆,完全堵住了她们上山的路。
当先那个轿夫显然也没料到有人“堵”在这儿,一下就怒了,朝她喝道:“这是供人走的路,不是给你歇气的地方,让开让开!”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老婆子我……走累了才会在此歇一下……我们两个老婆子要上山,我们可是安平候府的人,你们快快让开。”
两方人马谁都不肯相让,没说两句就吵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山巅上飘来苏真真的声音,“夏嬷嬷,陶嬷嬷,我和小姐已经到了。你们累了就歇一下,不用急着上来,我和小姐拜了菩萨、求了药王符就下来。”
苏真真喊完就从悬崖边上退了回来,与苏慕昕相视一笑,二女感叹“还是有钱好啊”。
苏慕昕让苏真真留在外面当看守,她则顺着红墙绕到殿后。
这里和记忆中一样,是一块被清理出来的空地,有个老和尚在这里种了一些药材,空地外就是悬崖和长在悬崖峭壁上的一排排高耸笔直的桉树,因荒凉和偏僻,除种药材的那个老和尚,少有人往这后面走。
一个头戴斗笠的男人早等在这儿,那男人一见到她,慌忙向她叉手作揖。
“方少爷,别多礼了,我没多少时间,我们得长话短说。”
苏慕昕对方毅说:“我想了两日,我要查我爹娘的案子,不管结果是什么我都认。”她四处张望一番,问道:“你那位捕快朋友呢?”
“他……”
方毅脸露为难之色:“本来是要见你一面,不曾想,今日刚好衙门有事。”
他也不敢耽搁,从胸前掏出一句东西,看样子就知挺沉的。“你给的首饰都是好东西,若卖的话当铺给的价也高,但上次听孙嬷嬷说那些都是老侯爷当年给你买的,我就想着若能留个念想也是好的,我就没卖,做主给当了,当期也久,共一百七十三两银子。”
他将那包东西递给她,又从袖袋中摸出一张叠好的纸签:“这是当票。”
其实为当个好价格,他这几天跑了京里七八家当铺,家里的农活也没干,这几天没少被他爹娘唠叨。
苏慕昕收好当票,又当着方毅的面打开他递给自己的包裹,里面有好几锭二十两一锭的银元宝,其他的就是散碎银子。
“我想你要用钱,提早换了些散碎银子,铜钱又重又不好藏,想着你不好拿回侯府,就没换。”
“多谢。”
苏慕昕感激他的细心,数出五锭银元宝,拿自己手帕包好,“方少爷,这是一百两,你先帮我给你朋友四十两,另六十两你留着,如果你朋友缺钱了,你帮我再给他。你一定帮我告诉他,请他放心,该他的一分都不会少。”
她将包好的一百两递给方毅,诚恳的说:“还有你,你帮我办事,也不能亏了你,该多少你就从这里拿,不够我再想办法。”
见方毅并不伸手,苏慕昕有些意外,透过帷帽上垂下的白纱看向他,见他双眼闪烁,似在刻意躲避自己的目光。
她心中“咯噔”了一下,将一百两硬塞到他怀中:“拿着呀,我卖首饰就是筹钱给你们。”
方毅怔怔地看着怀中那包银子,包银子的手帕上还绣有蝴蝶,他突然抬头看着苏慕昕,“你就这么信我?从你把首饰给我开始,如果我要耍赖说没收过,你一个闺阁女子,在侯府又是那样的处境,只怕你都不敢对旁人说。还有这一百两,并无他人看见,我们见面也避着旁人,你敢对旁人说你单独约见过我?”
他的话让苏慕昕直接愣住了,好一会儿后才说:“孙嬷嬷说方少爷心有侠义,愿意帮助他人……”
说到这儿,她突然自嘲的笑了两声,想着何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她仰起头,直视方毅:“实不相瞒,我顾虑过,毕竟那些首饰挺贵重的,人心叵测,难保方少爷不贪我的首饰。”
方毅点点头,没觉得她顾虑得有什么问题。老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有顾虑才说明这为位小姐处事谨慎,不是那种没头脑的莽撞之人。
苏慕昕接着又说:“其实这是没办法的办法,除了方少爷你,我找不到其他人帮忙。侯爷……在我面前从不提我亲生爹娘的事,他很忌讳这件事,就算我去问他,他也不会说,更不会帮我,我做这些事还得背着他,如果被他知道了,说不定会出手阻止。”
她这时候提梁骁也是在回答张徽的其中一个疑惑,跟着又看着方毅:“方少爷既然能将当首饰的钱一分不少的都给我,就说明我没信错人,我自然放心将钱再给你。”
“本来苏小姐这般信任我和张徽,我们应该好好替苏小姐办事……”
方毅皱着眉头,又犹豫了一阵,“既然苏小姐这般坦诚,我也实不相瞒,张徽不想碰这件案子了。”
“怎么?”
“有件事情我想我还是应该跟你说一下……”
原来和杜光、冯四祥喝酒那晚,张徽察觉杜光在提到男死者身份时吞吞吐吐,似有隐瞒,想着或因有方毅这个外人在,在那之后的两天他一直私下缠着杜光,杜光“嫌他烦”,对他说了一些事,还警告他别多管闲事。
苏慕昕一听这事还有下文,焦急的问:“那杜捕快怎么说?”
提到这件事,方毅眼神中有丝慌张,左右望了望,确定无人过来才压低声音说:“杜捕快将张徽拉到僻静处,让他好好想想苏如诚既然说男死者是押粮官,那男死者押得是哪场战役的粮……”
“哪场战役?”
张徽背靠在墙上,戏谑道:“我又没打过仗,我哪知道。”
杜光向头顶明晃晃的苍天翻了一记白眼,露出一副“孺子实在糊涂”的气愤表情,“案子是四年前发生,苏如诚又说他弟死了十年,那就是十四年前,十四年前朝廷和瓦剌打了几场杖呀!”
他以为他都提醒得够明显的了,谁知张徽却说“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那又怎样!”
杜光彻底火大,指着张徽骂道:“你整日吊儿郎当,胆子又大,什么都敢去玩一把,哪天把自己的命玩没了你就知道怕了!”
“命都没了,那就更不怕了。”张徽嬉皮笑脸的回了他一句。
他嘴上满不在乎,心脏还是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按理出了人命,首要就是查清死者身份背景,四年前的那件案子,女死者身份背景清清楚楚,男死者的身份背景却记录得含含糊糊,模棱两可,难道真有什么隐情。
他离开靠着的墙壁,站直身体,对杜光命令的说:“别啰嗦了,快说!”
杜光直直地看着他,眼中尽是无奈之色,低声嘀咕了一句“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十四年前先帝还是太子,当今圣上还是皇太孙,当时的皇太孙,也就是当今圣上参与了与瓦剌在三峡口打得那一仗,当时负责筹粮的就是太子、现在的先帝爷……”
方毅对苏慕昕说:“杜捕快说当时的几个押粮官都是先帝亲选,战死是应当,但如果是因为怯战,在行军途中烧了军粮,擅自逃回来……这无疑是在打先帝的脸。四年前,先帝刚继位,两位王爷虎视眈眈,没人敢在那时候去捅这个篓子。当时府台大人明确的说他不想惹这个麻烦,吩咐调查的捕快只案件本身调查,不准深挖男死者身份,只把他当成一普通流民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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