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莲生提了半桶水去出去给母亲和妹妹洗手洗脚,刀莲荷从灶屋门口经过,闻到香气,边洗手边哇哇大叫:“什么东西这么香!”肚子勾得也咕噜咕噜直叫唤了。
刀莲生抱着猪油罐子要放回楼上,见母亲正在堂屋喝茶,忙把猪油的事情提前打个预防针,半真半假给他娘说:“去别人家借蜂蜜总归是要还的,山里的野蜂蜜也难得碰上,要靠运气,我想想还是算了,就没去借。她人本来就瘦,来咱家里又瘦了一圈儿。我就想给她补补身子,吃点油水,效果也一样。”
白氏听罢,只道刀莲生给海棠做了碗搅了点猪油的面糊汤喝,便道:“身体要紧。她的确是太瘦了。当初我和你堂伯娘去傅家庄相看人的时候就觉得她身子骨不够壮实,只那样貌还过得去点。”
刀莲生嗯了声,不欲多说,怕说多错多。
刚才他给猪油罐子重新封口的时候往内瞧了眼,吓了一跳。
里面凝结的猪肉本是满满一罐,现今给舀了女人拳头那大一个窝出来!
刀莲生谢过母亲,上二楼去把猪油罐子重新放回米柜里。下来时顺便把蔑桌提到院坝子,又去灶屋把一鼎锅的稀饭端出来。
这几日的饭食是这样的,早上一般吃粗粮烙饼,中午则是吃红苕煮米粥。——吃白米饭,在刀家人眼里便算是好东西了。也只有下田干活儿的日子里才有米面吃,打谷子的时候则有荤腥吃。其余时候,粗茶粝食,主食完全不讲究,全是掺着麸皮糠壳的粗粮,见不到一点精细粮食。
是以,今天中午的蔑桌上,午饭仍是每人一大碗红苕大米煮的稀粥。
另外,搭配了两样素菜下饭。
一样自是顿顿都不缺的火烧辣椒,一样是脸那么大一盆的炒素笋。
白桂景和刀莲荷坐下来的时候先已为今日蔑桌摆满了而感到震惊,再一看中间那一大盆菜,热气腾腾的,扑鼻的油气香味儿直往鼻子里钻,都很惊讶,吃惊地异口同声问:“这炒的是什么呀?”
山里人从没谁去剥过竹笋,只有小娃娃讨嫌的时候可能去剥笋壳叶子挠人痒玩儿,所以这已经剥壳焯水,还炒成丝的笋子,真是没见过。
海棠讨好的:“娘,你先尝尝好吃不好吃。”
白氏没动作,只看海棠先前还要晕倒的柔弱样子,这会儿却又跟没事人一样了,有些奇怪。
倒是刀莲荷抢先不客气地讽笑道:“咋的,嫂子你还卖关子呐?我还不信你能给家里变出山珍海味来吃。”
刀莲生夹了一筷子塞进嘴里,大口嚼了两下就吞了下去,稀饭碗端起来猛喝一口,又伸筷子去夹菜。
刀莲荷看哥哥吃得这挺香啊,夹了一筷又一筷。又侧头看看身旁的妹妹,也吃得很香,都只往那大盆里伸筷子,旁边那盘辣椒动也不动。
她便也伸手夹了一筷子炒笋丢进嘴里,嚼两口,只觉得那菜鲜嫩爽脆,还有浓郁的猪油香气满嘴里乱蹿,肚子叫得更欢畅了。一口吞下去,不满足,忍不住又大大地再夹了一筷子,然后端起稀饭来猛喝两口。饭菜一起下肚,那幸福满足的感觉直叫她想流泪。
此后她不再说话,只一径频频朝那盆菜伸筷子。
心头直庆幸今日这菜做得多,这么大一盆,那就敞开了肚皮吃!
白氏见儿子女儿一个个狼吞虎咽,更为吃惊。试着夹了一筷子那菜吃了两口,脸色阴晴不定起来,终是什么也没说,也把稀饭碗端起来,刨一口红苕稀饭,得夹两三筷子笋子来下饭吃。
今日中午这顿吃得很沉默,默契地谁也不说话,但是夹菜的动作就没停过,隐隐有种怕给抢光了的意思。
不过菜做得多,一鼎锅的稀饭都舀完了喝光了,菜都还没吃完。
一家子搁下饭碗都有些意犹未尽,看那个土陶盆里的笋子还剩了小半盆呢,视线都舍不得移开。
海棠见状,本着不浪费的原则,这天气大,又没冰箱,剩菜放不得,各人的肚子也不是没空间了,她于是起身来给大家分了。
先给婆婆拨了半碗笋,再给丈夫也拨半碗,然后是莲叶和莲荷,最后才是自己,已没剩几筷子了,她连着底下的汤汤水水一起倒在自己碗里,搅合着剩下的稀饭,大口吃下去,餍足不已。
一大盆素笋,最终也吃了个底朝天。
那盘烤辣椒,竟是没人光顾。
看婆婆彻底放下碗筷抹了嘴,海棠这才说这是竹笋炒的。
担心他们因没吃过会怕吃坏肚子,特别说明一番道:“我们汉人地方,这道菜可是经常吃的。不过我们那儿地好地多,种的菜蔬多,所以这竹笋也就不稀奇了,只偶尔掰些来给家里加个菜罢了。倒是城里的有钱人家没怎么吃过我们乡下人的东西,就特别稀奇,他们还要花钱买来吃,觉得竹笋鲜美爽口,堪比山里的蘑菇。”
海棠这样一说,白氏倒是信服的。
他们这山里的很多东西,对于山外头的人来说都很稀奇,山外头的人都喜欢,尤其是野味儿,荤的且不说,便是那素的野味儿,好比蘑菇、黄花、蕨菜、香椿,很舍得花大价钱买了去,只为一饱口福。
他们还听说过山外的人吃得好,那餐桌上可丰富了!一顿饭,有钱的老爷家里,十个八个菜蔬不在话下,荤素都有。不像他们这里,翻来覆去就那几样,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平时一两样下饭菜,都是素的,且没油没盐,味道寡淡。肉那可是逢年过节和农忙时节才有得吃!
是以海棠这样说了,白氏和刀莲荷都没作声,只遗憾从前没早知道那竹笋竟是可以吃的东西,白白浪费了不少。
吃完了饭抹了嘴,白氏把海棠看看,再把儿子看看,上楼去了。
不一会儿她下来,脸色很黑。
这气恨模样,自然是去看了眼那罐猪油用了多少。
今儿这笋子炒得实在太香了,少油少盐可炒不出来这好吃的东西。
她也瞧得清清楚楚,笋子分完后,那只土陶盆盆底的汤汁肉眼可见的油花花浮在上面呀!
吃的时候她就猜用了不少油,不然哪可能汤汁还能浮着一层油花?上楼去一看,果然!
照今日这样的吃法,那一罐子猪油,顶多吃个七八回就没了!
白氏气得不行。
但是这事儿儿子是请示了她的,她只好闷不吭声。
只她原以为只是给海棠一个人吃点,舀一点在面糊汤里,让她沾点荤腥而已。谁知道罐中满满一罐的猪肉,中间舀了几乎是桃子那么个一缺口出来!
那罐猪油可不能再动了,不然到时候十月间打谷子的时候,没有油水吃,怎么下力气呢?
不是她吝啬,实在是家穷啊。家里今年没养猪了。粮食少,养不起猪。猪是要吃粮食才能养得肥,不像其他畜生,喂些草和一些粗粮豆子就能养大。以后要吃肉吃油,就只能拿钱买。可这钱来得也不容易啊。现目前就指望着家里的头茬儿麻织的那些布能换些银子回来花花。
今日这顿饭是吃得最巴适的。一家子几个月没沾荤腥了,馋得那叫个流口水,只空气中闻到那股子猪油的油气香味儿,嘴巴里就直冒酸水。再到吃进嘴里,便是那烤辣椒瞧都不愿瞧一眼了。
只白氏心里想起今日这猪油被骗去了一大勺,心里窝火得很。
原来那儿媳妇根本不是什么肚子不舒服,她就是嘴馋了!
演了好大一出戏,只为变着方儿掏吃家里那点好东西呐!
白氏心里憋着股郁气,出了堂屋,就一阵嚷嚷,催促着全家下田去继续栽秧子。
可能是拜午饭那盆猪油炒笋子的功劳,笋子够多,每个人都管饱了的,又有油水,下午一家子都去下田栽秧了,浑身精力倍增。半日时间,竟也栽完了一块秧田。
晚上吹灯上床,海棠侧身面向刀莲生而睡,看着他洋洋得意地说:“都是我的功劳。”
刀莲生仰躺着,闻言,嘴角微微上翘,语气却是刻意做出的平板没有起伏,“都是猪油的功劳。”
海棠脆生生笑,美滋滋地计划起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要求不高,不吃多了,每个月争取吃到两回油水就成。”
这晚,刀家一家子都一夜好梦。
梦里,刀莲叶和刀莲荷姐妹俩一直在咂嘴巴。
转天早上起床来,海棠只觉得身上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起身往身下睡过的地方一看,还真是那早盼了好几日的月事来了。
她赶紧问刀莲生索要棉布和棉花救急。
刀莲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因为棉花金贵,向来没多余的,便多嘴问了句要这两样东西做什么。
海棠说她大姨妈来了,要做姨妈巾。
刀莲生听不懂,以为是她要来亲戚了,疑惑地说:“你怎么知道姨妈来了?是你娘家托人给你送信了吗?”
海棠笑得捧腹,解释说是女人身上每月都会来的那个事情,刀莲生这才懂了,闹了个大红脸。
他把衣柜翻了又翻,最后翻出来一条他穿得稀薄的旧亵衣,叫海棠拿去用。
海棠捏了捏衣服料子,嫌弃道:“手感这么粗糙,这不是棉布啊。这是啥料子?”
刀莲生说是麻布。
海棠说:“那不行。我做的姨妈巾是要贴身穿戴的,这布料太粗糙了,我要棉布。”
刀莲生无可奈何道:“没有,家里人都穿的麻布。你将就一下。”
海棠不悦:“我怎么将就呀?那里是女人身体最嫩的部分。你想象一下,我又要经常走动,磨着我那里,不疼死我?”
刀莲生那张才退了烧的脸膛,又发烫起来。
他想象不出,也想象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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