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奇怪,但转念一想还是答道:“这不难。”
转身间,我便跳上树端,捕下了一把的蝉儿递交给他。
这些蝉,仍挂在树头的,大多还没蜕完皮或是刚蜕了皮的,空长着一副翅膀还不能飞。抓了放在手中,只会滚动而不能飞走,两只漂亮的大眼皆是无知地出外瞪着,倒是有些质朴的乐趣。
他点到:“一只两只三只……天呐,这里有整整五只那么多呢。太谢谢您了,您简直是女菩萨了!”
那小孩儿得了比想象中更多的蝉儿,心里很是高兴,摆在手中反复把玩着,满眼都是爱不释手的喜色。
我便借机问道:“小孩儿,你知道朝露林舍在附近何处吗?”
听到这里,那小孩是眼睛骨碌一转便急将蝉儿收起,也不管刚刚我为他捉蝉的恩情了,而是变脸道:
“啊……先生您模样看似远道而来。然而这地方僻静,那朝露林舍更是无甚传名,先生您是为什么打听呢?”
“不必紧张,我并没有恶意。”
我见状拱手,用起假名介绍道:“在下姓蓝名天,是个云游的侠士。我行到此处时,偶然听附近村民们讲起过朝露林舍。听闻这朝露林舍的舍主人是个颇有才学的能人,所以心生好奇想要拜庄与之一会。”
“拜庄啊。”
我点点头。
他见我面目和善,终于放下了戒心,回礼道:
“先生莫怪,只是最近这林舍总遭不怀好意之人的烦扰,故而小可才多生了一心。小可仇慕容,见过蓝天先生。小可恰好是舍内的一员小伙计,如若先生不介意,可以同我一道回庄。”
遇到了十六七岁的仇慕容,我一点也不意外。于是挑眉喜道:“有劳了。”
跟着仇慕容的脚步,移步换景,少时间便来到了那林深处的朝露林舍。
“奇怪,平日里需走得半刻钟的路怎今日七八步就到了?”
梦中的仇慕容不晓得自己身在梦境,是心有所想,梦有所显。而这个时候,一个无意江湖争夺的美丽林舍已经近在眼前了。
它娉婷的身姿隐立林间,一条溪流由其侧潺涓蜿蜒入内。
当时舍外正散聚有打盹休息一二人,对坐饮酒三四人,围蕉斗歌五六七八人,均是喜气洋洋之色。
而入了门内则见得廊桥与水榭楼阁,各自参差矗立左右。而树阴则恰到好处地婆娑其内,与娉婷门窗交相辉映,只道是好一个小巧别致的林中舍园。
想必这仇慕容是很喜欢爱护这收留他的山庄,才将这林舍内外,大至阁楼别院,小至花草摆设的点点滴滴都记得一清二楚,使得它的面容风貌可以在我眼前清晰呈现。
我不禁侧目看向身前的仇慕容。
果不出所料的,这仇慕容入了舍内便如鱼得水般,行路愈发地轻快起来。
他一路引着我穿过道道游廊和卵石路,很快便由前院直贯入内院中。
一路上,他遇人均是亲切有礼,娴熟地时而作揖时而顿首。
而忽而间,仇慕容眼底瞥见一道倩影转入。只见是一个头扎双螺,穿绿裙蓝套衫的小婢女正在不远处的连廊内曲折慢走着。
他顿时露出满脸的慌张无措,局促地摸了摸鼻子后看向我,商议地问起我到:“先生,您可否在此处捎带片刻,我去去就会,再为您引见舍主可好?”
我心里到,这老臭虫原来也有这么腼腆懂礼貌的时候?
而我本也无意见这朝露山庄的舍主,只是为了找到那老臭虫才来到这里。听到他的商议,我立刻欣然点头道:“随你,我在此处稍待便是。”
他听后自是欣喜地奔出,瞬时间大叫到:“喂!李木碗!”
那个时候他们俩都还是小孩子。小孩子的样子,小孩子的脾气。
我在一旁窥望,便见他果然跑去与那头扎双螺的婢女逗乐。
果不其然,那个女孩正是当年的李木碗姑娘。而更巧的是,那日恰好是李木碗姑娘的生辰。
仇慕容见李木碗正站在原地等他,便佯装起送礼物的样子,装模作样地靠上前去。
看见那李木碗姑娘害羞的神情,仇慕容计谋得逞。下一刻,他已经摸出了怀里的那几只黑蝉,毫不客气地就朝李木碗脸上一丢。
果不其然地,他吓了李木碗姑娘一跳。
李木碗姑娘霎时间变得又急又恼,两个人抄说起来。
只见那二人是吵吵闹闹,你拉我扯的,在廊内时而快走又时而停顿。
忽而一个不小心,仇慕容绊倒在地,惹得李木碗姑娘一时间大怒转为大喜,指着仇慕容哈哈笑起来。
见到仇慕容出了那么大的丑,李木碗终于泄愤了,而改轮到仇慕容羞恼了。
可他又计上心来。
只见他眼轱辘一转,是赖在地上佯作吃痛,故意不言语。这样子久了,自然而然换来了李木碗姑娘的关心。
出于好心,李木碗姑娘蹲下身来看仇慕容是摔到哪了,一边骂骂咧咧道:“你最好是摔骨折了,不然我饶不了你。”
不料这时,仇慕容朝身后飞快地一摸,便拿出了两朵早备好的木花簪儿歪插入李木碗姑娘的螺髻中,憋红了脸地说:“饶不了就饶不了……我才不在乎呢。你呀最好一辈子都不要饶了我。”
原来那支漂亮的木花簪儿才是仇慕容精心准备的礼物。
“祝你生日快乐呀,李木碗。”
说完这话,不等李木碗姑娘反应过来,仇慕容早就一个出溜跑开了,唯留李木碗姑娘一人蹲坐在原地愣神。
看到仇慕容这样青涩的少年模样,我一时间也忍不住偷笑起来。
可惜这里终归是梦境,却见画面模糊了,朝露林舍变得静悄悄,剩我一人在院内漫步。
“这个老臭虫,躲哪里去了。”我不忘初心地骂到。
好在没多久,我就听见舍外传来一道哭声。
与这林舍内的好风光不同,竟是凄苦异常地吹拉着。
与旁人见到我的反应不同,在这舍内,似乎无人觉察也无人关心这哭声。我立刻明白,这肯定是那老臭虫的哭声了,便即刻循声往那内院深处走去。
从内院一廊门而出又向西百十步,我来到一片僻静的树林中。
一间专为修习用的普通草舍隐立着,老臭虫就卧在那门前。
那老臭虫与之前不同,竟然将自己收拾了个妥帖端正。污糟的头发不知在哪里洗了干净,盘梳在后。
他身上的衣服也不再肮脏,而是换了身好衣裳披着,浑身上下竟然既不臭也不脏了
更新奇的是,他失了腿,本要将自己绑在那可以支撑他行动的铁具上。如今,他却将那铁具取了搁置在旁,只独自跪坐着,满面悲怮痛哭流涕。我喊他道:“你这个老臭虫,睡够了看够了吗?”
他分明能听见,却因为沉浸在哭泣的情绪中没有回应我。
我顺着他悲哭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男人正在林中飞舞着,似是在琢磨轻功之法。那人正是壮年时的仇慕容。
然而那时他的飞动还十分笨拙。他练习琢磨的林荫下正放着一面木板,题到,与风行!
在那题下,已见有三四行字:
却是和轻功没有很大关系了。横竖间是胡乱地写到,轻功好难……我想回家……我想木碗……
笔在这里一顿,歪歪扭扭地停了。只听那不远处,一位看上去成熟了许多的仇慕容正喃喃自语道:“人可以拥有风吗。”
我不由得想到,这句话要是叫那时正在做大盗的仇慕容听到了,指不定得上前来扇自己一巴掌呢。
那个时候的仇慕容不仅不信身外无物,还想拥有风呢。
这才叫大言不惭啊。
我心里这样想的时候,没有注意身边的脚步声。等我注意到的时候,那一个仇慕容已经走到我的眼前了。
他一把将那地上的木板藏到身后去,一边有些羞恼地问我道:“你是谁?”
“在下蓝天,是一位侠士,路过这里,无意惊扰。”
“原来如此。恐怕让你见笑了。在下仇慕容。”
这已经是梦中的仇慕容第二次向我开口说话了。故而我已是见怪不怪。可听到我们的交谈,一旁的老臭虫却是大吃一惊。他的哭声戛然而止了。
他支吾吾问起我道:“他他他……他能看到你?”
我满不在乎地回答他:“也许吧,我也不知道。你睡够了吗,为什么躲在这里哭哭啼啼?”
没想到听了这话,两个仇慕容都争先恐后地同我说起话来。
那梦里的仇慕容先问我道:“女侠何出此言,在下分明没有哭泣。”
而老臭虫则在一旁说道:“这不可能……”
秉着先来后到的原则,我先同那梦里的仇慕容说起话来。
“没什么,你听错了……你是在研究轻功?”
听了这话,那梦里的仇慕容顿时高兴起来。他以为我是他的知己,不再避讳,而是与我侃侃而谈了起来:
“蓝天阁下好眼力!在下正是在研究轻功。我为这款将要出世的新轻功之术起名为与风行。不知阁下觉得如何?
“甚好甚好。”
“近日江湖屡生动荡,派系间斗争不断,惹得民心惶惶。想来此时日,正是我辈建功立业之时!在下愿悟得此轻功之法,献于那朝露林舍的舍主。既为江湖献智,更可报答恩情……只是现在灵感乏乏。悲伤,悲伤……”
我安慰道:“你有这样的鸿愿,如若锲而不舍……必能完成的。”
这是一句假话,但同样也是我的真心希望。仇慕容是个很有天赋的人,如果他能一直保持现在这样的状态,又有什么完不成的呢?
想来老臭虫专程跑到这里哭泣,应该也是因为怀念这时候的自己吧。
我正要继续说些什么,却见那老臭虫爬过来攀住我的腿,要死要活地哭起来。
他说道:“你快,你快,让他去前厅找舍主。那些人……马上就要杀起来了。”
可我早就不耐烦了,一脚甩开那老臭虫。
他却还是坚持不懈地爬过来,抱住我的腿,一样地哀求,但添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现在就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你不就是想知道那个龟背山里,长得像陈雁时的傻小子是怎么回事吗?”
“那你说说看。”
“他叫土豆!一个倒霉孩子,不小心遇到了我!”
“这些我都猜到了。”
“是我逼着他给你下毒的。”
“这个我也猜到了。”
“那你想知道什么?”
“他的脸。”
“他的脸怎么了?”
“长得那么像陈雁时,是不是你教了他易容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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