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容术?”他矢口否认,“绝没有!”
“当真?”
“当真啊。你看我这张穷酸落魄的丑脸。要是我会易容术,肯定先给自己易一个啊。”
“这倒是。”
仇慕容沉默了。
我急到:“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我说自己丑就是客气一下,你还真不客气啊……”
“你长得真是有点埋汰。”
我摇了摇头。都这关头了,他反倒顾左右而言他了。
无论如何,他的交代打消了我最后的疑心。
他也知道自己使命完成了,再一次求我道:
“白云雪,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说了。就请你现在快劝他回林舍吧。再不然就来不及啦!”
“来不及什么?”
“长生殿!长生殿的人就要来了。虽然不求他能与那些人匹敌,但……若是能见我妻李木碗最后一面也好啊。”
“没想到你们还成了亲?”
“这时我都三十九了,还未能与木碗成亲才出奇吧。我虽然长得一般,但其实也不难看吧……”
听老臭虫在一旁又是絮絮叨叨地说起来。我心内厌烦,但本着善心还是照做了。
我朝那还站在一旁一头雾水的仇慕容说道:“仇兄。林舍有难,还请速回。”
他被晾了许久,又只见到我对着空气说话,早是一头雾水。
这个时候,他不满道:“阁下您在说些什么呢。从刚才开始,您嘴里就一直念念有词,又是什么陈雁时又是成亲的。我们不是在聊这轻功之事吗?蓝天阁下,您有什么见解,还快与我说说……”
“仇兄,你听我说。我其实是应一故人所求,来到此处找你的。”
“故人?”
“正是。”
“可刚刚……”
我打断了他,替老臭虫向那年轻的仇慕容说道:“你可还记得你曾在朝露林舍舍主的书房内见到过一颗光亮圆润的石头?”
老臭虫说一句我说一句:“栗子黄色的,色泽纯厚而形状饱满,一眼便不同于任何凡石。”
那梦中的仇慕容听见立刻惊讶道:“是。但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一位故人告诉我的。蓝天只是代为传达。”
我继续替老臭虫说到:“当时,舍主说道这是自己幼时在溪边捡到的一枚卵石。约是时时把玩才使它通体明亮。但那的确不是一件凡物,而是一只名叫浮生若梦的宝铃内的响舌。”
“浮生若梦,宝铃响舌……”
听了,那年轻的仇慕容呆呆地将那词复述了一遍。我同样也是意外地朝老臭虫看去。
我只知道那朝露林舍当年是被长生殿所灭,却不知道这后面还有这样的隐情,竟然还牵扯上了一件宝器。
这可不简单。
只听那老臭虫继续缓缓道:“宝铃的响舌在朝露林舍。而这宝铃的铃罩却在长生殿中。要使这宝铃发挥作用,自是响舌和铃罩缺一不可。”
“长生殿是百般打听才意外发现,那枚响舌原是放在了朝露林舍中,便前来讨要。其间不知发生了什么,等我发现时已是尸山火海……”
说到最关键处,仇慕容却忽然不说了,面色凝重,即刻间惨叫起来:“白云雪,白云雪……”
“你个老毒虫又整什么幺蛾子呢。”
“我……我好像快要不行了……”
他朝我呻吟着。
断断续续好久我才从他牙缝中听明白,他的身体被人发现了,并遭了伤害。他命不久矣了。
他说:“我送你出去。”
“不不不,你不是还说想再见李木碗姑娘最后一面吗?你保持呼吸,呼吸。”
我双目睁大。
随后,我不再拘泥于和那年轻的仇慕容交代原委了。而是刻不容缓地,我将那仅有半拉身体的老臭虫背在身后,抛下满脸疑惑的仇慕容就疾步向林舍的方向奔去。
此时此刻我已顾不上太多。只听那老臭虫趴在我身后时而喘息时而尖叫,缓缓说道:
“来不及了,白云雪,我快死了……我不送你出去,你就只能自己凭意志力离开梦境了。”
“好好好。”
“这并不容易……每次我梦见这里,梦见木碗。呵呵,梦和现实,谁总能说的清呢。我都是靠着对你的恨意才能醒来,靠着你当时打我腿时的那阵钻心的疼我才能……”
“拜托你别说话了,你声音好难听。”我背着他,不停地向前跑着。
“白云雪,你总是选择走最难的那条路,是不是?”
“对你难不代表对我难。我才不像你一样,心志不坚。”
“哎,你别跑了。你听我说,其实细想的话,我没那么恨你,我只是……可能,太羡慕你了。你能明白吗……”
仇慕容开始了他的喃喃自语。
“算了。你不会懂的。”
伴随着他的嗬嗬喘气声,他又说道:“如果可以,我还真想让自己的生命停留在这一刻,就像现在这样。”
“但是当我在朝露林舍被毁了的那一刻,看着那大火将林舍吞没的那一刻,我只觉得天心给强人带来的那种力量好可怕。”
他说:“强人,仗着天心的厉害,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所有挡在眼前的一切都碾碎。而那些弱人就只能作为他们的垫脚石……”
“你说的道理我又何尝不懂呢,但是我太恐惧了,在那种力量面前,我纵有天心也不敢为那些死去的弱人申冤,我逃跑了……”
说到这里,他如释重负,像个孩子一样哭泣了起来。
他的眼泪砸在我的肩膀上,一颗接一颗:“这些事,这些事,我从来没有和别的人说过。但它们像一块块巨石一样压着我,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我不知道能和谁说,却没想到,到了最后,我能够倾诉的人居然是你。”
哭了一会儿后,他的哭声变成了吸凉气的咝咝声。我知道,仇慕容这下真的快要死了。所幸,那漫长的跋涉也终于结束了。朝露林舍已经近在眼前。
“到了。”我说道。
可惜此时,正如仇慕容记忆中的一样,朝露林舍早已是一片火海。
仇慕容什么都没说。
我不再犹豫,少时,背着他就冲了进去。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火。
漫天的火焰更像是要把一切都烧破,而到处都是不可名状的尖叫声。我的脚陷在沸开的血水中。混乱中,我似乎看到滚动的肉球和爬行中的血人。
不知道长生殿的人是用了什么手段,竟让那原如桃源仙地般的朝露林舍变作了人间炼狱。火海中挣扎的人就仿佛个个刚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一般,惨叫声不绝于耳。
正和老臭虫说的一样。尸山火海……
我闯入其中,迷茫地跋涉着。熊熊的浓烟盖住我的去路,更使我感到愈发地呼吸艰难。火焰吞噬着我的身体,使我感到每一寸皮肤都被炎热极力地撕扯。
我嘟哝道:“不是说在梦境里不会感到痛吗?老臭虫你果然是在骗我。但是你知道吗,刚刚在这里的一条连廊那里见到李木碗姑娘了。你拿蝉虫吓她……你们吵架……”
我不停地说着,仇慕容一直紧绷的身体也随之一点点放松。
“李木碗姑娘很漂亮,对着你笑的时候会……露出两颗梨涡。生起气来,她眉毛一拧就一句话都不讲了,是等你你去哄她。”
“从表情上看,她很喜欢你送的那支木簪呢。”
听着我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他似乎变精神了。他的喘气声变轻了,慢慢的,甚至变得没有了。
火海中,他没有特别地和我说什么,只是尽力地听着我说话。我也顾不上照顾他,只是一边努力地阐释着我看到的,尽力地放大每一个细节,一边争分夺秒地往前走,走了很久很久。
可是火海好像永无止境。
火舌舔过的地方,仍然传来蚀骨的疼痛。
突然间,仇慕容再也不能坚持了。一口老血从他口中猛的吐出:“谢谢你,对不起。”
他最后一句话。
还没等我把所有我看到的说完,他强撑的最后一口气也已经消失了。
我的肩头在一瞬间变轻,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猛烈的眩晕感。
仇慕容的死彻底打破了梦境中原有的平衡和秩序。朝露林舍消失了,我一脚踏空,立刻向下坠落而去。
下坠的感觉很恶心,我努力挣扎着。
在意识模糊的时候,我隐约见到那原本炽热的火海像凤凰一样飞上天空,恍惚间变成了一片浓浓的火烧云,映得那遥远的天空格外灿烂,让我想起仇慕容的第一个梦。
却只见在火烧云下面,火焰灼过的地方慢慢不痛了。
过去的爱和恨好像都被这片火烧云带走了,高高地挂起来,叫人看了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有巨大的孤独感涌上心头。好像天地间既没有生命,也没有死亡……
我在那片火烧云的下面,不停的坠落。
我不知道自己会坠向那里。但实际上,也根本没来得及让我想。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回到了幼时所住的芦龄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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