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
青年控制不住地双手撑住跪倒在地,冷汗从皮肤下浸出来,突然的眩晕感让他眼前发黑,耳中只能听见嗡嗡的蜂鸣声。血液突突地冲击着太阳穴,他的手臂将近无力撑住身体。
“我……有点不对劲。”他的声音嘶哑着发着飘,眼底透着茫然,于是又攥着劲想抬起左手,但指尖仅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怎么回事……”他下意识提起右手伸向左臂,但左臂却无法感受到皮肤相接的触感。
陈蔚赶紧支着他的上半身:“他们快追上来了,这巷子里七拐八拐的,咱们得先到道上去!”
但他却未再听到同伴的回应,他回头撑起吴清的肩膀吼道:“再坚持一下,支援马上就到了,快!我背你,你得先起来……坚持一下,快——”
却不想,身后亮起浅蓝荧光的抛物线——
轰!
这帮人居然有手榴弹!
爆炸的冲击波将陈蔚掀起,后背狠狠地被撞到墙上,他闷哼一声,脊骨像被片片碾碎一般疼。顺着墙滑坐在地,陈蔚头朝着吴清的方向,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先……先找掩体!”喉咙里像要涌出什么,他不敢顺着这股劲用力咳嗽,小口轻咳喘着气,但每次吸气都似乎有针在扎肺。
陈蔚躲在垃圾堆后,眯着眼睛仔细听来人的脚步声,对方自信于火力优势快步前冲,听声大约有两三人。吴清现在状态不好,他必须赶在他们发现他之前把这帮人都解决掉,陈蔚握紧了手里的枪,右手腕略微转向右后方向,手表的金属边缘反射出晃动的人影:幸是两人,离得不到五米。
记准对方位置,他毫不犹豫地手腕一扬调整枪口角度,向左边靠前的那人扣下扳机,子弹正中对方头部。但及第二枪时,另一个人已迅速反应过来贴墙往左侧卧倒,陈蔚心里暗骂,对方已清楚他所在的方位,必会再掏出手榴弹,正待他起身时——
咔咔咔——
一旁的摩托车被义体手臂顶起到成人胸口高度,精钢制成的筋骨稳稳卡住车架往前一送,肘关节处的液压杆猛地顶出,摩托车带着风声砸向敌方!轰隆一声巨物坠下,墙壁都被震得晃了晃,对方哼都没哼一声就没了动静。
两人悬着的心略微放下。
这会腿突然懈了劲儿,吴清手臂颓然下垂,义体神经连接仿佛和他的心跳一般乱了节奏。他的脸上透着不正常的潮红,体温高的吓人,躯干、嘴角、指尖都控制不住地颤栗,将近要倒下。
他身体略微晃动,陈蔚已然察觉他的动态,扑上前托住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右手固定住腿弯,把人扛起朝外冲。
“吴清,救援马上就来了……撑住!”陈蔚偏头对吴清说。
冰冷的风像蛇一般钻进小巷,凉得陈蔚胸口发紧发痒,但他尚不清楚对方是否有后援,他咬着牙跌跌撞撞向外跑去。
“陈队!吴清!”警车呼啸着疾驰而来,又猛踩刹车滋的一声在路口停住,顺着通讯器定位,邱遂带着队员奔来,懊恼得眼睛通红:“妈的,一路超速还是没赶上,江南区分局干的什么荒唐事儿,这么大的事情没摸清楚,拐卖案子嫌疑人能持有军用武器?!有危险全让咱们顶上!”
陈蔚忍着胸口灼痛,稳住声音:“先别提这事,吴清情况不太好,快把他抬上车,去医院。”
见着吴清昏迷不醒,邱遂抑制心里焦躁:“老周你先上车,10分钟到附属医院急诊。”众人小心翼翼地把人挪到车后排,邱遂立刻联系急诊护士做好准备工作,陈蔚同时间拉门坐进后排另一侧,眼也不眨地低头观察吴清状态。
一路从盘山路蜿蜒而下,窗外树影飞速被甩开,及至山腰,江安市的面貌如画卷般徐徐展开,直登云端的高楼鳞次栉比,愈靠中心愈是灯火辉煌,霓虹灯缠绕着整座城市闪烁在陈蔚疲惫的瞳孔里。
风裹着江岸的水汽追来,那刺骨的冰凉终于被隔绝在车外。
春天到了。
徐徐和风又一年拂落盛极的海棠花,粉白渐变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下,傍晚时分的微风总是如此沁人心脾。
一列配送无人机排成纵队,嗡嗡地沿着导航路线在人行道上空匀速驶进。人行道下边,陈蔚面无表情骑着摩托车往前窜,车后座上绑着一个黑色航空箱,写着“闪电速运”。不想刚骑到道中段的市人才保障中心前,就被人群拦下——
“今天谁也别想过!这路都是当年兄弟们齐心协力凑人凑工修的,现在中心想让大家伙儿过不上日子,我看这条路也都别用了!”
“看看我们的好中心造的孽!什么破岗位匹配系统,我在厂里都裹了十年线圈了,现在强行闭厂给我匹配个什么破系统测试工程师,不就是想让我们没活路,处心积虑地编一个‘优才活水计划’出来,骗鬼呢!”
“辛辛苦苦五年考的注册XX师证书,现在倒好,考完行业没啦!全完啦!哈哈哈!我是不可能去做什么环境解决方案经理的,中心必须给我个说法!当我三岁小孩呢,糊弄我读快二十年书!现在想起糊弄我去做保洁?!没门!!”
“我太奶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能有个安稳的工作,中心这是要我们全家的命啊!”中年男人瘫倒在地涕泗横流,旁边三五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老太太坐在塑料小凳上,锤着胸口跟着卖力哀号。
混乱中,也不知是谁向空中扔去一块石头,砸弯了无人机扇叶,这架倒霉的无人机连着货箱打斜坠落,货箱在地上哐当翻着转了好几圈,也不知道里面的东西摔坏没有,陈蔚下车把箱子捡起来放在路边花坛的边缘上,愤怒的人群倒也没纠缠到底要把别人的货砸坏。但升腾的情绪开始蔓延,紧接着人们纷纷捡起石块、拖鞋砸向无人机,片刻功夫这队配送无人机就全军覆没了,陈蔚眼疾手快接住一部分货箱,没接住的就一一捡起来,整整齐齐地摞在地上一排。
中心那边推了个小年轻出来接待,他短短的职业生涯中头一回遇上这种大场面,拿着大喇叭急得面红耳赤:“请大家先冷静一下,听我说,大家先把问题和诉求一一地在咱们的申请系统中登记清楚,我保证,会如实——”
他的声音立刻被打断,一位正义的大姐怒吼道:“少整这些虚的,我们要的是公平公正的对待,叫你们领导出来!今天我们必须见着合理的重新匹配结果!”
“就是!必须合理,不然你们还想像这个小伙子一样,给我们也都安排弹性场景岗吗?”一人抬手指着陈蔚,“我干这行半辈子了,也带过十几人的团队,中心的匹配结果严重脱离实际!”
陈蔚被两名大汉拦着,正纠结是否还要继续按导航路线走。蓦然被人一指,他抬起头来,这是一张骨相规整的脸,眼眉开阔、鼻梁挺直、下颌线清晰却不尖利,虽长着一双圆眼,但瞳色漆黑、鼻头细窄,无表情时唇角微微下压,显得有些拒人千里之外。不过这冷淡的相貌可不能够让他保持神秘,所有人都能在通讯器中联网查看他的基本信息:“陈蔚,男,28岁,弹性场景管理岗,本科学历,无犯罪记录。”
这是一个万物互联的时代,也是一个人人数据化的时代。
以降低犯罪治安案件发生率的名义,江安市智能城市系统接管了整座城市的各类讯息,上至城市的招商引资、基建发展,下至个人的文娱消费、信息档案,日日夜夜,智能城市系统不停息地基于海量数据进行千亿级的运算。当然,信息取之于民,也应当用之于民,智能城市系统开放了部分个人档案权限供消费级通讯器访问,以帮助居民快速识别社会危险分子。
陈蔚看着这场面,人群占满了整条路,群情激愤、声势浩大,于是他礼貌发言:“我也有话可说,不好意思各位,可以先让我过去吗?见谅啊,这配送系统路线规划好了,换路走我会被扣减配送费的。”
拦着他的大哥叹了口气:“兄弟你绕条路走吧,我们也是没办法,不把事情闹大就不可能解决,瘫痪一条中心区主干道,让中心的主任乌纱帽不保,影响那些个纳税大企业经营!市里才能正视我们的诉求。”
陈蔚本想再和大哥礼貌理论一番,通讯器却响起配送订单即将超时的预警:“滴哩哩……您的订单将在十分钟后超时,滴哩哩……”陈蔚闭嘴,当机立断一摆车头调转方向,戴上头盔压低身体,机车轰的一下冲了出去。
订单倒计时:三分钟。
陈蔚抓起通讯器开启电梯权限按下楼层,不一会电梯门开启,直接客户家门口,顶上的摄像头补光灯瞬间亮起,嵌在墙里的智能屏幕开始呼叫客户。
开启通讯器录音,陈蔚开念运输公司要求的送货话术:“您好!罗先生,这里是闪电速递,您的优享专递已送达,辛苦您确认签收。”
里面传来人声:“小梦同学,开门——我看看是什么到了——”
门自动向两边打开,内屋传来脚步声,客户出现在门口。陈蔚在放满干冰的航空箱中掏出一个小匣子打开,匣子里整齐列着六个晶莹剔透的冰雕杯,闪烁着莹润的微光。客户饶有兴致地接过,陈蔚抬眼察觉到对方右眼接入了晶体义眼,虹膜是粉红色的,忽闪忽闪亮起细碎的钻光。这是江安市高奢商场广告的最新款晶体义眼,支持光谱感知、动态变焦、视觉存储,像这类晶体义眼都可根据使用者需要定制功能,例如军用款也许还支持红外功能。
罗先生抬头眨巴眨巴粉色钻光大眼,很满意:“没问题,谢谢了,小帅哥。”语毕他即转身回屋,智能家居系统监测到罗先生已经离开门口,入户门又自动关上。
配送服务结束,尽管罗先生已关上家门,订单系统预定的下一个环节仍如约而至——为了展现无微不至的星级服务,需由配送员情真意切地邀请客户评价。陈蔚脸部肌肉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硬着头皮大声念完索要好评台词:“感谢您使用闪电速递!百般努力为您十分满意!您的十分鼓励是我的无限动力!”随即头也不回地抱着空箱子逃回电梯里。
通讯器接收到指定音频,响起提示音:“本次订单已送达,您已到账一千元。”轻松又赚得多,这是他几个月来最幸运的一单了。
一天忙碌之后。
街边路灯忽明忽暗地发出嘶嘶声,预制板房的墙壁氲满了黑尘,一栋挨着一栋,密密麻麻矗立在这荒郊野外,漫眼望去只有朦朦胧胧的水泥灰色,这里的晚上没有蛙鸣,没有虫吟,没有鸟啼。
在外奔波一整天后,陈蔚推着摩托车到楼下,锁好。
踏上楼梯路过三楼,楼下的女邻居尖叫起来,“周三晚上才停水,今天早上又停水,没消停满一天今天还停水?怎么动不动就停水啊?就这还好意思收房租!”应是洗澡洗到一半水却停了,尖利的骂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再爬三层,爬上六楼。
陈蔚用原始的黄铜钥匙打开原始的黄铜锁,推开木门,这是一间堪堪放下一张单人床铺的房间,门口处原始的燃气灶台正对着原始的抽水马桶,衣柜紧挨着床边,柜门只能打开一半,陈蔚蹲在地上换上棉拖鞋。
科技再怎么进步,还是甩不开人要吃饭饭要花钱的循环,否则陈蔚也不必为明天、后天、大后天的五斗米发愁。
脱下脏衣服,陈蔚卧在床上打开通讯器检查账户余额,计算这点余额怎么能用到下个月。他首次亲身感受到被系统列入黑名单的滋味,并不好受,但他不甚在意变遭的生活环境,一个人有个小房间也挺好。
放下通讯器,他闭起眼睛揉了揉眉心,突然通讯器嗡嗡地振动起来,他睁眼,通讯器上亮起一串数字,那是一串没有被保存并备注的号码,但陈蔚认出了它。
“喂。”陈蔚低声道。
“有个好买卖,小陈,有兴趣听听吗?”上了年纪的沙哑男声响起。
美强惨爱好者自产自销,边研究边写[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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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风中苇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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