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野被一阵欢快的音乐惊醒,他猛地睁开眼,眼前依旧是那个破旧帐篷——帆布泛黄,裂缝纵横,风一吹便簌簌作响。
鼻尖还残留着甜腻的气息,像是融化在空气里的糖霜,黏糊糊地缠绕在呼吸之间。他动了动手指,指尖传来尚未干透的粘稠感,掌心甚至沾着几缕粉红色的丝状物,像极了糖果工厂里流淌的糖浆。
这不是梦。
“你还要靠多久?”一道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语气里压着明显的不耐。
岑野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竟靠在别人肩上。他慌忙起身,偏头一看,田烬正冷着张脸看着他。
“我睡了很久?”岑野揉了揉太阳穴,声音还有些沙哑。
没等田烬开口,许朝阳的声音就抢先炸了过来:“你终于醒了!你怎么睡得这么死?我都从外面晃了一圈回来了!”他站在帐篷中央,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外头那些工作人员已经开始走动了。”
岑野回头看他,脑子仍像被浆糊糊住,意识漂浮在现实与梦境之间,迟迟无法落定。
“我们醒来的时间……不一样?”他问。
“对啊。”许朝阳耸耸肩,“我最先醒的,然后是烬哥。可你,怎么推都推不醒,差点以为你断气了。”
岑野的表情一点点沉下来。
他缓缓抬头,目光扫过两人:“你们……有没有做梦?”
“靠,别提了!”许朝阳一拍大腿,愤然道,“我梦见自己掉进一个巨型糖缸里,全是滚烫的糖浆,脚底一滑直接陷进去,想喊却张不开嘴——那感觉太真了,我现在胳膊还发麻!”
田烬沉默片刻,嗓音冷淡:“我在一个小镇里,有人在过生日。”
三个人,三种截然不同的梦境。
许朝阳和他应该都在糖果工厂,可田烬的梦却截然不同。
为什么?
他越想,太阳穴跳得越急,他忍不住抬手扶住额头,指尖冰凉,额角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
“你怎么了?”田烬察觉到他的异样,转头问他。
“没事。”岑野摇头,声音却有些发虚,“可能是……梦里的东西还在影响我。”
话音未落,远处广播骤然响起,甜腻的童声穿透帐篷:
“可爱的小小表演者们,今天是万圣节游园的第一天!欢迎你们加入嘉年华马戏团!”
三人神情凝重起来。
又是这一天。
时间重置了。
工作人员早已候在帐篷外,面无表情,如同昨日复刻。众人像昨天一样列队前行,穿过色彩斑斓的糖果屋,前往中心区的主帐篷。
唯一的不同是——今日团长和明星成员并没有再出现。
他们被直接带入后台。
许朝阳在堆积如山的演出服中翻找良久,终于扒拉出一件勉强能扣上的驯兽师装。
厚重的皮质肩垫压得他肩膀一沉,最上方那颗铜纽扣锈迹斑斑,轻轻一碰便发出“咯吱”轻响,仿佛呼吸重一点就会“啪”地炸开。
“上台的时候小心点。”田烬低声提醒。
“记得留意舞台机关。”岑野接过话,声音压得更低,“狮子可能不会听指挥,但千万别心急。”
许朝阳重重点头,胖乎乎的脸绷得严肃:“明白。”顿了顿,他又补充,“对了,后台清扫不是系统硬性任务,你们自己行动时小心点,别被巡逻的抓到。”
话音刚落,广播再次响起:
“演出准备开始,请小演员就位。”
许朝阳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一副“慷慨赴死”的滑稽表情,迈着沉重步伐走入等候区。
灯光昏暗,幕布低垂,一场新的表演,即将开始。
*
岑野和田烬趁着工作人员正忙着安排清扫工作,无暇他顾的空档,悄然从后台侧门溜了出去。
风里飘着糖霜的甜腻气息,彩旗在头顶猎猎作响,他们沿着帐篷之间的狭窄通道疾行。
杂技区的秋千静静悬垂,旋转木马也停在那里。
所有明星演员的帐篷都像是被可以整理过一般,只有小丑的帐篷里亮着一缕昏黄的光,一台老式录像机嗡嗡运转,雪花般的杂讯在屏幕上跳动。
画面中,马戏团门口挤满了面带笑容的孩子。他们奔跑着,欢呼着,牵着父母的手涌向那座五彩斑斓的大帐篷。
一个扮相滑稽的小丑蹲下身,从身后变出一束彩色气球,轻轻递向眼前的小男孩。男孩一把抓住那只红色的气球,另一只手紧紧攥着父亲的手掌,蹦跳着向前奔跑,背影融进喧闹的人流与光影之中……
糖果摊位旁立着漂亮的招牌,却不见巫婆的身影。他们甚至潜入团长的帐篷,抽屉里面只有一些演员的个人资料,再无其他。
一切如常,甚至太过平常。
可越是“正常”,岑野心里就越发不安。
整个马戏团,就像一台被重置的机器,所有痕迹都被抹去,只留下一个完美运转的假象。
“难道线索不在这里?”岑野皱眉。
“或许在外面。”田烬抬头望向远处——一条石板小路蜿蜒而出,通向雾气弥漫的小镇轮廓。
两人立刻朝出口奔去。
可无论从哪个方向尝试离开,每一次接近边界,眼前的空间都会发生微妙扭曲。
空气像水波般荡漾,脚下地面忽然变得柔软,再一步踏出,竟又回到了马戏团中央,仿佛被某种无形之力温柔地推了回来。
“屏障。”田烬冷声道,“只能进,不能出。”
岑野靠在一根灯柱上,闭眼回忆。
入睡后的梦境——那条破败的的街道,漂浮的幽绿灯笼,南瓜头孩童围着他唱歌……
而田烬梦见的是小镇……
艹,又开始头痛了。
此时的岑野额头已经布满冷汗。
两个梦,氛围迥异,却又隐隐相连……难道说?!
一个念头如闪电劈开迷雾。
岑野猛然睁眼,看着田烬:“你是不是也梦到了南瓜孩童?你逃脱了?”
“嗯。”
“我明白了……”岑野声音低沉,“梦……不是随机的,是提示。”
田烬眯起眼:“你是说,真正的线索藏在梦里?”
“不止是梦。”岑野声音低沉,“我们必须分清,什么才是幻想。
他们必须等到演出结束,等意识再度被拖入梦境,才能看清真相。
可就在他们准备返回后台时,眼角余光忽然捕捉到一幕异样——
驯兽区的铁笼依旧紧闭。
而那些本该已被送往等候区、准备登台表演的雄狮,正蜷缩在角落。
“不对!”岑野心头一震,“演出开始,狮子早就该被押送过去!”
可现在,它还在笼中。
难道说——重置的只是这一天,却不会重置当天的表演?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直冲脑门。
两人不再犹豫,立刻抱起角落的一个道具箱,伪装成搬运工的模样,低着头快步朝等候区奔去。
*
舞台上伴随着欢快的音乐,掌声四起,显然表演依旧进入**部分。
岑野和田烬刚进入等候区,一个好似皮球的东西就从舞台飞出,滚落在地。岑野定睛一看,这哪里是什么皮球,分明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在看舞台上,独轮车,走钢索,果然跟上一场表演的内容不一样。
两人找着许朝阳的身影,可为时已晚,只见许朝阳已然踏上了舞台准备表演。
可能是从伙伴口中得到提示的缘故,他显得十分淡定。
舞台上,鼓点轻快,铃声叮当,整个马戏团都在为表演鼓掌喝彩。观众席上掌声雷动,欢呼此起彼伏——**已至。
岑野和田烬刚从侧幕钻入等候区,心跳未定,便听见“咚”的一声闷响。
一个圆滚滚的,好似皮球的东西从舞台中央飞出,划过低空,重重滚落在他们脚边。
田烬下意识拉着岑野后退半步,岑野朝着“皮球”落下的地方看去,瞳孔骤缩。
那不是皮球。
那是一颗人头。
眼眶大睁,嘴唇微张,脸上还凝固着某种诡异的笑意,脖颈断口整齐,鲜血顺着地板蜿蜒成溪,发丝被血黏成绺。
他胃里猛地一抽,喉头泛苦。田烬挡在他身前,目光扫向舞台。
独轮车、走钢索……
果然不是上一场表演的内容。
岑野心头一沉,目光已在人群中急切搜寻。
“许朝阳!”岑野低声喊,视线扫过后台边缘的候场演员。
就在那一刻,他看到了。
许朝阳正缓缓抬脚,踏上那个聚光灯下的舞台。
“许朝阳!”岑野几乎要冲出去。
“等等,”田烬按住岑野的手臂,声音冷得像冰,“来不及了。”
下一秒,驯兽师那高亢的声音划破喧嚣的乐声:
“下面有请——这场表演的主角!”
鼓点骤停。
幕布被缓缓拉开,铁笼被两名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从后台推出。轮子碾过血迹未干的地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聚光灯“啪”地打下,刺目的白光聚焦在笼中之物上。
岑野瞳孔猛然收缩,呼吸一滞。
那是,一个人。
蜷缩在角落,**的躯体布满鞭痕与烧灼印记。头发被剃得参差不齐,脸上戴着一副狰狞的兽形面具——铜铸獠牙外翻,眼窝空洞漆黑,可那双从缝隙中透出的眼睛……却盛满了人类才有的、极致的恐惧与哀求。
“啪——!”
一声脆响炸开。
他浑身一颤,脖子上拴着一根粗粝的铁链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他费力地起身,可膝盖却软得仿佛被抽去了所有骨骼,无法支撑起身体,只能匍匐在地,以手肘和膝窝拖行,每挪动一寸都伴随着皮肉与粗糙木板摩擦的闷响。
脸上那副铜铸兽面因爬行早已歪斜,半挂着,露出底下溃烂的嘴角——嘴里空荡荡的……
当他艰难地抬起头时,目光穿过人群、穿过灯光的尘雾,竟直直撞上了台下的岑野。
那一瞬,岑野浑身血液冻结。
他在求救。
是灵魂被困在非人躯壳里的最后挣扎。
观众席爆发出兴奋的尖叫,孩童拍手欢呼,仿佛眼前不是受困的人,而是什么稀世奇观。
音乐再度响起,欢快得近乎癫狂。
*
舞台上的玩家包括许朝阳在内,都开始忍不住干呕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却无人敢动。
突然,地面无声裂开,一个个透明的罐子从玩家们的脚下拔地而起,瞬间将还未反应过来的三人尽数吞没。
一时间,恐慌如瘟疫般蔓延。
玩家们疯狂拍打着光滑的罐壁,却只换来沉闷的“咚咚”声。
嘶吼声和哭泣声此起彼伏,甚至用肩膀猛撞玻璃,试图以血肉之躯撼动这冰冷的牢笼。
许朝阳急得满头是汗,呼吸粗重,胸口剧烈起伏。他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冷静。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慌,开始仔细打量这个囚笼——
通体由厚实玻璃制成,接缝处严丝合缝,坚固得不像人力所能破坏。
四面皆为透明,唯有侧面靠近底部的位置,嵌着一个极小的金属锁孔。
罐顶则是通的,却又高得足以让十二岁的孩子踮脚也无法触及。
整体轮廓圆润饱满,弧形收口,远远望去,如同一只只被摆上货架的糖罐。
“啪——!”
又是一声脆响。
鞭子狠狠抽在人兽**的背上。
他浑身剧颤,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呜咽,铁链随之哗啦作响,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摩擦声。
紧接着,两名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抬着一个燃烧的火圈走上舞台中央。
火焰跳跃,映照出扭曲的影子,像无数鬼手在舞动。火圈另一端的地面上,赫然摆放着一把明晃晃的铜钥匙。
许朝阳盯着那把钥匙,心跳如鼓。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那是打开玻璃罐的唯一希望。
可是为什么只有一把?
火圈灼热难近,观众席上的欢呼愈发癫狂……
*
台下。
岑野和田烬面色凝重地注视着舞台上的表演,目光如钉,死死锁在那三只透明的玻璃罐上。
三个罐子,一把钥匙。
死局?
不可能。
这不是观众想要看到的结局——这群嗜血的看客,要的不是单一的绝望,而是挣扎后依旧改变不了这结局。
岑野眉头紧锁,脑中飞速推演:
钥匙只有一把,却能开启任意罐子?不,这不合逻辑。
马戏团从不会有“开放性”的游戏表演。
它的规则,从来都是闭环的、精密的、带着心理操控的毒刺。
他越想,太阳穴跳得越急,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边的发丝。
仿佛被关在罐子里的不是许朝阳,而是他自己。
他抬手扶住墙壁支撑身体。
这时,一只温暖而坚定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岑野回头,是田烬。
对方眼神沉静如深潭,没有一丝慌乱。
“相信他。”田烬认真的看着他,“相信我们的预言家。”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