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团战

夜半三更,龟兹国肆街热汤别院。

众人根据钥匙上刻的序号找到了他们今晚的房间。

推开门,白桑不由地来了一句:“这间房是不是大得过分了?\"

原本以为不用付钱的房间会很小,至少肯定装不下五个人,现在看来,再来五个人都装得下。门是竹制的,很轻巧,开阖都没有声音。里面空间极大,正中央横陈一张大床,足够十个成年人并排睡,除此之外还设有两个隔间,其中一间用来替换衣物。这张大床四周用轻薄的紫纱笼罩着,散发出阵阵香气,床单被褥一看就是软软的。四面墙壁也是一种幽深的紫色,两柄长灯照耀着,将一切都笼罩在光晕里。

刚才不觉得,现在进了这样的房间,看着如此诱人的大床,众人的困意和疲倦感铺天盖地袭来。于是该放行李的放行李,该喝茶的喝茶,该躺着的躺着。

“我怎么听到了水声?”文星从软椅上弹起来问。

已经查探一圈回来的扶麟这才将剑解下,不知从哪里拿了一套浴衣坐在文星身边的软椅上,解自己的衣服:“这间房里有个院子。院子里面有两个露天温泉。你听到的水声,是那里传来的。”

“露天温泉!”文星和白桑听闻之后,一同跑到院子里看。果不其然院落当中有一大一小的两个温泉池子,水声是从两尊虎首的口中倾泻出来的。伴随水声的还有阵阵热气,散开在空气里。

似乎是为了照顾**,两个池子都建在亭子里,其他四面皆用纱幔围起来,风一吹就轻轻飘起。

旅途劳顿之后,伴随著龟兹街头若隐若现的歌舞声,赏着月色泡着温泉直到入睡,这不是梦是什么?

众人不由分说,都打算去泡。

大的温泉池可以同时供五人使用,小的温泉池可以供三人使用。他们人数较少,不用为此挤在一起。

已经从隔间换完衣服的敖释观察完场地之后道:“扶麟跟文星用小的,白桑和我还有剩下那个用大的。”

话音刚落下扶麟就下了水。

被唤作“剩下那个”的如意刚爬上床还没来得及躺下,便被敖释领着衣领连衣服带人拖进院子,扔进大温泉池子。如意在水中扑腾了两下便再也没有了动静,似乎沉了底。

白桑:“……”

衣橱里有事先准备好的五套浴衣,还剩下两件,一件浅青色,一件白色。文星压根没有挑,拿了一件就兴冲冲地直接去院子里面换。剩下一件浅青色的长袍就归白桑。

浅青色浴衣很长,一直到脚,上面有许多象征龟兹的灵莺图案。隐约觉得浴衣有些大,白桑照镜子比划了一下,果不其然大了一圈。不过暂时也没有别的衣服可以替代,白桑只好暂且将它换上。

褪去身上的短袍,解开自己的束发,不经意间白桑透过镜子,白桑看到身后有人站在帘幕下方,无声无息盯着他看。看这架势,估计已经看了有一段时间了。

裘染慵懒地套了件月牙白的长褂,一袭及腰长发随意披散在双肩,发尾末端是残雪般斑驳的白色,同白桑自己的一样。他的眼睛是浅紫色,像琥珀一样闪光。手腕的铃铛飘忽不定,叮咚作响。

猛地从镜子里看见有人的确有些吓人,不过白桑很镇定。反正他又没有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不过是在欣赏自己换衣服罢了。

白桑是个不愿意多费力气的人,能爬墙的绝不走门,能糊弄过去的绝不动手。如果可以的话,他现在甚至连句话都懒得开口问,赶紧将衣服换好就是了。

然而偷窥的人没有一丝一毫登堂入室贼人的自觉,似乎觉得长时间站着欣赏太累,竟然还拉来一张椅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来欣赏,顺带将一把剑搁在身边的架子上。

白桑:“……”

这把刀的刀鞘是一个鸟首,周身被两道光芒萦绕,白色的是剑气,绿色的是鬼气。

上古流传下来的四把鬼刃比寻常刀剑要多一层鬼气。白桑凭此就能够确认这便是其中之一的鸢吻。

“我虽然不介意你看,但大晚上就这么闯进来不太好吧?”白桑背对着那个人,还是开口了。他似乎能听见院子那边文星“这温泉池子怎么这么小”的抱怨声和敖释“白桑别告诉我你迷路了”的催促声。

白桑抬手将隔间的门关上。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够好好休息的地方,他不想扫众人的兴。

浴衣披上除了大了些之外其他都还好,白桑低头将腰上的绳子系紧,想勉强保证浴衣不会掉下来,结果刚才一关门,浴衣便从另一边肩膀上散开,一直挂到手臂。白桑只好重新系带子。

“我来杀人还需要先敲门?”裘染支着胳膊开口,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白桑暴露在空气之外的半个肩膀上。

“你来杀人还需要等我将衣服换好?”白桑好笑地发问。他整理好衣服,轻飘飘地转身看了裘染一眼,舒展双臂提议道:“要不要替我系上?”

裘染没有拒绝,起身上前,将他的身体转过来,将浴带环绕在他的腰间,从身后绑紧。

“你为什么会在龟兹?”裘染俯身替白桑系带子的期间,白桑摸着自己右手指间的血痂问。

以裘染现在的井鬼高层身份,应该不需要亲自来动手除掉谁才对。除非一种可能:堪世也在这里。这念头使得白桑眉头一紧。

“堪世他不在龟兹。”仿佛看透他的表情,裘染简短开口道。

“你刚才说,你想要杀谁?”白桑回过神来发问。

裘染狭长的眼睛若有若无往窗外一瞥,抬脸给白桑一个致命的微笑:“我来杀你啊。”

“那么请冲我一个人来,我的人你不要动。”白桑难得严肃起来,他也注意到窗外有人了。

“你的人?这个词听起来真耳熟。”裘染轻笑一声,一双浅紫色的眼睛像闪着涟漪的星夜。

忽然,放在架子上的鸢吻骤然在白桑面前聚形,无数绿色的光点爆破在白桑眼前,将白桑身边的镜子击得粉碎。

打架就打架,破坏什么公物啊!白桑躲开光束,一脸无奈。

“我可以跟你打,但我不想在这里。”白桑皱眉挥袖击落绿色光点道。鸢吻随便一个剑气就能将隔间里的东西击碎,等打完估计整个隔间就要塌了。白桑能想象明日腌菜缸老阿婆伸手向他们讨银子的嘴脸,顿时头痛病都犯了。

“我不是跟你打架,白桑,”裘染给了他一个温柔的笑容,“我是在杀你。”

鸢吻的刀鞘击中白桑的胸口,将人连带挂衣服的木架一齐撞在墙上,木架被折断,白桑被冲击力震出一口血。

这下好了,一面镜子之外还要再赔一个木头架子。白桑护住胸口,内心也在流血。

院子那里的扶麟最先听到动静,似乎已经从水里上岸:“白桑!”

白桑咳嗽一声,高声道:“我这里有些事情,你们先别过来!”

众人心照不宣地屏住呼吸,不再轻举妄动。

裘染的鸢吻抵在白桑脸侧的墙面,整个人俯身压上来:“怎么不喊他们来救你?”

白桑擦去嘴角血迹,笑了一声,仰头看他,这暧昧的姿势就像在索吻:“对付你,不需要了吧。”

裘染伸手手替他将嘴角残存的血渍擦掉,问道:“我想听一听,你要怎么对付我?”

白桑从他胳膊底下钻出来,浴衣袖子一挥,一股无形的力量包裹住裘染手中的鸢□□刃顿时幻化成光点,散落在空气中。

没有鸢吻的话一切就好办许多。白桑心里松了口气。

“这就是你对付我的方法?”裘染放下手,好笑地问,“更何况,你身上的焚锁还是我给你的。”

“这我知道。我只是在提醒你不要随意破坏公物。”白桑解释道。用他给的东西对付他确实不仁道,白桑自知理亏。

“只要你站着不动让我杀,我不介意接受你善意的提醒。”裘染道。

“怎么可能站着不动!”白桑挥袖开窗,一跃而出,“只要你跟我出去,打到天亮都可以。”

井鬼的监视们似乎都不在了。裘染双眸沉静下来,放下笑容,从窗户跃出去,不紧不慢地跟在白桑身后。

* * *

“能不能看出来者是谁?”文星问。

隔间里镜子碎了一地,衣架倒在墙边折成两半,其余设施东倒西歪,简直没有一处整洁的地方。

从进隔间开始吹喉就一直低鸣,哪怕被扶麟按住也无动于衷,可见来者佩剑的戾气之重。

“能让楼主紧张的人除了堪世也只有那个人了。”敖释慢条斯理捡起地上的镜子碎片,“既然是他,我们就不用太过担心,他不会舍得让楼主死的。”

“怎么能确定是楼主识君?万一来的人是堪世怎么办?”文星皱眉。

“若是堪世在,碎的可不只是镜子,而是白桑自己了。”敖释道,“虽然白桑平时不说,可是他的身体至今尚未恢复。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不是堪世的对手。”

“他现在也不是他识君的对手。”扶麟提醒,“我们不能放着他不管。”

“我看白桑还有暇顾及这隔间的东西最大程度不被破坏,看来裘染只是玩一玩而已,没有动真格。”敖释道,“这附近肯定有别的井鬼,你们小心一些。”

“我们现在去救他吧?”文星说。

“救是要救的。”敖释看向扶麟,“你同我一起出去找一找。文星就留在这里,说不定白桑很快就会回来。”

文星点头,道:“要不你们把如意也带上?他速度极快,找人一定很容易。”

“如意的话,还是留下来保护你吧。”扶麟看了他一眼,“别等我们将楼主找回来你却不见了。”

敖释随手披上衣服道:“事不宜迟。”

众人点头。

不过片刻文星就披着干净衣服还不忘拉着懵懂的如意一块儿追出来:“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你们一起去。”

敖释和扶麟无法,所有人只好一起上路。

此时天边已经隐约有一丝微亮,龟兹的街道稍微安静了一些,音乐歌舞都偃旗息鼓了,空气中弥漫的是异域香粉的味道。

估计白桑是想找个空旷的地方打架。既然要选择空旷的地方,龟兹街道狭窄而拥挤,石板做的楼梯崎岖不已,不是最好的选择。

按白桑的性子,最容易找到的打架场地一定是屋顶了。

这样想着,敖释借助居民的围墙一跃而上,后面的扶麟也跃上来。原本拉着如意的文星思考着如何紧跟队形也飞跃而上的时候,眼前闪过一丝雷电般的雾蓝,没等文星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如意抱着跃上屋顶。

忍不住好奇地摸了一下如意的头发,文星惊讶地发现虽然在空气中燃烧,可一点灼热感都没有。

甚至有些凉快。

于是文星忍不住又摸了一下,才让如意将他放下来。

“你玩得很开心?”扶麟不经意间瞥了一眼文星。如意见状赶紧从他俩身边绕过去跟上前方的敖释。

四个人中只有文星一点功夫底子都没有,飞檐走瓦这种事对他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扶麟只好临时将吹喉唤出,让吹喉带他缓缓飞在众人后面。

哪怕登上屋顶,在一个硕大的龟兹城中寻找楼主也是一件困难的事。敖释只能留意脚下有没有别人的脚印。忽然如意飞身从他身侧经过,两手飞镖甩出,与一把剑的刀鞘碰撞在一起,在昏暗的光线下激起火花。

众人循着火花望去,才发现只是一把剑横在空中,并不见剑主。

“看来它是不想让我们靠近这里。”敖释停下脚步皱眉道。

扶麟上前,说:“这是上古鬼刃鸢吻。看来果然是裘染。”

从吹喉上跳下来的文星道:“我们还要不要继续追?”

“那得先问一问这剑同不同意了。”敖释拆下左手绷带,寒冰爆破而出,将空中的剑一把缚住。

谁知下一秒鸢吻便散做无数绿光,再次在空中聚形。

“吹喉!”扶麟沉声喊道。

吹喉破风袭来,铿锵一声撞上鸢吻的刀鞘,扑面而来的剑气几乎让人难以站稳。

鸢吻不见回击,刀鞘上的鸟首似乎发出一声低沉的啼鸣,紧接着数以万计的大大小小的剑将他们所在的空间重重包围住。

扶麟收回飞来的吹喉:“这是鸢吻的重影阵!”

话音刚落如意甩出两柄短刀击落其中的几把鸢吻,刚留出空隙,那个方向便立即会有新剑补上。

“他无意与我们争斗,只是想将我们困起来。看来只要他不想,楼主是不会还给我们了。”敖释收手道。鬼刃没有形态,对付起来的确棘手。

“要不……试一试鲲化?”站在他们身后的文星提议道,“鸢吻是鬼刃,鲲化也是鬼刃,应该可以对付。”

“鬼刃的能力与持剑者的能力相关,裘染的实力远在你之上,你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了。”扶麟道。

已经晚了。文星扯下手腕上的红绳,全身一道金光闪过,另一人格出现,嘴角闪出一丝坏笑:“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说罢他手朝空中一挥,震天撼地的声音便由远及近传来。接着一道蓝光消失,长刀鲲化出现在他的手中。

仔细一看长刀鲲化的刀面有一条巨鱼的花纹和海的波纹。这么一想,每次召唤鲲化时那种震天撼地的声响或许是海浪声。

众人这还是第一次见正常形态的鲲化。好在哪怕正常形态也比鸢吻大不少,至少在气势上能压过对方。

另一人格手持鲲化,凌空朝空中呈“十字”挥舞两下,鸢吻的重影阵便被消去不少。

“看来有用。”敖释道。

“等一等。”扶麟皱眉。如果刚才他没有看错的话,是鸢吻自己解的剑阵。

果不其然,先前数以万计的鸢吻重影一瞬间全都消失不见,一声鸟兽的长鸣之后,鸢吻的刀鞘裂开一道口子,接着沿裂缝越裂越深,直到剑身完全露出来。

鸢吻的剑身修长秀丽,此时像脉搏般传来阵阵跳动,似乎有愈变愈大的趋势。原来刀鞘的存在只是为了封印住它自身的力量,没了刀鞘就等于没有了束缚,它只会越来越强。

“它也想变大!”扶麟道。

“嘁,看来传闻不假。”文星另一人格抹了一把鼻子不耐烦道,“三岁小孩儿吗还比大小!”

“你不还是跟它比了。”一旁的敖释戳破他道。

“我、可、不、是、三、岁、小、孩、了!”文星借助鲲化的力道飞跃而上,凌空几个回旋,鲲化朝鸢吻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却在一瞬间被鸢吻的结界拦住。

“又是结界!怎么白桑那家伙有结界,裘染这把破剑也有结界!”文星皱眉落地,抬手接过鲲化,手中来回转动,最后用力抵在地上。

“我只提醒一遍,你们最好全部都让开一点。”文星没有回头,朝身后众人道。

待众人全部退回安全地带之后,文星手持鲲化刺破自己的手指,让血浸在上面。他闭上眼,开口:“地之所载,**之间,四海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

“他在念什么?”远处的敖释问扶麟。

扶麟的目光紧紧锁在文星身上:“他现在应该在解除鲲化的封印。鬼刃之所以被称为鬼刃,一部分原因是它需要持剑者的血来喂养。只要解封,便可唤灵。”

谈话间,四面地界隐约传来同先前一样的震动声,紧接着,众人见到了惊骇的一幕:滔天的海水四面八方涌来,几乎是一瞬间将鸢吻围成一座孤岛。

几丈高的海浪中,一只巨大无比的鱼类从最高处翻滚而下,张开血盆大口,将渺小的鸢吻吞噬入腹。

“竟然将剑吞下了!”站在高处的敖释惊讶道。

海浪接天翻涌,四周的屋檐、草木尽数被海浪摧毁,大有将这一切全部击垮的趋势。

正待众人思考如何从中逃脱的时候,一声沉静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夜深人静,结海楼各位是不是太吵了一些?”

众人一齐回头,便见白桑和一位身形颀长容貌昳丽的男子从树下走出来,跟在他们身后的,便是方才那把鸢吻。

他们的脚下不知何时又变回原来的屋顶,而方才被摧毁的周围,安然无恙。

一切,只不过是鸢吻临时制造的一个幻境。

裘染:我看你们都是傻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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