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黎明种

白桑后半夜并没有同裘染打起来。

一来,井鬼派来的监控者们已经消失,没必要再继续演戏。二来,细想也有段日子没见了,他实在有些事情想问问裘染。

夜深露重,两人都摒息在无人的街道上走着。没待白桑发问,裘染却先开口了:“我看见你在问君上留的诗。你倒是有雅兴,大早上用问君默写古人的闺怨酬唱。”

白桑想了半天才记起来,那首诗是文星闲的无聊默写在上面的,而且这很明显不是重点:“我有件事想问一问你。”

“你默的那首诗,是古时候一位将军战场临终前以自己发妻的口吻写下的。”裘染没有理睬他,兀自继续道,“所以……”

白桑平日里对诗律文章毫无研究,被他这么带跑了话题有些愣神,只能停下脚步回头等他:“所以什么?”

裘染笑了笑跟上来:“你是寡妇了,白桑。”

白桑:“……”

龟兹的街道与满金的街道有所不同。满金街道大而宽阔,两边对称,井然有序。龟兹街道则略显拥挤,两边建筑靠得很近,且建筑与建筑之间只隔一个侧身行走的距离。时值凌晨,街道两旁依然有烛光闪烁,所以并不十分黑暗。

两人并排走着,白桑一直低头盯着裘染的影子。原本作为识君的裘染不该有影子,自己当年强行过给他,使得他不必再以“识君”的身份存活于世。多年下来,影子已经逐渐褪去白桑的特征,慢慢与裘染同化了。

过影子这件事一直膈应在两人心中。不过从上次瓦砾村南山断崖上的对话看来,裘染明显比白桑更加膈应。

白桑不想再提这件事了。有些不愉快就该让它随风散去,毕竟这世上唯独时间才是真正的解药。

“你的识君,”白桑换了个话题切入,“你怎么不跟他一起?”

裘染侧过脸来看了他一眼,有点好笑道:“你是不是应该换一个问法,比如‘你为什么没有经过我的同意私自签识君’什么的?”

“我不会不让你签识君的。”白桑诚恳地说,“这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干涉。无论是以前,现在,还是将来。”

“你倒是十分想得开。”裘染轻轻叹了一声,道。

一条街道眼看就要走到尽头,白桑决定不继续走下去了,刚好经过一棵石榴树,他单手攀上树干,坐在石榴树枝桠上。入秋时节,石榴花撒了一地,在路边昏黄的烛灯映照下像一片欲待熄灭的大火,绝美又迷离。

他还细心地给裘染让了一个位置,可裘染似乎没有上树的打算。

“白桑,你终究有一天会见到他。不要对他抱有期待。”裘染立在树下,抬眼看他。

微风吹来,石榴树枝轻晃。晃得白桑身上那件来不及换下的浅青色浴衣,成了此刻最美的点缀。

“嗯?你说你的识君吗?”白桑抚掉脸上被风吹散的乱发,“我从未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对他抱有期待?”

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多余,裘染低头轻轻一笑:“失忆真好。”

长得好看的人笑起来很耀眼,像裘染这种长得十分好看的,笑起来就像是放了一个大招。

白桑垂头刚好看到,觉得先前胸口被撞之处隐隐作痛起来,像是有妖祟作怪。

白桑想了想,还是问道:“你是为龟兹这场绝杀令来的?”

“我不参加。”裘染道,“但我的识君想。”

白桑沉思。

接过树上掉落的石榴花,裘染突然道:“你们这么招摇地踏入井鬼的管辖区,不怕我将实情告诉堪世吗?”

“怕。”白桑诚实回答。望着裘染一脸意想不到的眼神,白桑继续道:“不过现在不了。井鬼高层的待遇一定很好吧?”

裘染不解:“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白桑双手枕在脑后依靠在树干上:“不然你也不会卖我们一个人情,替我们付了旅店的房钱。先前出来时我看那老阿婆看你的眼神像看一棵金钱树,就知道定然是你在背后解了我们的围,而且还是用整个旅店最好的房间。”

“这跟我不会将你的消息告诉堪世有什么关系?”裘染挑起好看的眉。

“若是你有这个打算,刚才在隔间里就不用强行拉着我演戏了。”白桑道。他回想刚才的场景,不由地问:“不过你这样划水真的好吗?毕竟以目前的身份来说,我们两个算是敌对阵营。你继续演下去总有一天堪世会发现的吧?”

裘染将手中把玩已久的石榴花抛起来丢在白桑脸上:“你知道对付敌人最好的方式是什么吗?”

白桑抢答:“和他成为朋友。”

“不对,”裘染淡紫色的眸子倒映着花火,“是卖给他一个人情,让他心里天天膈应。”

白桑:“……”

* * *

白桑和众人回程路上。

“话说,你和你前识君看样子还挺和睦的啊。”被强行绑回红绳的文星回忆起之前看到楼主和裘染从树下走出来的那一幕。怎么说呢,原本以为两人相见应该相顾无言一眼万年才是,现在看来果然是自己想得太多。

“前识君是什么东西?”扶麟皱眉。尽管他赞同文星的话,但不代表他赞同文星用一些稀奇古怪的词汇来形容。

白桑回想起来,后知后觉地捂胸口:“其实并不和睦,我先前被他打到吐血……”

文星甩给他一个怀疑的眼神:“吐血你还笑?”

“刚才打斗,裘染的那把鸢吻隔岸观火,一个幻境就能将我们全部困住,足以见得这人的功力深不可测。难以想象以后我们面对这种敌人该怎么办。”敖释回顾之前的打斗道。他仍陷入自己为何迟迟没有发现一切只是幻境的自责中。

“你怕了?”文星道。说实话,他当时也有些害怕。尽管当时抵抗鸢吻的是另一个自己。

“我只是觉得我们还需要磨炼。”敖释道。

同裘染鬼刃的这一战让他深刻认识到他们目前存在的不足。

他自己的冰魄只有在触碰到对方时才有效,这就令作战产生极大的不便。扶麟的吹喉剑气深厚,但却拿没有实体的鬼刃没辙。如意速度极快,两手短刀百发百中,可终究在力量上产生了差距,不可近战。文星更不用说,虽然鲲化杀伤力极大,关键时刻以一当十,但他连自己都捋不顺,极有可能因失控造成误伤。

他们目前这个队伍里,或许只有楼主暂时让人寻找不到破绽了。但敖释不是没有发现,白桑是个习惯示弱的人,打斗时总是取守势,不会太过表现自己,给自己留有三分余地。因此总给人一种“此人很弱,无需防备”的错觉。

至少敖释到目前为止没有见过楼主主动攻击过别人。

次日,众人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唯一没有起来的是如意。他昨夜一直默不作声跟在众人之后,困到像一具行尸走肉。回到旅店便自觉地一头栽倒在大床上,扮演了一个晚上的尸体。

文星最先醒来。醒来的时候惨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地上。费力回想片刻才依稀记起昨晚似乎有谁拽了一下被子,接着他就被无辜牵连到了地上。

扶麟是趴在床最外延睡的,脸朝着文星的方向,一只手抱着枕头,另一只手连着整个肩膀都垂在床畔,似乎是夜里发觉他掉在了地上,想将他拉起来,结果半路不知什么缘故作罢了。

这么一想,文星起身一看,果不其然,一张大床以如意为界分成两各部分,一部分挤着如意、扶麟和文星三人(掉下去一个),另一部分则是敖释一人整洁优雅地躺着,连卷发都一丝不苟地垂在肩膀两侧,很明显睡前精心打理过。而楼主已经不知所踪。

文星下意识喊了句:“白桑?”

片刻白桑从床另一侧的地上睡眼惺忪地爬起来。

文星:“……”

看来他果然低估云生结海楼成员的排场了。十人睡的大床都装不下他们。毕竟敖释还有太子后遗症,一人就要占五个人的床位。

众人刚醒,就敲门进来了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端着竹盘细声细语地问他们要不要换身衣服,唬得众人连滚带爬找衣服往身上披。

敖释坐怀不乱道:“盘子搁在桌上,你们先出去。”

两个小姑娘似乎对这样的场景司空见惯了,听话地将竹盘放在桌子上,相视一笑出去了。

被闷在被子里的如意期间似乎想要挣扎一下,被敖释隔着被子踢了一脚之后便不再动了。

“龟兹的衣服跟满金的衣服差别真大。”白桑拿起衣服感叹道。

那两个小姑娘送来的龟兹服饰都是同一款式,清一色花纹繁冗的亚麻织物,袖口、下摆等处还垂有流苏等装饰,穿在身上像是裹了一层毛毡。

敖释捡起一件换上,道:“满金讲究衣从简,龟兹讲究复杂开放,自然不同。”

其余众人也都各自换好衣物,从旅店出来。早就有人将他们的马车取出,在门口等候。

上车之后,白桑问前面驾马的龟兹本地人:“若我们想要参加龟兹的绝杀令,要去哪里报名?”

那人扬起马鞭让马掉头:“龟兹遍地都有报名处,若客官们想去,我就挑最近的去处了。不过,龟兹不兴驾马,若各位还想在龟兹多待一些天数,换个坐骑或许会方便些。”

半个时辰之后,一辆马车换成了五只鸵鸟。

敖释:“……”

扶麟也皱眉:“这要怎么骑?”这五只鸵鸟眼神犀利,身高体大,一看就不太好驾驭。

耐不住好奇心的文星借助脚蹬攀上鸵鸟背上的座椅,待坐好后牵起缰绳,尝试着走了一圈道:“感觉还蛮有意思的,你们快试一试——啊!”

话音未落,文星身下的鸵鸟突然离弦之箭一般冲出去,在大街上瞬间不见踪影。

“那个呆子!”扶麟咬牙切齿,甩开缰绳,从腰间拔出吹喉扔向空中一把攀住剑身,朝文星消失的地方追去。

留下白桑和如意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两个人光速消失。

敖释异常冷静,牵住缰绳朝那龟兹本地人道:“你先带我们去报名处。”

龟兹本地人收回目光,问道:“那……那两位不管了吗?”

敖释道:“不用管。”

龟兹本地人:“……”

所谓的报名处其实就是一座其貌不扬的小楼,因为年代久远,墙面都起皮了,看上去灰不溜秋,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忽视它。

白桑在小楼的窗户外打量了许久,便听到窗户旁边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来报名吗?”一位脸上贴符纸的官员走出来,请他们进去。

“五个人。”敖释道。

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是一排窗口,有少许人等候在窗口前。

在官员带领下,三人来到一个没人的窗口。里面探出来另一张贴有符纸的脸,问道:“请问你们队伍里目前有几位识君呢?”

敖释将所有人的玉签递给他。

片刻符纸脸道:“本国规定只有识君和他的饲主能够参赛,你们队伍里有两个识君,两个饲主,那么只有四个人能够参赛。”

“这么说来我不可以参加吗?”白桑一脸沮丧。

最想参加的那个人反而参加不了,这就很难办了。敖释心想。

符纸脸热心地问道:“请问你有识君吗?”

白桑支吾道:“有……有吧。”不知道以前有过算不算?

符纸脸问道:“那么他现在人在龟兹吗?”

白桑继续支吾道:“在。”

符纸脸飞快地在他的玉签上盖章:“那就可以参赛了。你们是六人组队,队员间相互不构成伤害。每个识君初始会有十万龟兹币本金,通过下战书打赢任何一名团队外的对手,便可将对方的本金加在自己的本金中。如果挑战失败,则会丧失所有本金。每次下达战书时长不能超过十二时辰,过期失效。祝你们成功!”

一旁的敖释道:“能否允许我问一个问题?”

符纸脸道:“请问。”

敖释道:“每个识君初始只有十万龟兹币,为什么这人会有一百万?”

符纸脸掀开符纸打量敖释身边的如意,片刻道:“这是隐藏规定,识君黎明种属于稀有类识君,因此本金会比其他种类识君高出十倍。”

“识君黎明种?”白桑和敖释异口同声。

难道在九州,识君之间已经开始分门别类了?

符纸脸道:“若是你们还有具体的细则想要了解,可以购买龟兹女王的书,上面有详细解释。原价十万龟兹币,现价一百龟兹币。”

“不用了。”敖释打断他。

“谢谢你。”白桑跟在敖释身后转身同符纸脸道谢。

出去之后,敖释问白桑:“你怎么看。关于识君种类这件事。”

白桑道:“井鬼一直想将识君纳入体系编制,给识君分类应该是为了便于管理。但我不清楚的是,这种分类的标准是什么。”

的确。敖释望着一旁什么都听不懂的如意陷入沉思。就这,能值一百万?

“话说,龟兹这场绝杀令,我们被算成六人团队了啊。”回程中,敖释想到。

说起这个白桑就隐约有些头疼,他要怎么同裘染说,他今天因为一些个人原因,被迫与他组队了?

“你也不用太在意。估计裘染那边还不知情。”敖释道,不过下一秒他就惊讶了,“啊,我们的本金增加了。”

众人的玉签上,扶麟的本金由原本的十万,变成了六十万。如意的本金则由原本的一百万,变成一百五十万。

“如果组队的话,每打赢一个对手,得到的本金会平摊到每一个人头上,最终整个团队都会增益。”敖释一本正经道,“真不知道裘染那边莫名其妙发现自己辛辛苦苦得来的本金变少了,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别说了。”白桑整个脸都快要埋在鸵鸟里。

“不管怎么说,我们必须先跟另外两个人汇合。”敖释道。

“等一等。”白桑将脸从鸵鸟中拔/出来,屏住呼吸听动静,“有人来了。”

忽然一朵格外突兀的粉色蔷薇从空中飘落在白桑头顶上方。白桑下意识用手接住,一脸茫然。

一个格外妖媚的声音传来:“接受了我的战书,就要做好去死的准备了啊。”

剧透:识君分为黎明种和黄昏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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