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米舟的加入让众人的行程向前推进了一步。离开仙鹤寺之后，众人商量了一下，一致认为他们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获得井鬼的一手消息，打破此时被动的局面。

下山途中，时值中午。山脚下的人群比山间密集，能见到许多酒家商铺和一些小市集。

萧米舟在山中住了多年，时不时找借口下山晃荡。这里民风淳朴，寻常百姓都挺好说话，平时买些吃食也不会占人便宜。

他虽然是半个出家人，但没什么戒，肉有时也会吃一点，讲究个荤素搭配营养均衡。只不过不会明目张胆地狂吃，比较含蓄。

当下一行人随便吃了些东西，萧米舟轻车熟路将众人引进一个小巷子中。这个巷子前面竖着块破旧的木牌，上面简单易懂地刻着这条小巷的名字——坏人巷。小巷的位置十分隐蔽，在一个菜市后街，不仅崎岖，而且鸡飞狗跳，如果不是常住民绝对不会乐意来这里。小巷头顶用青瓦盖着，白天见不到太阳，两侧墙壁上还绑着粗柄蜡烛，大白天熊熊燃烧。

萧米舟同往常一样，朝两侧店铺的大叔大婶打过招呼，往巷子最深处拐。众人都跟着他走。

小巷拥挤，越往里走光线越昏暗，周围的人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白桑要十分注意才能防止有人撞到他，只能贴着萧米舟身侧。

敖释不屑道：“这里面阴暗潮湿，能有什么？”

“啧”萧米舟回头道，“方圆十里我最熟。你们要想打探到井鬼的最新消息从接下来开始就得听我的。”

他立在拐角处，指着小巷尽头一个其貌不扬的店面道：“等会儿进了这家店，无论我说什么你们都只需要附和一下，其他别管太多，见机行事，最主要的是关键时刻保护我。”

旁人还好，文星莫名有些激动和雀跃，以至于眼睛都闪光：“这铺子难不成是佛国贩卖消息的地下暗网？”

萧米舟看了他一眼，道：“可以这么认为。但这是一家只有识君黎明种才能够进去的情报点。里面有许多当地权贵，也有许多井鬼高层。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我只需要两个人陪同我进去，其他人在角落里接应，防止有意外发生。”

“我陪你进去。”白桑道。

萧米舟点头，然后在文星期待的目光中，选择了扶麟。

文星：“……”

“一个是识君，一个没有影子，等会糊弄过去会方便得多。”萧米舟解释道，“敖释和文星接下来就在附近等着，这里很有可能会进来一些井鬼高层，要多留意。”

敖释点头道：“我心里有数。”

于是众人兵分两路。萧米舟和白桑扶麟三人进店打探井鬼消息，敖释和文星负责替他们掩护。

敖释他们走后，扶麟有些不明白：“我不是黎明种，就这么直接闯进去不会露馅？”

萧米舟道：“会。所以在进去之前，你们两个需要先换一身衣服。”

领着两人到一个隐蔽的小角落，萧米舟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翻出两件外衣和两条稀奇古怪的裤子让白桑和扶麟换上。

萧米舟的衣服大都古怪，好在白桑穿上去大小长短刚刚合适。萧米舟替他整理衣服，系好腰间的扣子，道：“这件外套可是限量款，我忍痛借给你，等会记得还给我。”

白桑乖乖点头，道：“我好像有一件跟它长得很像的。”

“别做梦了。”萧米舟将一顶帽子压在他的头上，“这件衣服跟你不是一个时代的。”

一旁的扶麟将原先身上的衣服一件不剩全扒下来，换上萧米舟给的衣服。萧的衣服对他来说小了些，扶麟只能将就一下，暂且披在肩膀上。

“大侠，你这身腹肌练得好。”萧米舟忙完白桑这边，朝扶麟吹了个口哨。不得不说扶麟的身材和俊朗的五官，披上皮衣绑上裤脚再配上腰间的剑，看上去就像是什么极恶时代来的武士，自带气场。是萧米舟梦寐以求的体格没错了。

“衣服还不错。"扶麟道。他扭动手腕，掰了两下脖子，活动活动。让自己适应这身衣服。

“目前井鬼还不能完全将识君的种类区分开来，他们区分黎明种的标准依旧局限于语言和衣着。所以等会进去之后若是有人怀疑，你们就一直坚持自己是识君黎明种就可以，别的不需要多说，以免露馅。”萧米舟再次警告。

两人慎重点头。

一行人换装完毕。萧米舟咳嗽了一声，换了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晃进店里。

店门口照例有人拦着，只不过这些人见是这一带熟悉的面孔，迟疑了一下便放他们进去。

白桑和扶麟不动声色跟在后面。

门从他们身后吱呀一声关上。店内光线昏暗，隐隐流淌着一阵咿咿呀呀的乐声。角落里点了一排白色蜡烛，烛光闪烁。墙上挂着狰狞的虎皮，架子上摆放着各色器皿，器皿里隐约有透明的溶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料味道。

出乎意料的，在场的人不多，稀稀疏疏落座。但仔细观察可以发现许多木制桌椅十分散乱，大多带有很深的刀痕，像是经历过无数次摧残。

萧米舟进去之后不动声色打量了一圈周围，接着几步就走到柜台，侧身倚靠在柜台边，掏出一包有金属色泽的纸盒子往柜台上磕一磕。

听闻动静不一会儿，柜台里面探出一个头来。

“伙计，”萧米舟动作娴熟地从里面挑出一根物体衔在口中道，“能不能借个火？”

烟被点燃了，萧米舟放嘴里吸了一口，吐出来道：“我现在需要一些情报，你开个价吧。”

柜台里面的人站起来，眼睛朝他们每个人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这才道：“买情报需要先核实买主身份。”

“我，萧米舟，识君黎明种。”萧米舟将烟往桌上按灭了，从怀里掏出一张薄纸放下，接着呼出一口烟雾道，“在我们那儿之前是某清字开头大学博士生，读的工程物理。学生证和其他的证件材料都在身上，你如果要我就拿出来给你看看。”

柜台快速用笔记下信息，接着道：“不用了。你身后两位是？”

萧米舟若无其事地朝身后瞥一眼，回头继续道：“我的俩跟班。都是黎明种。”

“接下来请说一下饲主信息。”

萧米舟眉头一皱，回答道：“饲主是佛国本地人。目前居住在休南山。”

“好的。”柜台那边道，“你的玉签需要暂时交给我。等会会有专门人士带你们去后面交换情报，交换之前请务必谈好价钱。”

萧米舟将自己的玉签递出去，道：“没有专门对接的暗号吗？”

柜台摇了摇头，解释道：“我们届时会把买主信息提供给卖主。卖主会带着你的玉签找到你，不用担心。”

萧米舟“啧”了一声，道：“信息真不透明。”

等人期间，三人找了个位置靠里的桌子坐下，片刻有人过来给他们上茶。萧米舟打了个响指，朝那人道：“既然都来这儿了，谁还喝茶？弄两瓶酒来！”

扶麟道：“这些年真是难为你这个酒肉和尚了。”

“我可不是什么和尚。我也不信佛。”萧米舟躺在座椅上，两手架着椅子靠背，仰头感叹了一句，“这年头连信仰都是为了生存。”

启开两瓶酒，萧米舟给几个杯子满上。白桑不擅长喝酒，于是萧米舟同扶麟对饮。扶麟喝了一口，皱眉道：“跟以往喝的酒相比，味道十分不一样。”

“那是当然。这是我们那里特有的酒。”萧米舟将之饮干，不过瘾似的又倒了一杯，“只不过在这里因为设备有限，产量不高，所以很稀缺。”

“怎么说呢。”萧米舟已经很久没喝酒了，两杯灌下去竟然隐隐有些上头，“我所生活的时代，是一场醉生梦死的盛世。这个盛世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

扶麟嘴角一勾，杯子往他的杯子上磕了磕，一饮而尽：“有机会真想见识一下。”

说话间，白桑藏在帽子下面的眼神一凛，手臂下意识将萧米舟挡在身后：“有人来了。”

扶麟放下酒杯，按住衣服下面蠢蠢欲动的吹喉。

出乎他们预料的，来者是一位身形娉婷的年轻女子，一头干净的短发别在耳后，两只眼睛弯弯的，像两轮月亮。女子将萧米舟的玉签放在桌子上面，矜持地坐下，问道：“你们就是买主吧？”

“换个地方谈吧。这里不安全。”萧米舟提议。

女子没有拒绝，笑了一声起身：“是我疏忽了。请跟我来。”

众人跟随她来到柜台后面。后面是一排单独的房间，上面编有序号。众人进入其中一个房间。房间不大，摆放有桌椅，墙上挂着风格迥异的画。

萧米舟坐下后开门见山：“告诉我们关于井鬼的消息，价格好商量。”

女子明媚地笑了笑，声音温温柔柔的：“听说你是博士生？”

“对。”萧米舟道，“博士二年级。”

“是个了不起的高材生。”女子的手指勾了勾头发，“那你目前在九州的职业是什么呢？考入井鬼的编制了吗？”

“我对井鬼的编制不感兴趣，没有那方面打算。”萧米舟简单回答，“现在能说一说情报了吗？月亮小姐姐？”

“可以。但我所能够提供的最新情报有限，而且不一定是你们想要掌握的那部分情报，还请谅解。你们中途可以问我一些问题，我会尽量做出回答。”被萧米舟称作“月亮小姐姐”的女子莞尔。

接着，她便将手中的情报娓娓道来：“井鬼目前除堪世之外最高品级的成员有四位，两位在九州，其中一位在佛国。剩下两位超出我们打探范围，因此获取不到任何动态消息。”

白桑问：“井鬼最高品级有什么特征？”

月亮回答：“井鬼内部以官服颜色划分品级。由低到高分别为玄色、丹青、赤霞和无色，以无色为最高。所谓无色，就是可以撇去颜色限制，不用官服。这也是井鬼深谋远虑的地方，为了尽可能不暴露井鬼高层的身份。”

萧米舟道：“也就是说，凭借衣服来分辨他们是否为井鬼最高级不大可能？”

月亮点头：“很明显光靠服饰辨认是不行的。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这四位‘无色’的名字。他们分别是梦饲领主裘染，春见领主斑竹，南天领主斧钺和极光城领主Gino。”

萧米舟皱眉：“这四个人里面有识君黎明种吧？”

月亮微笑：“有。而且不止一个。”

白桑道：“能否告诉我们目前堪世的去向？”

“堪世吗。”月亮继续拨了拨头发，嘴角扬起，“据可靠消息称，他近日原本打算来佛国，可是临时改变了主意，去了云间。”

白桑皱紧眉头。九州、海内、云间，这三地统称三界。堪世的活动领域主要应该在九州才对，他突然去云间做什么？

像是看出他心中的疑问，月亮抬眸道：“他似乎，看中了一个识君。”

“识君？”扶麟道，“你是说，堪世之所以改变主意去了云间，是为了同这个识君立契？”

“谁知道呢。”月亮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声，“这世上，没有人能够猜中堪世的心思。”

* * *

另一边，文星和敖释在巷子里面一家看上去稍微干净一些的茶水铺子坐着吃点心。

佛国这里的饮食普遍清淡，但各色果子糕点花样繁多，外形精美，看上去十分有食欲。

他们挑的是一个靠窗的位置，能够清楚地看见外面所有经过的人，甚至能听清楚那些人的对话。

文星百无聊赖地捧着一杯热乌龙茶，抓盘子里的小果子吃。敖释则什么也不吃，拨着手中热茶，盯着窗外看。

他留意到外面行色匆匆的人群中，除了井鬼低层黑常侍之外，偶尔会混杂一些身着丹青服饰的井鬼成员。如果他猜得没错的话，这些人应该是井鬼中层。

当下坏人巷挤进许多人。这些人形形色色，鱼龙混杂。文星吃着果子，眼睛尖，发现了角落里站了一个人。

他拍了拍敖释，道：“你看那个人，像不像如意？”

敖释循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人一身黑色的斗篷，腰间别着一把牛皮绳捆的短刃。他的眼睛上面蒙着东西，看不清楚五官，因此敖释不能辨认他是不是如意。

那人似乎分外警觉，与敖释和文星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后退几步便消失在黑暗中。

“他跑掉了。”文星道，“你追不追？”

“不用追。”敖释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片空旷的黑暗之中，仿佛里面藏了一双眼睛，“不管他是不是如意，都不要追。”

文星果子吃腻了，托着下巴用手指敲打桌子道：“看他那个样子，明显是希望你追过去。”

“你都能看出来这是个陷阱，不难想象这个陷阱有多拙劣。”敖释喝了一口茶。茶水微苦，让他皱眉。

“真的不打算追吗？如果这人真的是如意的话。”文星收回目光，斜着眼睛看敖释，想听他的回答。

敖释发出一声轻微的哼声：“你觉得他会闲到有心思和我们玩这种无聊的捉迷藏游戏吗？如果真是他，只能说明他现在脑子不太清醒。”

文星思考了一下，笑了：“的确。”如意更有可能选择找个地方打瞌睡。捉迷藏这种事情不太适合他。

“再者。他若是此刻现身在佛国。”敖释的目光冷冷的，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我定然将他打个半死。”

文星：“……”

蹲在阴暗角落里的如意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忽然听到动静，他下意识跳开，匕首反握抵在胸口,目光阴冷，一脸防备。

来者卸下黑色斗篷，甩了甩头发，解脱似的呼出一口气。

这是一头罕见的褐色头发，随着此人的动作散下来。此人的眼窝凹陷，眼珠却略微有些突出，昏暗的烛光之下发出碧玉般的色泽。他的五官力挺，眉毛厚重，肤色略微有点暗沉，下巴上还带有一些胡渣，只不过隐隐约约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明明装得这么像你，那两人竟然没有上当。白跑一趟，扫兴！」

男子面部表情夸张，肩膀一耸一耸地开口道。

匕首在如意的手中飞快转动，瞬间收回腰间。

「不要替我做多余的事。」

如意开口，丝毫不带任何语气地说道。

「而且你装得一点都不像。」

「那我们这次来佛国是为了什么？」

男子摊手，一脸无奈的表情。

如意闻言不说话。他的一双眼睛乌黑，藏在碎发中，撇去了所有多余的感情，显得波澜不惊。不参加战斗的时候，他的头发和眼睛都是再寻常不过的黑色，让人丝毫感受不到危险。

如意挺直身子，嘴巴抿成一条线。他的背上，是一把装备精良的Tac-900，口径小，射程远，是步狙中少有的轻便型。从那批猎狐者身上，他只用了一天不到的时间就追回来了。猎狐者里没有黎明种，因此没有人识货，追到手轻而易举。

「跟他们道别和送他们上路，我们必须从中选一个。这是堪世的命令。」

褐毛说道。他的上司一贯不喜欢说太多的话，也不喜欢听别人讲话，因此许多话都需要自己费力来强调，并不断祈祷上帝能够让他听进去。这仿佛已经成了自己存在的唯一价值。

如意倦了。扛着枪默默地从他的身边走过，将他当做一股浑浊的空气。

「Ferro」

如意冷不丁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褐毛。

「我希望单独送他们上路。不要来打扰我。」

听闻这话的褐毛如释重负般的呼出一口气，想着接下来一个人美好的雪国假期，两只手指放在额头前朝上司轻快地敬了个不太规矩的礼：

「明白。祝你好运，我的领主大人。」

如意:我会说话想不到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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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