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人巷的佛国情报点，白桑三人依旧在兢兢业业打探消息。

他们身份特殊，一方面想得到具体有用的情报，一方面又要防止被井鬼觉察，因此需要极为小心。

距离进入情报点已经有足足一个时辰，扶麟的眼神告诉白桑和萧米舟：他们该结束了。

白桑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来结束这次的对话，这也是他从进门起就开始盘算着该不该问的：“井鬼目前，得到万国了吗？”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和揣测，白桑只是不痛不痒地用了“万国”一词，而不是具体到“万国旧土”。

毕竟旧土时代已经远去，目前这个世上，关心万国旧土下落的人已然不多了。

月亮小姐姐依旧优雅而高贵。她晃着透明杯子里的酒，一双月亮似的眼睛直白坦率地盯着白桑：“这个问题很有意思，请容我想一想。”

她喝光了杯中的酒，拿手帕漫不经心地擦了擦嘴角，继而开口道：“如果你指的是万国新土，那么我可以这么告诉你：井鬼所在的土地，正逐渐变成万国。因为井鬼存在的意义，就是让九州这些小国结束分野。可如果你是想问万国旧土，那是初代占星人心目中的乌托邦，早已随着初代们的陨灭而陨灭了，纵使有朝一日将它的碎片残骸找到，也不过是人们追忆往昔的凭借罢了。”

白桑悄悄地问萧米舟：“乌托邦是什么意思？”

萧米舟回答道：“就是梦里才会有的完美而又不切实际的国家。”

白桑于是道：“万国不是乌托邦。”

“它可以是，也可以不是。怎么样，我这个答案还算满意吗？”月亮小姐姐放下杯子，歪头一笑。

谈话结束。

临行前，萧米舟的手指磕了磕桌角，朝她道：“脖子上的刺青不错。”

月亮目送他们出门。

从情报处出来之后，白桑道：“关于这些情报你们怎么看？我总觉得遗漏了什么。”

萧米舟揽着白桑的肩膀道：“他们做这一行的也要赚点钱。咱们怼着人家问了这么多深奥的问题，也要考虑考虑人家的感受。”

扶麟跟在他们身后，道：“我们需要验证她给的情报的准确性。毕竟她没有告诉我们消息的来源渠道，而且，我们不能保证她不是井鬼的人。我担心她会泄露我们的行踪。”

萧米舟道：“不是没有可能。我看她就有可能是井鬼手下的一个黎明种。”

白桑点头。他道：“刚才她提到了井鬼四大无色领主其中有一个目前就在佛国，会是谁呢？”

“除了裘染还会是谁？”萧米舟道，“毕竟他才离开仙鹤寺不久。”

“可是他昨夜通过问君告诉我，他已经不在佛国了。”白桑回答。

“问君是什么？”萧米舟一脸茫然。

“一种可以互通书信的书册。”扶麟道。他自己都快忘记自己已经介绍几遍了。

“啧。没想到九州还有通讯终端存在，真神奇。”萧米舟提起了兴趣，感慨一声。甚至很想知道九州的WiFi信号好不好。

“既然裘染这么说，也就意味着我们身边，此刻有其他无色。”扶麟皱眉。

这明显不是一个好消息。众人不约而同想。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文星和敖释所在的那家茶水铺子与两人汇合。文星和敖释就坐在最外侧，从外面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非常好找。铺子的掌柜是对四十多岁的夫妻，跟萧米舟挺熟。因此萧米舟来接人的时候，夫妻拉着他聊了一会儿，还要给他们端一些吃食茶水。

文星等得无聊，正趴着打发时间。扶麟进门就走到他们桌前，顺手拿过文星喝剩的半杯乌龙茶，一口喝光。

文星听到动静抬头一看，差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指着扶麟和眨巴着眼睛的白桑问：“你们两个这是穿的什么？马夫？放羊的？”

扶麟无动于衷。倒是白桑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穿着，微微一笑：“我觉得还挺好看的。”

这时萧米舟走过来，将端来的吃食和茶水放在桌子上：“不要诋毁我的私服。也不要质疑我的衣品。”

众人坐下来稍作休息，吃了点东西。

“问出来些什么？”敖释问众人。

白桑将他们先前所获得的消息一件一件地说出来。不过很小心地没有提情报费用的问题。

“目前这里还留有一个井鬼高层。”萧米舟挑重点说，“因此这里对我们来说很危险。我们的行踪很可能会暴露。”

“只要是不与井鬼有直接挂钩的情报点，都会保留买家**，这是这一行的规矩。”敖释道，“所以你不会有生命危险，至少暂时是这样。”

“可是我们接下来去哪里？佛国我们本来就不打算久待。”文星问道。众人都看白桑。

白桑垂着目光，一脸平静：“去找如意。我想，他那里应该是遇到麻烦了。”

* * *

按照原定计划，云生结海楼会在佛国结界外面等候他们。

众人一出佛国结界，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天气晦涩，塞外的风吹得人瑟瑟发抖。

九州的天气一向是个谜。

塞外人迹罕至，车马都见不到。加之佛国山多，出入大多乘坐轿辇，整个国家似乎都不兴骑马。

因此白桑一行人只能步行去往与云生结海楼会面的地方。

“你们左一句云生结海楼，右一句云生结海楼，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萧米舟抹了一把鼻子问。五人之中就属他穿得最为厚实，一点都不慌。

文星吸了吸鼻子，明显有些哆嗦，讲话声音都是颤的：“就是一座可以变身成人的楼。非常有想法，你到时候……”

他话音未落扶麟身上的皮衣就搭在他的脸上，还带着热气。文星索性拉下来披在身上，瞬间暖和多了。

“变身成人的楼？”萧米舟道。难不成这座九州传闻中的楼已经能实现数字化甚至出现人工智能了？但是就黎明种目前的水平来说，应该还达不到这种程度才对。怎么回事呢？

敖释走在最前面。因为现在队伍里只有他知道具体会面的地点。

可就算知道会面的地点，他也不能保证云生结海楼能够及时到达。毕竟佛国处处结界，切断了人楼之间的消息往来，因此结海楼那边很有可能不知情。

也就是说，如果云生结海楼今日未到，那么他们就必须在原地露宿一晚，别无他法。

约定的地点在塞外的一座地势比较高的林子里。林子不大，后面就是一个壮观的断崖，断崖上有吊桥，通向另一座山。

并没有见到云生结海楼的身影，看样子的确来得早了。

敖释道：“今晚我们可能要直接在林子里住一晚。等会你们去找一找附近有没有洞穴之类的地方。”

“敖释。”白桑的双眼紧盯着前方的树林，一脸平静道，“你跟我来一下。”

敖释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就跟上去了，两人消失在树林深处。

“他们两个去做什么了？”已经逛了一圈的萧米舟回来问。

“不知道。”文星耸了耸肩膀道，“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在林子里露宿。”

“不难看出你以前是个金尊玉贵的小少爷。”萧米舟将一捆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草摞起来，和文星两个人并肩坐下来，“对什么东西都感觉新鲜。像是刚从蛋壳里爬出来的小鸡。”

文星没有反驳，只是道：“比起我，敖释才算金尊玉贵。他曾经是个太子。”

“看来你们个个都有背景啊。”萧米舟啧了一声，问扶麟，“你也是有背景的吧？”

正在劈树枝生火的扶麟头都没有回：“不知道。”

“我们有部分记忆没有恢复，很多东西都想不起来。就比如我，连自己的身世都不记得。”文星道。很明显扶麟也是这样，甚至比他更为严重。这种心情其实并不好受，尽管扶麟不会说出来，可是文星能够体会得到。

“话说，你们都不怕死吗？”萧米舟不由地问道，“毕竟跟堪世作对，就相当于与世界为敌了。”

“当然怕死了。”文星双手枕头懒散地躺下来，“可是现在我觉得没那么害怕了。因为就算死，也是大家一块儿死，黄泉路上都是熟人，有什么好怕的？”

萧米舟耸耸肩：“说得似乎有些道理。”

扶麟将劈好的树枝扎成堆，用吹喉的剑气点燃，道：“对于一个识君来说，怕死是不是有些奇怪？难道你以前没有死过吗？”

“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死？”萧米舟双手放在火堆上烘烤，“我只会选择在我想死的时候死。但是很明显不存在这种情况。”

文星问扶麟：“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若是有一天我快死了，准备后事的时候，是不是也要顺便将你的后事料理了？饲主死后，识君真的也会跟着一起死吗？”

扶麟回答道：“饲主亡故，识君会消失。所以不用另外起坟。”

“但我还是会给你垒一座坟墓的，”文星想了想，道，“我会在我快死的时候，亲自给你垒好，给你的墓碑刻上姓名，这样等我死后，后人能知道文星生前是有识君的。”

扶麟闻话笑了笑：“这有什么意义吗？”

“证明你存在过。”文星道。

扶麟闻话不语。看来文星看穿了他的心思。他丧失了记忆，对自己的往事一概不知，宛如一张白纸。若是有朝一日消失了，那便是真的消失。

“识君黄昏种都是‘过去的人’，类似于平常所说的转世再生。也就是说，你们是在前世结束之后才来到这里的。”萧米舟道，“你们在成为识君之前，已经有完整的生平。也许后面会遇到一些重要的人，能够给你恢复记忆提供重要的线索。”

“就算真是这样，也不会是什么好记忆的。”扶麟放下吹喉，闭眼静坐。

之后三人便找到一处适合过夜的洞穴。洞穴虽然隐蔽，但不费什么力气便找到了。

“话说白桑和敖释去的时间是不是有些长了？”文星道，“我们要不要跟上去看一看？”

“我去吧。闲着也是闲着。”萧米舟起身拍拍草屑，“我刚才已经转了一圈，对这里的地形比较熟悉。”

“那你小心一点。”文星道。

萧米舟用外套上连带的帽子裹紧头部，双手塞在兜里沿着林间的小路走。

他胸前挂着一个简单的信号感应器，可以感测其他识君黎明种发出的信号并且发出警报声。他敢保证，这种方法比井鬼目前看着装识人的土著办法先进一万倍。

当然，他随身携带这个感应器不完全是感应其他黎明种，而是权当做一个无聊的心里慰藉，用来祭奠他原先生活的那个世界。

在他的眼里，九州目前只是个蛮荒地界，这里风云涌动，百废待兴。任何一种新时代的苗头都会让他心潮澎湃，热血涌动。

有时候他也会想，如果自己不能够再回到原先的时代，那么为什么不能在这片土地上，再开创一个时代呢？

他相信一定有将这种想法付诸行动的黎明种。他也相信这个黎明种肯定不是他自己。毕竟他不是英雄，也不想当英雄，他给自己设立的预期就是活下去。很简单纯粹的三个字。

其实他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明白自己为什么脑子一热会答应跟白桑他们走，这完全违背了他的初衷。哪怕绝大部分原因是由于敖释相逼，可他心里清楚，要是他执意不答应，敖释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说到底，这是自己的选择。

发现白桑他们哪怕对手是堪世，也能坦然面对的那一瞬间，萧米舟的内心是有触动的。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可能是羡慕他们的勇气，也可能是讥笑他们的傻。但更多的，是在思考，若自己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会发生什么呢？

“心口不一啊萧米舟。”萧米舟边走边念叨，“你可不能再这样了。”

他毫不费力地就看见了白桑和敖释，两人背对着他，站在吊桥上面，期间一动不动。

萧米舟啧了一声，走上去：“别告诉我你们大半天就一直站在这儿看风景了。”

“别过来，米粥。”白桑没有回头，但萧米舟能感觉到他的眉头是皱着的，“这里很危险。”

白桑的话音刚落，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一颗流弹就打在离他两公分的桥板上，硬生生穿了一个洞。

“我去……”萧米舟吼道，“你们是不是傻？两座山只有这座吊桥视野空旷没什么障碍物，你们还愣是站着让枪|打？”

“我需要找出那个人所在的位置。但是他似乎一直在移动。”白桑道。

白桑一进树林就已经觉察到了不对劲，但他并没有声张。

敖释并不说话。准确来说他从站在这座吊桥上开始就再也没有说过话。

见这两人异常冷静，萧米舟也冷静下来了：“怎么，你们想找出这个要杀你们的人？”

“他若是要杀我们，刚才那一枪就该成功了。”白桑道，“我发现哪怕我和敖释一直站在这里不动，他的枪也没有打在我们身上。”

萧米舟道：“也许他只是个蹩脚的射手。”

“也可能他枪法绝佳，只是有难言之隐。”白桑道，他看向敖释，“你说对吗？”

敖释盯着前方的山，一脸平静：“我倒是很想杀了他。”

萧米舟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

只是对面似乎不打算给他们喘息的时间，又一枪打过来，惊起稀疏几只山雀。

“在那里！”白桑道。他飞快地跃到崖上，朝那个位置追过去。敖释紧随其后。

萧米舟只好咬牙也跟上去。

枪声停止了。山林安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萧米舟胸口的警报器忽然震动了一下。

“你们要找的那个黎明种就在附近！”萧米舟朝前方两人吼道。

好不容易等他喘口气，身后忽然闪过一柄冰冷而又锋利的短刀，刀尖抵在他的喉咙上。

萧米舟错愕地回头，对上的是一个黑色的护目镜。雾蓝色火焰在护目镜上方燃烧着，十分刺眼，也十分危险。

[你似乎可以听懂我说的话。]

护目镜开口道。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一丝起伏，但是带着些许本人察觉不到的懒散。

萧米舟发现他除了护目镜，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头戴式耳机，背上是一把很显眼的步狙。无论从样貌还是从装备上来看都是个彻彻底底的黎明种。

“如意！放开他。”白桑放下脚步，沉住气道。

如意？被刀抵住脖子的萧米舟不知道为何，此刻心情十分平静：“我觉得这可能不是他的本名。”

[说点什么。比如叫两声。不然我会让你死在这里。]

护目镜垂头道。

[你就是Gino吧？看来你已经找到你想要找的东西了。好吧，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不是有意要看你的信件的。但是我想你要考虑清楚，目前这个队伍里，只有我能看懂你写的字了。]

萧米舟说完顺服地举起双手。

[现在我祈求你不要杀我。也不要杀他们两个。我很怕死。但这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杀掉任何一个人，对你都没有好处。只会遂了堪世的心愿。我想你也不愿意这么做。]

萧米舟道。

看样子是第六人。护目镜底下的如意皱紧眉头，片刻松开匕首，回归普通形态。

真乖。萧米舟扯出一个微笑。

“我想我该替你们重新介绍一下他。”萧米舟望着面无表情的人，转而朝白桑和敖释道，“之前那个月亮小姐姐说过，井鬼有四大无色领主。”

“而他，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就是井鬼麾下的极光城领主，Gino。”

“目前在佛国的唯一一个无色。”

云生结海楼成员永不背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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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Gi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