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鲛。”
裘染眼神一敛,张口道。
上官鲛拱手,略微垂首:“梦饲领主好眼力。”
白桑打量眼前这个人。年纪约莫和裘染一般大,个头要稍矮一些。体格精瘦,皮肤银白,眼睛下面还有珠光色飞粉。最显眼的是他那头墨绿色长发,像是顶着一股流动的海藻,整个人亮闪闪的。像个小金人。
这个人的五官,让白桑联想到了一个人。不过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白楼主好久不见啊。”上官鲛打招呼。
白桑不记得自己见过他,于是问:“你是谁?”
“我?我是——”上官鲛开口,说到一半不知为何顿住了,咳嗽了一声做个过渡,只是道,“神楼楼主。”
神楼楼主?神楼楼主不应该是刚才宴会桌上那个珠光宝气的贵人吗?白桑心想。
裘染似乎看出他的不解,淡淡地解释道:“神楼有两个楼主。上官鲛和上官鲟。”
这么一说就说得通了,眼前这个是上官鲛,宴桌上的贵人是上官鲟,一个金人,一个贵人,肯定是亲兄弟。
“裘染,你跟他们很熟?”白桑微微抬眼问裘染。语调挺平常的,就是表达一下关心,可是不知为何旁人听起来就像是招人逼供。
“不熟不熟。一点都不熟。没有和白楼主熟。”上官鲛求生欲很强地抢答。
“……所以,先前是你派井鬼霜色将我领到这里来赴宴的?”白桑想到这个问题,问上官鲛。
上官鲛又恢复刚才的神情,拱手道:“正是在下。”
“白楼主知道今天神楼夜宴井鬼的目的吗?”
白桑摇头。
“这是一个交接仪式。”上官鲛道,“今天这场夜宴一结束,神楼以及它脚底下的土地,就归堪世所有了。”
白桑一怔:“你要将神楼让给堪世?”
上官鲛摆摆手,一副无需多说的表情:“卖。我将它卖给堪世了。”
说罢他比了个手势:“卖了这个数。”
白桑不关心这个。他问:“掌管神楼的初代占星人是谁?”
上官鲛看了他一眼,回答:“席梦仇。”
这个答案出乎人的预料,白桑不由一皱眉头。
裘染感受到他的惊讶,从背后搂住他问:
“席梦仇你认识吗?”
白桑侧耳道:“我只知道他是席梦晚的胞兄,和席梦晚同为海内席家的初代,人称席家双梦。”
“那你猜一猜席家和上官家的关系。”裘染道。
这就比较复杂了。能继承神楼,定然是有血缘关系存在的。
上官鲛不等白桑猜测,就提醒他:“在关内,上官氏又可以称作文氏。”
文氏!白桑一惊。怪不得他觉得这两个兄弟熟悉。被他这么一提醒,白桑脑子里的线才连起来——这两兄弟的样貌同文星很像。
“既然你们是文氏的人,你们可知文星?文星,是你们什么人?”白桑问。
上官鲛听到这个名字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亲弟弟。”
白桑沉默了。他的脑子飞速旋转:文氏和席家既然结了亲,文氏这两个兄弟又能继承席家的神楼,这就说明他们是这两家的后人。
文星和眼前这个上官鲟,十有**是初代占星人席梦晚的后代。
上官鲛叹口气,手里扇子抓了又抓,证实了白桑的猜测:“席梦晚是我母亲。席梦仇是我舅舅。两位过世之后这楼本该归我父亲上官弼管理,但现在海内大乱,上官氏自顾不暇,所以我们痛定思痛,决定将这楼暂且卖与堪世,换得半宿安稳。”
话毕他又补充道:“不瞒白楼主,现在三界都听说你回来的消息,想方设法同你取得联系。但是堪世看在眼里,背后肯定有阻拦,所以谁也不敢先冒这个险。我是迫不得已,才斗胆想办法请你来。”
“所以,你希望我怎么做?”白桑顺着他的话往下问。
上官鲛见白桑没有计较,眼睛一转,小声说道:“让出神楼实属下策。海内要想求得安稳太平,眼下只有一个法子。”
白桑看在眼里,平静道:“你说。”
“我希望白楼主将自家队伍里其中一个人让给我。我是个生意人,规矩都懂,不会让白楼主吃亏的。两船金银珠宝已经运到您府上了,请笑纳。不仅如此,若是楼主同意,我愿意承受风险将神楼转而相赠。”上官鲛说。
原来云生结海楼文星住处那片莫名其妙的海以及海里两艘所谓的“嫁妆”是他送来的!白桑揉太阳穴。
“文星是我的左膀右臂。我不会将他交给任何人。”白桑道,“还望上官楼主知悉。”
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上官鲛解释道:“我想要的人可不是我弟弟。”
“那小子仗着自己有一把冲天鬼刃,只会徒手拆家。他在海内非但不能安宁,反而会闹得不得安生。所以我要的不是他。”上官鲛十分有经验地说。
白桑:“……那你想要谁?”
上官鲛神秘兮兮地凑近,贴在白桑身侧小声道:
“我想同白楼主要的,是我弟弟身体里的另外一个人。”
* * *
“刚才为何拒绝他?他开的条件不错,两船珍宝金银,外加这一座楼。”裘染问白桑。
“况且文星一副身体里有两个人格,战斗力不稳定。将战斗力弱的人格交给他,你不亏。”
“不管是文星还是另一个人格上官星,对我来说都很重要。而且上官鲛在生意场中摸爬滚打,不会干赔本的买卖,文星对他来说肯定很有利用价值。作为楼主,将自己的人置于水火之中,我是绝对不会干的。”
“那可就难办了。”裘染啧了一声,语气怪怪地道,“我现在可就处在水火之中啊,你要不救救我?”
白桑:“……”
“我日日夜夜活在井鬼的监视里,不得自由。楼主想没想过要怎么补偿我?”
裘染挑起嘴角,眼睛却若有若无看向其他地方。
白桑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五六个井鬼从不远处走来。裘染表面上没有什么动静,但白桑知道他早已感觉到了。
裘染袖间的铃铛随风轻摇,他抽起腰间的鸢吻,抵在白桑的鼻尖,语调亲昵而致命,还带着熟悉的味道:
“亲爱的,我们打一架吧?”
又来?!
背着井鬼耳目,白桑想哭。
哪怕心里面一万个不愿意,但碍于井鬼耳目逼近了,只能妥协似的向后连续跃了几步。
一副“好吧来吧”的表情。
两人打在一起,随后一前一后追赶着跃进相对来说人数较少的旋转木制楼梯上,将那群招人烦的耳目遥遥甩在身后。
裘染鸢吻的鬼气化作一条蛇形的藤鞭,朝白桑劈来。白桑前脚躲过去,后脚楼梯上就瞬间多了一个显眼的缺口。看上去特别惊险。
“白桑,你不必一直躲。试着同我打。”裘染道。他淡紫色的眸子略沉,鬼气又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白桑一连三个后空翻躲过去,立在扶手上,差点没站稳:“不瞒你说,我好想忘记怎么打架了。”
裘染道:“那就再记起来。"
白桑:“……"
裘染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鸢吻的鬼气四散,化作无数的藤鞭,流星雨似的往白桑身上砸,让他无处躲闪。
白桑挥袖,周身萦绕起一个浅白色回旋,将鬼气挡在外面,但是不能周全,依旧有少许鬼气四面八方而来,挨到了白桑的衣袖和小腿。
“学着回击,白桑。”裘染暂且收回鬼气,站在楼梯顶上居高临下,“不要让我认为我在单方面家暴你。”
“你本来就是啊!”白桑抬头表示无奈。一直都是裘染负责打他负责躲好不好。
一句话:他根本就舍不得打裘染。
不过裘染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白桑自己也知道他需要学习怎么和别人打架,不然真到了关键时候会有很大的麻烦。
“白桑,焚锁的存在是为了保护你,而不是束缚你。”裘染收起鸢吻,道。
他学着白桑的样子挥袖,身体四周缓缓萦绕出一阵风力回旋,将他的长发吹起,看上去更加俊美了。
“我举个例子。这是一层结界。”
“现在我可以透过这层结界,杀你。”
裘染的手穿过结界,在离白桑脖子三公分的地方停下来。强劲的手风让白桑不由眯了一下眼睛。
“学会了吗?”裘染问。
白桑眨眼,站在原地实话实说:“没有。”
裘染的脸黑了一下,不动声色抽出鸢吻。
白桑看见,连忙躲闪:“会了。我会了。不难的。一点都不难……”
裘染道:“你需要用的,是你的眼睛。"
说话间几个井鬼霜色闻声而来,一把跪在裘染身后:“领主,时辰已到,请去赴宴。”
裘染没有回头,只是收了结界:“我不去。”
井鬼为难:“就差领主一人了。”
裘染不回答。手中的鸢吻叫嚣着。
“那什么,”白桑看不下去了,探出头来,“看没看见这里还有人?我跟你们领主说几句话不行吗?”
“你是谁?”几个井鬼皱眉。
一看就是新来的。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我啊。”白桑歪头一笑,“我是你们堪世的二……”
明明是正常的微笑,却颇有几分毛骨悚然的气场。几个井鬼愣住了。没来得及细品他的话,就被自家领主打断。
裘染捞过白桑按在怀中,长袍将人裹起来,然后低头吻住他的唇,许久之后回首淡淡地斜睨井鬼耳目:
“别看他。然后喊替君归过来。”
收到领主的准信儿,几个井鬼耳目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想看又不敢看,只能行礼消失了。
“我也该走了。”白桑从裘染怀中探出头来,“米粥还在底下等我。”
“就这么走吗?你还没有见到堪世。”
白桑朝他笑了笑:“我知道堪世不在这里。他也不会来这里。”
“为何?”裘染挑眉,他俯下头,又想去亲白桑嘴角。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一个交接仪式而已,对他来说无关痛痒。更何况,他现在还不想见我。”白桑回答。
裘染一怔,道:“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早该出现了。佛国的时候。我一路上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踪迹,他早该找到我。或者说,他已经找到了,只是还没有露面而已。”
裘染不语。
白桑伸手,摸了摸裘染的脸,看着他的眼睛:“如果真到了我同堪世面对面的那一天,我希望你不要插手。”
“你让我冷眼旁观?”裘染皱眉。
“我希望你做我的后盾,替我将这场决斗的伤亡最小化。这几年来,牵扯进太多无辜的人了。哪怕我没有赢,我也不希望让无辜的人去死。你的话,可以做到的吧?”白桑道。
裘染冷哼一声,双眼毫无波澜地看着白桑:“你太理想化了白桑。三界之内,何人无辜?要我说最无辜的人,应该是你。堪世是你们九州白氏出身没有错,可并不代表他的野心和报复需要你去替他填平。”
白桑语气平缓: “我同堪世的恩怨,不仅仅是因为我同他出身于同一世家的缘故。堪世于我,既有公仇,也有私怨。于公于私,我都要除了他,恢复九州乃至三界的原貌。"
裘染幽幽地说:“论起野心和折腾,没人能比得上你们白氏家族。"
白桑戳他:“你说什么呢?"
“我说,”裘染淡紫色的眼眸对上白桑的,里面没有光晕,像一条流淌的暗河,安静而迟缓,“让我来代替你。所有痛苦和难以决定的事情,我来做就好了。”
* * *
“你脸上的伤还好吗?”文星小心翼翼地问。
说实话,他现在浑身上下疼得要命,像是被一块巨石碾过一样。扶麟的情况明显要比他好些,至少扶麟还能一声不吭地抱着他走。
“要不先把我放下来吧,我们可以找个地方歇一歇。”文星小声提议。
他们身后跟着一群绿毛人,就跟在他们身后十步左右,文星一抬眼就能跟他们来个对视,看着怪尴尬的。
“别动。你伤着了。”扶麟道。
比起自己的伤势,文星还是比较在意刚才的战况。另一个人格似乎和扶麟打了很久,打到最后已经不清楚谁输谁赢了。
“平手。”扶麟面无表情地解释,“他在外面维持不了太久,最后自动回到了你的身体里。”
“哦。”
他们已经不知道往前走了多久了。等意识到的时候,身边的绿毛人越来越多,脚底下开始有了小路、街道,到最后出现了许许多多的房屋建筑。
“我们似乎不小心闯进了一个集镇。”文星道。
“嗯。”扶麟应着,将文星抱上一辆闪着绿光的马车。马车四面镂空,脚底下铺着软毯,踩上去十分舒适。
“你就待在这里,我去探路。”扶麟阖上马车门,言简意赅道。
文星的头从窗户中探出来:“要不我同你一起去?”
“这里安全。”扶麟道。
“你身边最安全。”文星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扶麟:“……”
于是文星满意地坐在吹喉上,跟在扶麟身后飞。
这个集镇跟他们以往参观过的所有集镇都不相同。它像是一个绿光萦绕的城镇,每一堵墙,每一片瓦,都散发出幽绿色光晕。就连夜空之中,也散落着萤火。
美是美的,可是如果这些绿光消失的话,这个集镇就如死掉了一样。
这里不仅仅有绿毛人,还依稀掺杂着和文星扶麟一样不会发光的正常人。因此走在其中不会让人觉得格格不入。
文星和扶麟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类似于小牌楼的建筑下面,小牌楼上面歪七八扭地刻着几个字,文星伸长脖子艰难地读:“巫格镇。”
牌楼底下有绿毛人把守。但凡经过的人都需要示意玉签。
扶麟将两人的玉签递过去,注了色,被放行。
文星飞着,拽着扶麟的袖子道:“你发现没有,这里有很多古占星台。”
扶麟也发现了,道:“是遗迹。”
“按道理说,这么多占星台应该不会全部都荒废才是。可为什么这些占星台,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使用过了?”
“那是因为,我们找到了更好的替代品。”他们身后有人说话。
两人回头,便见身后站着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老头精瘦,身上套着一件短衫,拄着拐杖。他正将一只巨大的布包往背上抬。包很沉重,像是要将他的后背压垮的样子。不过老头不觉得有什么,依旧将身板挺直了。
“老人家,您也是占星人吗?”文星示意吹喉将他放下来。
老头眯着眼笑了:“我不是占星人。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黎明种。”
“您似乎对占星有过一些研究。您刚才说的替代品是什么?”
老头重新将包拿下来,放在地上,在里面翻出几样零碎的物件来。文星见他往一个金属质感的长管中塞进一枚透明薄片,又将几样小零件拼凑在一起,折腾了一会儿。弄好之后,老头将东西递给文星。
“小玩意儿,试试看。”
文星茫然地接过,不知道怎么用。还是老头指导他,让他透过长管往天上看。
这一看,文星差点惊叫出来。
天上,密密麻麻都是星星。这些星星与寻常的星星不同,就仿佛贴着头皮压下来的,近在咫尺。
这一幕太震撼了,文星放下金属长管,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说什么好。
“时代在发展。”老头儿很满意他的反应。
“不知道你们听没听说过摘星局?”老头儿又道。
两人说没有。
老头解释:“摘星局是由井鬼手底下的黎明种组织建立的精英占星团队。那里的设备可以说是目前九州最先进的了。跟他们的设备相比,我这个勉强只能算是给小孩启蒙用的玩具。”
文星惊呆了。
扶麟的思维还能跟得上:“您说的这个摘星局,是不是就在黎明村?”
老头眼里的光芒一闪而过:“你知道黎明村?你难道也是黎明种?”
扶麟否认。
老头道:“摘星局的确在黎明村。现在整个九州的黎明种精英都在往黎明村来。我敢说未来三年,黎明村将汇集天下英杰,成为九州命脉。”
文星小声跟扶麟说:“原来如意管辖的这块地方,这么重要。”
扶麟点头:“的确很重要。”
文星道:“老人家,若是顺路,我们最近可以和你一同去黎明村吗?”
老头问:“你说最近?最近不行。”
文星疑惑:“为什么?难道黎明村要有什么事发生?”
老头摇晃脑袋,眉头紧锁:“就在昨天,摘星局发出来消息,三天之内,月下这片土地上会再一次出现星崩。”
白桑:每次都被迫演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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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摘星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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