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教派凝结着战争的阴云,源源不断的兵器被运进来,黛安娜还是行踪不定,厄斐琉斯想做些什么,却发现好像做什么都无能为力:两教派之间似乎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好在月亮再次升起,新月日过去,月亮便慢慢出现,他再次在癸亥玛吕寺彻夜不眠地挥舞兵器,用永不间歇的训练麻痹自己的头脑,忍受如潮汐般每日涨落的力量涌动。
“朝圣之路最多只能两个人走,所以在这段时间内,我们不能和精神领域的他们有接触。”
赫琉斯的告诫还在耳畔回响,他抬起月钵的手又再次放下。
厄斐琉斯还记得自己与她一同忍受疼痛,她被烈阳教派遣送来癸亥玛吕寺进行月光训练,拉霍拉克战士并没有发现他的踪迹,等到那条金色的长龙消失在绵亘蜿蜒的山路,被风雪彻底埋没时,他才让自己的身影出现在神庙里。
没了太阳力量的护身,在充满月光的黑夜里,她比厄斐琉斯更加难受,月光对她来说宛若酷刑,如同细细密密的针尖,将她戳成刺猬。
他满头大汗地跪倒在地上,偏过头发现她也好不到哪里去,泪流满面,好像刚生产完的妇人,面目狰狞,手掌被深陷的指甲刺破,血液被冻结在手汗冻成的冰渣里,磨蹭着阵阵钝痛。
“不,厄斐琉斯,别喝!”
一只粗糙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把他从疼痛的眩晕中唤醒,她摇摇晃晃站起身,仰着头直视他,脸颊黏着乌黑的发丝,看起来更落魄了。
“你想再等十五年吗?!”
他瞳孔一缩,心里一阵后怕,劫后余生的松懈下来,放纵自己的身体歪向一边,月光下,他的脸颊泛着水光。
赫琉斯喘着粗气,喃喃自语着给自己洗脑,仿佛机械重复能让她的意志更加坚定:“就快了,厄斐琉斯,我们需要忍耐,我们需要忍耐。”
他偏头,偷偷看了眼赫琉斯,她的脸色惨白得可怕,月亮在无声无息中消磨她的力量,没了水晶球,她灰暗,枯败,就像秋末摇摇欲坠的落叶。
厄斐琉斯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风霜将他搓磨得简直不像正常人类,此刻在这个几天前还敌视的烈阳教派人这里,他感受到了不同于拉露恩带给他,却同样温暖的感觉。
“赫琉斯,我们失败了怎么办。”
这是个陈述句,是啊,他们很可能失败,但她淡淡的话语给了他久违的力量。
“无论如何,厄斐琉斯,你会是成功的那个人,水晶球里我看见了真相。”
这个“无论如何”让他心惊,可迟钝的武器并不能理解那种心里空了一块的感觉是什么,他只觉得这个语气和拉露恩离开他的那天太像了,这让他胸口闷闷的。
他不再说话,只是仰躺着,眼神追随着月亮缓慢移动。
没了夜绽之花的链接,精神世界里的拉露恩是否和他一样,孤独地忍耐着呢?
拉露恩,你曾呼唤我的名字,对我说,你与我同在,那么今夜,在我们断开连接的日子里,你是否也在和我注视着同一片星空呢?
他的心又开始流血了。
思念的野兽无时无刻不用尖利的獠牙抵着他的伤口,在他抬手挥动月石武器时,在他抬头望着渐渐丰满的月亮时,在他低头冥想沉思时,在他路过某一朵花,抚摸某一片树叶时,在他被回忆的河流绊住脚步时,无声无息地啃食着他。
没了厄斐琉斯的链接,月光力量的补给丧失,拉露恩的身影更加透明而黯淡,好像风一吹就会消散。
她无声说:“厄斐琉斯,切莫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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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消息是,皎月教派与烈阳教派在满月之前没有开战。
坏消息是,厄斐琉斯与赫琉斯的计划暴露了。
践行之礼已成,勇士们就要踏上征途,不知何时,默契的圆圈们举起武器,对准了祭坛顶端的二人。
黛安娜的脸色阴沉如墨,她对着她最骄傲的后辈举起了武器:“厄斐琉斯,回来。”
厄斐琉斯握紧了月石武器,没有动作。
另一侧的赫琉斯已经被拉霍拉克战士架住,蕾欧娜迟迟未至,两班人马沉默地对峙着,等待着两方首领的审判。
“厄斐琉斯,你是皎月教派的武器,你怎么能和烈阳教派厮混在一起!这是背叛!**裸的背叛!你要与皎月教派为敌吗?”
黛安娜身上的能量随着情绪波动发出耀眼的爆闪,而厄斐琉斯的沉默不语更让她失望透顶。
“……是赫琉斯蛊惑了你,对吗?厄斐琉斯,你是一件武器!武器是不需要情感的!”她试图缓和自己的口吻,但很显然失败了。
黛安娜实在无法理解,她沉稳,温顺,总是如盾牌般坚强可靠的厄斐琉斯怎么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从前蕾欧娜是这样,赫琉斯也是这样,既然已经分道扬镳,又为什么还打着关切的名号假惺惺地接触?
盔甲的吭哧声响起,众人自动让出一条路,强壮的女战士举起盾牌,眼神隐晦地扫了一眼黛安娜,举起盾牌。
“烈阳教派听令,即刻击杀赫琉斯。”
战士的利剑高高举起,剑锋倒映的光芒下,太阳耀斑闪烁,直直贯穿了赫琉斯的心脏,那个总是绷着脸,总是气喘吁吁地在深夜与厄斐琉斯相互抚慰的人露出一丝解脱的微笑。
她的灵魂化作点点星光,升上了天空。
她圆溜溜如同小鹿的眼睛漆黑下来,变得木讷而失去光泽。
她嘴唇翕动着,试图再次安慰失望的,苦痛的厄斐琉斯。
她说:“厄斐琉斯,为了和平,我甘愿一死。”
天上的星星黯淡下来。
蕾欧娜嫌恶地盯着厄斐琉斯──因为面前这人,她亲手杀了自己最看重的后辈和传承人。
她好像又回到了与黛安娜决裂的那晚,她同样举起盾牌,沉默地站在了烈阳教派面前,举起盾牌和长剑,与她兵戈相向。
那时的黛安娜还穿着烈阳教派的深红色长袍,兜帽下的眼睛她曾用手指亲自描摹,眼头很尖,眼尾上扬,弧度却出奇的圆润。
那双时刻冷静自持,古井无波的眼睛只会为她哗然,她就像激烈莽撞的石头,奋不顾身投入潭水,只为激起片刻水花。
“黛安娜,你要为了这个……这个邪教离开我,背叛烈阳教派吗?”
“是你们容不下月亮,容不下我!”
心脏痛到无法呼吸,蕾欧娜只能握紧盾牌,她身为烈阳教派的继承者,只有一个选择,这就是她的答案。
叛徒,就该死。
威严神圣的太阳容不得半点黑子,她必须永远明亮,为着她的信徒们指引方向。
蕾欧娜思绪回转,放下盾牌,挽弓搭箭,锐利的箭矢划破月夜,却在厄斐琉斯胸前停滞──箭头凝着一团小小的月光,化为盾牌,阻挡着那根箭刃向前。
黛安娜愠怒,挥舞镰刀弹开箭刃:“我皎月教派的事轮不到你们烈阳教派来管!”
“很多年前,你们用自私的谎言放逐了月亮,如今,你们还要毁灭另一颗卓越的星星吗?”
蕾欧娜不甘示弱,冷笑:“赫琉斯的死是我烈阳教派对待叛徒的方式,也是我给皎月教派的交代,至于异教徒,我要用他的命来偿还!”
“蕾欧娜,你还欠我一命!”
她愣住了,原来放逐日她认为是自己杀了她?!
蕾欧娜在心里笑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心口灼热滚烫的太阳焦痕沉默着告诉自己,这个她扛下日刑(用太阳光芒贯穿心脏)的人有多么不值。
良久的沉默,空气里似乎只有呼啸的风声,好像在唱一首哀婉的歌。
她抬手示意所有人放下弓箭,临走前深深望了月光下坚毅冷漠的女人一眼。
从前一同在烈阳教派读书的日子终是一去不复返,曾经蕾欧娜可以自信地说黛安娜不恨她,只是横亘在她们之间的东西太多,化作一团迷雾,阻挡了她们。
泾渭分明的立场,模糊暧昧的情感,回忆里闪闪发光的彼此让所有阻隔磨平,给了太阳和月亮一种错觉,这样模糊不清地交缠似乎也很好。
她记得多年以后二人在癸亥玛吕寺相见,风霜侵蚀了她的眼角,岁月的细纹在上面蜿蜒,而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常年的训练让她高大强壮,盔甲外的肌肉布满了时间的磕碰。
“星灵之力会左右我们的判断,对不起。”蕾欧娜坐在刻下符文的地面,沉声道。
黛安娜沉默点头,她似乎很累,在她面前懒洋洋地不爱说话,只有俯身为她戴上月亮吊坠时保留了一丝温情。
作为交换,属于烈阳教派的太阳吊坠滑进黛安娜宽大的深紫色长袍,隐藏在胸前的沟壑中。
那是她们破镜重圆的信物,而今这可笑的圆镜竟然那么脆弱,裂痕那么清晰。
多可笑啊,做了这么多,黛安娜竟然还在恨她!
现在也好,褪去年少的热情和不甘,她们终于走到了一刀两断的地步。
蕾欧娜从怀里摸出一块坠子,经过长年累月的佩戴已经圆润油滑了起来,举起剑,在她错愕失语的目光里一刀斩碎。
“如你所愿,一刀两断。”
黛安娜冷笑,这个为了烈阳教派可以轻而易举放下过往的女人是如此的自私,如此的巧言令色,她居然天真的以为蕾欧娜会改变!
蕾欧娜就是蕾欧娜,永远可以为了教派,为了信仰,为了许多荒唐可笑的事情放弃她。
“两断就两断!你以为我就必须接受你的自作多情?”
她一把扯下胸前的链子,狠狠摔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坠子里慢慢渗透出金黄的黏液,好像太阳伤口里流出的血液。
蕾欧娜脚步顿了顿,更大的失望将她淋湿,她率领众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直到这时,黛安娜才敢肆无忌惮地望着对方的背影,月亮出露云层,露出金黄的耀眼的光芒,照亮了太阳下山的曲折山路。
那是她的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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