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正是外出踏青的好时节,景色宜人又不会过于闷热。纪闻岫二人在纪府酒饱饭足,干脆出城散步消食。
深深浅浅的草色延伸至天边,潺潺流水绿柳拂堤,寻常人踏青最爱来这儿,因此河水中也涌起淡淡的脂粉香气。
纪闻岫随手折了一枝柳,圈圈绕绕缠在手指上把玩,谢既白伸手虚环在她腰间,以防被人冲撞到。
身着布衣的女童男童凑在一起放风筝,挽起裤脚下河捉鱼摸虾,处处见童趣。纪闻岫看着浮现淡淡的笑意。
“你很喜欢小孩?”始终关注着妻子神色的谢既白问道。
“倒也谈不上喜欢。”纪闻岫摇了摇头,“只是看她们如此雀跃,自己也觉得高兴。”
她抬抬下巴指指正在树上攀爬的小女孩,她手脚灵活得出奇,不出片刻便爬到最顶端的枝杈,耀武扬威地向树下玩伴炫耀。
“我小时候身子弱,母亲管得严,甚少能出府这样痛快地玩。”
谢既白听闻,脑海中便浮现一粉雕玉琢带着三分病气的小姑娘,两手撑着圆圆脸可怜巴巴求着母亲出去玩的样子,不由心生怜爱,轻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纪闻岫不满,抬起胳膊肘击谢既白。
对方笑着接下这一痛击:“只是觉得可爱。”
顺着溪流往前走,前方越来越偏僻,人也愈发稀少,四周寂静无声,只剩河水不知疲倦地滚滚向前。偶有一两声似鸟非鸟的沉重声响,闷闷敲在心头。
谢既白刚要提议打道回府,忽然跟朝这边跑的捕役打了个照面,对方满头大汗,说话火急火燎连滚带爬:“谢大人您在这儿正好,前边出事了,陈尚书正让小的找您呢。”
谢既白眉头一敛:“出了什么事急成这样。”
捕役大口喘息着,说出口的话让纪闻岫两人心头一跳:“有人发现了吏部尚书张大人的头颅。”
事发地点在不远处的京郊一寺庙,这里鲜少有人来,庙里的佛像也久久无人供奉。
两人赶到现场时,正看见吏部尚书陈大人一脸肃色,身旁跟着的皂隶捕役一个个也都眼观鼻鼻观心,现场氛围凝重骇人。
陈大人瞥见谢既白的身影,挥挥手示意二人靠近。这一接近,纪闻岫瞬间明白为何现场氛围如此凝滞。
张大人的头颅被端端正正摆放在庙门前,表情怒目圆睁似有种种怨恨不甘,脑袋两旁各插了三炷香,如今已经烧完只剩一点尾巴残留在土堆。而头颅前方,不知是用血还是朱砂写着八个大字:天命既断,庙堂无首。
“这是谋逆!”陈大人脸色铁青,指着地上的血书,手指气得发抖,“到底谁敢做如此大不敬之事!”
如此大的案子,一早就传入了天子耳朵,如今懿旨传下,要求刑部彻查,掘地三尺也要查出是人是鬼。
身旁的捕役很有眼力见,立马接话道:“最近天慢慢热了起来,附近的百姓有来这乘凉歇息的,发现的时候被吓破了胆。”
“当务之急除了找出凶手,还要堵住悠悠众口。”一清朗男声响起,纪闻岫闻声看去,是个身量高挑的青年,模样俊朗,光风霁月。
他身旁站着个清瘦的小姑娘,稀奇的是同样穿着刑部的官服,一头乌发斜梳成麻花辫垂在胸前,更显皮肤白皙样貌清丽。
纪闻岫看青年眼熟,微微蹙眉回想,这才想起他是张氏案的江员外郎江立洲,他身旁的小姑娘大概就是他提到过的,新来的同僚。
“流言传播的速度比你想的更快。”陈大人轻叹了口气,“在场的所有人也给我管住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都得有个谱。”
在场人不敢违命,齐声道是。
此案上面看得紧,几乎动用了刑部所有人员。捕役拿了搜查令,满城寻找张大人剩下的躯体,而谢既白奉命带着两位员外郎下属查询真凶。
*
衙署部门内,江立洲眉头微挑对纪闻岫道,语气算不上多客气:“世子夫人也喜欢破案?”
纪闻岫不恼,对他温和一笑:“多个人多份力。”
谢既白低头轻声询问:“你俩认识?”
纪闻岫点点头,看向江立洲身旁的少女。
江立洲神色淡淡地为两人介绍:“这是林奉煜,钻了空子考了会试乡试,被任职为员外郎。”
林奉煜笑着同两人打招呼,带着少女的青涩和朝气。
几人围绕在桌子前,推断凶手可能的人选。
“如果说动机最大的,那便是长公主。”谢既白指关节轻敲了两下桌面,“约摸几天前,张大人上书弹劾长公主私蓄战马有谋逆之嫌。”
“陛下的态度呢。”林奉煜问道。
“陛下将此事按下不表,但上书一事朝内闹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
江立洲双手环胸,摸了摸下巴:“长公主做事阴沉狠辣,手段了得。私蓄战马的传言几月前就开始流传,如今张大人上书,说明——”
“说明张大人有实质性证据。”纪闻岫接道。
林奉煜闻言点点头:“如此一来长公主的动机就有了,但是证据呢?”
谢既白从身旁厚厚一叠卷宗中抽出一张纸:“这是回来的路上,刑部从张大人身边内侍口中得到的。内侍说张大人前天曾让他进宫送信给御前。”
“而有宫人目睹,他进的是长公主寝宫。内侍说那封信已经被销毁,他也不知上面具体写了什么。”
纪闻岫眉头轻蹙:“内侍和长公主里应外合?”
“看张大人死前的神态,确实像被亲近之人杀害的不可置信。如此也说得过去。”谢既白点了点头。
“张大人平日为人如何?”纪闻岫问道。
“张大人正直刚硬,手握生杀升迁大权,但从来不受贿赂,得罪了不少人。”
进度凝滞不动,纪闻岫皱了下眉,有种隐隐的微妙感。
落日余晖通过纱窗映射进来,在茶水上卧上一颗圆润的荷包蛋。索性到了晚膳时间,几人先各自散去略作休整,等捕役搜查的新证据到来再进一步探讨。
纪闻岫倚坐在窗口,手中握着一沓卷宗,神色被夕阳模糊看不清。
谢既白端来两碗热腾腾的面,细面安静地卧在碗里,泛着油花的水面上点缀着鲜绿的葱花,油香味唤醒了被案子麻痹的胃。
“先来吃两口吧。”谢既白将碗筷摆好,轻唤了声纪闻岫。
纪闻岫落座在他对面,用筷子挑起细细长长的面,蒸腾的热气伴随着香气在房间内弥漫开。
“你觉得会是长公主吗。”纪闻岫问道。
谢既白看向纪闻岫,见她问完便低下头安静吃面,脸颊肉随着咀嚼的动作一鼓一鼓。
“目前的证据确实直指长公主......”谢既白挑起一筷子面,轻轻吹散热意,“但没有直接证据的话,实在不好说。”
“我看到张大人的头颅,想起了一个人。”纪闻岫搁下筷子,一手支着头,“他脖颈处的创口格外平整,让我想起卖猪肉的张氏。”
谢既白闻言挑了下眉:“张氏不是失踪了?”
纪闻岫点点头,往嘴里送了一口面,捂着嘴轻声道:“我怀疑她在长公主那里。”
“你觉得是长公主救了她?”
“我和长公主的侍女接触过,张氏应该也是她会喜欢的那一类。”
谢既白问哪一类,纪闻岫仔细想了想,描述道:“大概是,身强体壮,有勇气有胆识的那一类。”
“但不是最好。”纪闻岫盯着碗里的油花,声音低得轻不可闻,“她刚刚逃出来,还是不要再被抓回去。”
两人饭毕不多时,江立洲二人就带着新发现的证据回来了。
林奉煜将手中的信平铺在桌上,纸张微微泛黄带着奇异的墨香,字迹潦草地写着几个字:“不得信她,吾恐不得善终。”
“这是在张大人书房夹层中找到的。”林奉煜指着信道,“现在城里闹得满城风雨,街头巷尾都在传‘长公主手段狠毒’‘女人干政,天怨人怒’。”
“就凭这个她,就能认定是长公主?”江立洲冷笑一声,“百姓怕是被卖了还帮着数钱。”
纪闻岫敏锐地发现,江立洲好像完全不觉得长公主是凶手,于是问道:“你觉得不是长公主?”
“所有的证据来得轻而易举,且完美地指向同一个人,不觉得奇怪吗。”江立洲嫌弃地瞥了眼书桌上的信,“简直就是饿了有人把饭送到嘴边。”
全程的微妙感终于有了解释。
“我们能查到的,是有人想让我们查到的。”纪闻岫轻声道。
“那该怎么办。”林奉煜眉头轻蹙,“这样我们无论怎么查,都会查到长公主身上。”
纪闻岫将信重新折叠好:“长公主未必无罪,但我们要真正的证据,而不是伪造给我们看的证据。”
纪闻岫将信交给谢既白,附在他耳边轻说几句话,谢既白愣了一瞬,而后点头应下。
“你想做什么?”江立洲挑了挑眉。
“既然敢把这信当证据呈上来,自然也不怕我查。”纪闻岫微微一笑。
江立洲还想再问,被推门而入的皂隶打断了话语。
“仵作来了。”
林奉煜原型有参考南宋林幼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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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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