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一怔，错愕：“你……要住这里？”

“不是客人您邀请的吗？”顾雪词垂着眼皮，很快冷静下来，细细密密的睫毛在眼睑刮过：“还是客人您反悔了？”

“当然没有。”

客人下意识否认，目光定格在顾雪词脸上。

从那对密影的眼睫下滑到笔挺直倔的鼻梁又落在唇上，大概是睡得不好，唇有些淡粉泛白。

视线下方，是那件与他同款同色同布料的衬衫。笔挺纤合，与冷白的皮肤交相呼应，两种不一样的白，直晃着他的眼睛。

客人眼底变暗，喉结缓缓动了动：“我是说非常期待我们能一起住。”

顾雪词睫抬头，四目相对。

他弯唇：“那晚上见。”

客人一秒皱眉：“你要走？”

顾雪词指了指工具车：“我还在上班啊客人，要是不完成工作，扣分扣工资还会被开除的。”

客人不悦：“那快点。”

说完懊恼啧一声，又凝视着顾雪词，温柔得滴水：“我以为我们马上就能住一起，没想到还要等到晚上，但只要你来，不管什么时候我都等你。”

顾雪词：“……”

他默默抓住推车把手，皮笑肉不笑：“那晚上见。”

顾雪词转身就走，身后的目光落在身上。不炙热却也极有存在感，就像跗骨之蛆顺着脊背蜿蜒落在他唯一暴漏在空气里的颈部皮肤上。

顾雪词神情不变，推着车转过弯。

身后的目光消失，前面的推车就又被人堵住。

为什么要说又？

顾雪词才皱眉，就听到一把似曾相识的声音。

“你们在门口都说了什么，客人为什么对你笑！”

“……”

顾雪词看着神情不善的柳秀秀，麻木扯了扯唇。

“你是原地npc，每天固定刷这一出戏？”

老员工没事做是吧，天天上班就为了堵他，这么悠闲，去把总统套房打扫个12345遍吧，省得吃饱了撑的。

“你什么意思？”

柳秀秀皱眉，突然目光唰地黏在他衣服上，咬牙切齿嘶叫：“你的衣服为什么又换了！一大早的，这么短的时间你勾搭客人在里面都干了什么。”

不止闲得慌，脑壳全都装的肮脏。

顾雪词耷拉着眼皮，推着车绕过。

“你给我站住！”柳秀秀追上来，眼珠红了又绿，尖利怒骂：“你搞清楚，你就是个实习生而已，客人就是把你当个玩具罢了，你痴心妄想，你做梦！”

“哦。”

“你不服侍分给你的客人，反而去勾搭总统套房的贵宾，我要把你的分扣光，把你赶出酒店，看你还怎么勾搭客人，天天进去换衣服！”

顾雪词的推车嘶拉一声停住，拍了拍手转过头，随口道：“我今晚不回楼下睡觉。”

老员工的眼珠刹那变成一万度瓦斯，激动得鼻翼翕动：“酒店规定员工必须返回宿舍睡觉，我要告诉领导，把你开——”除。

“客人邀请我去总统套房住。”

最后那个字卡在喉咙里，柳秀秀不敢置信瞪大眼：“你说什么？”

刹那，对方那张清秀的脸唰地扑到面前。与他脸对脸、眼对眼，冰冷的呼吸拍在他鼻尖，顾雪词听到他声嘶力竭的声音在耳边震耳欲聋嘶吼：“你在说什么！”

顾雪词无视了对方拉长半米的脖子，看着近在咫尺的眼睛。

深褐色的眼瞳扩大，瞳孔却缩成了针尖大小，就仿佛第一个副本里，食肉人恐吓他时一摸一样。

“我说，客人邀请我去住总统套房，你有意见？”

柳秀秀当然不敢有意见。

他涨红了脸，嘴闭得像是蚌壳，看着顾雪词推着车进入工具间。

*

“你服侍的客人是801那位？”

顾雪词一推开门，就又被堵住车。

他心累抬头，刘晓欢瞪着一双眼，堵住他的前路，而四周，昨天还三三两两寒暄的实习生们今天都站在不远处，神情各异盯着他。

顾雪词轻怔一眨眼。

顾雪词没说话，刘晓欢当他默认，酸不溜几道：“亏我还把你当朋友，结果你傍上了总统套房的客人，都不告诉我。你被那位客人选中，是不是已经确定可以转正了？”

顾雪词收回目光，没回答，只是唏嘘叹了口气。

为自己即将逝去的友谊

果不其然，刘晓欢单方面发泄完后，瞪了他一眼，又单方面宣布和他掰了。

推着工具车出去前还故意撞了他一下，顺便和旁边实习生指桑骂槐。

“有些人仗着自己那张脸真不要脸，第一天才分到最低级房间呢，今天就爬上去了，真是不知道使出了什么招数。”

“我们这些老老实实的打工人就可怜了，到时候还不知道能不能通过实习呢。”

“就是，连衣服都换了，一看就是干了什么不正经的事，还去了这么久，啧啧啧……”

顾雪词：“……”

我倒是正经人，你们的想法很黄色啊。

小心被封。

将工具车收拾好，找了个角落靠墙的位置坐下。

虽然唯一的朋友闹掰了，但他一点也不可惜。

没了人在耳边叽叽喳喳，他终于能趁机放松他紧绷得快崩断的神经。

等他再睁开眼，已经到了中午，其他实习生都返回工具间，一边抱怨客人边啃着酒店发的放了三天的干吧馒头。

能砸死人的那种。

顾雪词进入副本这么久，头一次睡得这么轻松，疲倦到快爆炸的脑神经终于恢复正常思考模式。

坐在角落，就着实习生们的抱怨啃馒头，思考副本规则。

他知道这层楼客人不是善茬，但颇为好奇，是单独八楼这样，还是整个酒店都这样？

想到这里，眼前闪过挡住他去路的楼梯薄雾。

顾雪词眸光闪了闪，慢吞吞啃着干巴馒头，根本没注意同事们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转了好几圈。

明明被孤立被排挤后应该卑微可怜的顾雪词竟然悠闲坐在那里休息，看到他们回来眼皮都不抬一下，傲慢的屈膝靠墙，慢条斯理啃着馒头。

不像可怜兮兮的实习生，反倒像神情恣意出身高贵的客人，此时正坐在酒店VIP餐厅里吃大餐。

被虐了一上午的众人：“*%……&”

可恶的小白脸！

实习生门进阶红眼兔子，嫉妒得咬牙切齿，将孤立进行到底，到下班都没人走到他三米内。

目睹这一幕的柳秀秀幸灾乐祸，但一想到对方要搬到自己渴望却不可及的总统套房，嘴角又耷拉下来。

“你确定要去801？”

他走到顾雪词身边：“总统套房的客人可不是好服侍的，今天是你运气好，等客人对你不感兴趣了，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小心你被玩得没脸见人，明天爬都爬不起来还会丢了小命。”

“你也看出来了，820/819的客人虽然讨厌但好对付，其他房间的都不一样了，要是换成其他客人，你今天还能这么自在在工具间睡觉？是我帮了你。”

柳秀秀越来越近，他清秀的脸几乎快贴到顾雪词的肩膀，声音不自觉变得蛊惑：“你好不容易找到工作，肯定不想就这么被客人玩坏吧……”

顾雪词有点接受不了这个词：“所以？”

柳秀秀急切：“我就不一样了，我有经验，你去告诉客人，你不愿意去，换我怎么样？”

换我。

换我！

这两个字魔音贯耳钻进耳朵，催促着顾雪词点头

在对方近乎炙热的期待目光里，顾雪词淡薄的唇缓缓张开：“不换。”

“员工手册规定不可以违背客人，所以我只能自己去了。”

柳秀秀脸瞬间阴沉，看着顾雪词走出电梯，在拥挤又麻木的员工群里穿插而过。

他高挑、清冽，在灰扑扑的人群里鹤立鸡群，夺目亮眼。

真是好漂亮呢，怪不得一眼就勾搭得总统套房的客人上了心。

真是让人太羡慕了。

……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忙碌了一天的员工们麻木又疲倦的走出电梯，汇入一群牛马之中。

顾雪词裹在人群里走出来，重新回到犹如蜂巢的拥挤宿舍。

浑浊的气息扑面而来，楼下在撕脚皮，楼上踩着他枕头往上爬。

这几天的记忆像是一坨挥之不去的大粪灌进他脑子里，顾雪词阴沉着脸。

拿了东西就走，背影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他绝不会再在这里住一晚上，一定会离开这个鬼地方。

远离了宿舍后，顾雪词翻滚的情绪慢慢冷静下来，顺着走廊将员工层慢慢走了个遍。

他回这里当然不是自虐，趁着每天唯一返回的机会再确认是否又被他遗漏的地方。

员工层狭窄拥挤，走廊的灯黯得晃眼睛，墙面渗着水，掉着一地墙皮。隐隐绰绰的，可以看到斑驳的墙上还写着猩红刺目的员工标语。

甚至这层楼一个巴掌大的窗户都没有，每个人都被困在狭窄的员工宿舍。

卑微、可怜、低级。

这层楼一共十五个宿舍，每个宿舍都差不多，快顶到天花板的高架床，捧着标语念得慷慨激昂的员工。

顾雪词转了一圈，看到了正和同事念得摇头晃脑的李小松。

路过时，顾雪词顿了顿：“你的手机游戏还在吗？”

李小松茫然：“什么游戏？”

被他打断的维修部同事们不善瞪着他。

顾雪词笑容和善：“我是说你们维修部真尽职尽责啊，现在都还不忘酒店的规章制度，你们一定会成为酒店的优秀部门的。”

“真的吗？”一个中年男人凑到面前，神情激动：“你也觉得我们部门会是今年的优秀部门？”

他看着顾雪词，仿佛要是他说不是或者假话，立马就要翻脸。

顾雪词一本正经：“当然是真的，我这几天在宿舍层转了好几圈，就你们最爱岗敬业，对酒店更是和爱家人一样。”

中年人表情缓和，愉悦的伸出手：“我是维修部负责人高明，我就说这几天怎么老看你转来转去，结果是想打听哪个部门有威胁啊，哈哈哈，还是我们维修部更厉害吧。”

顾雪词笑容不变伸出手，瞳孔却微微一缩。

大意了！

他什么时候真的把这层楼的所有员工真当成了机械的NPC，毫无顾忌的去打听消息？

是看到所有人都被严主管的标语变成酒店的傀儡，还是被什么影响？

顾雪词捏紧了手里的员工手册（回宿舍拿的），笑得越发温和善意，顺着高明的话恭维了维修部不少。

直把对方拍得神清气爽，才挥手告别。

‘小松，看不出来你有这种朋友啊，一看就是负责高级客人的服务生，以后记得打好关系，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你这朋友不错，比那些鼻子长眼睛上的客房服务生好多了……’

顾雪词听着这番话，越走越远，脸色慢慢沉下来。

与他不同，只要哪里需要修理，维修部都能过去。

从他们口中得知，酒店很大、客人很多，他们忙得不可开交，是酒店的重要基石。

当他无意问起，自己不能去其他楼层时，高明黑着脸教训他：“上班就上班，你难道想在岗位上乱走旷工？你不会真这么做吧？”

所以，每个岗位的员工只能出现在相关地点？

这就是他只能出现在八楼和员工层的原因？

但其他队友和敌对阵营呢？

他们又在哪里。

他就好像被隔离在八楼和员工层的单独空间里，与其他人分成了不同空间。

是副本类型导致的？

顾雪词绕回电梯，看着缓缓上行的箭头。

既然这里没线索，那破局的关键点或许就在另一个地方？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顾雪词收回思绪，看向门外。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八楼下班后的模样。

走廊正对着电梯的灯明亮如白昼，绿植舒展的垂着枝叶，每一片叶子都不染尘埃。墙上挂着的油画里，穿梭花园的少女提着裙摆轻盈蹦跳，哼着歌，一侧头看到了顾雪词，笑盈盈的伸手来拉他。

花香馥郁、蝴蝶翩翩。

仿佛置身春日花海，阳光明媚的像要让人睡一觉。

顾雪词不知何时已经屏住呼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少女的笑容从甜美变得怨毒，又慢慢定格成油画上的笑意盈盈。

浓郁的花香散得一干二净，只有白炽灯照亮着电梯。

顾雪词站在原地，直到电梯门再次关闭，才踏出第一步。

‘吱呀’

距离最近的820悄然开了门，一双熟悉的眼睛在门缝里偷窥，视线黏在顾雪词身上。

顾雪词眉峰噙霜，神色不变，接着往前走。

819的门跟着打开，比820宽一点的门缝里，一只乱七八糟的缝合怪恼怒的瞪着他背影。

脚步声就像是开门的按钮，随着往前走，接二连三的开门声响起，就算门内的人下意识放低了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也清晰得像在耳边放音响，奏起一曲尖锐的伴奏曲。

顾雪词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不长的走廊突然变得看不到尽头，头顶的灯忽闪又忽暗，一阵冷风不知道从哪里吹来，吹得人毛孔汗毛立起。

踩着的瓷砖变得扭曲，拉长了走廊。

与之相对的是两边打开的房门门缝越来越宽，里面的目光越来越肆无忌惮。

有人伸出了手，有人在黑暗的门缝里对他笑，四周气氛变得越来越危险，有什么即将脱困而出。

当他走到802时，打开的门已经能容许一人踏出。

粗壮的触须悄无声息钻到身后，竖起抵到天花板的庞大触须，忽然尾尖张开，那是一张填满了走廊的嘴巴。

朝着前面的青年，嗷呜一口。

“砰！”

前方，那扇独一无二的双开大门突然从内被人踹开。

明亮的光肆无忌惮的挥退黑暗，逆光下，那扇门的主人站在门口。

顾雪词顺着拉长的影子看过去，对方五官被走廊昏暗的光模糊，但剪影却巍峨挺拔。

肩宽、腰窄，腿长，仿佛t台上汇聚了万众目光的顶级男模，万众瞩目。

“怎么才来？”

接二连三的哐当关门声突然响起，昏暗的灯变得明亮，冷酷的空气恢复正常，就连歪曲的地板都重新绷直成一条线。

就像顾雪词的性取向，笔直笔直！

顾雪词眨了眨眼，收好武器，适应了灯光变化后看向门边的人，然后一愣。

才分开不到几个小时的对方还穿着和他同款同色同布料的衬衫，但此时外面加了一件隆重笔挺、暗藏金丝，料子隐含光华的西装。

他打了领带，是骚包的缎蓝色，袖子上的蓝宝袖口换成了鸽血红。

交相辉映间，顾雪词恍惚看到一只雄孔雀正迫不及待的张开翅膀，彰显快无处安放的荷尔蒙。

顾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