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雪词放下酒杯。
鄀峥微微笑着望过来。
满天玻璃泯灭的粉末在光线的折射里绚烂明亮，整个大厅都漂浮着钻石一样的光粉。
隔着粉尘，顾雪词看着仿佛镀了一层炫光滤镜的人形鬼怪：“……哦，忘了。”
鄀峥脸一沉。
周遭气急败坏的鬼怪叫骂，大厅满地狼藉，酒水淋了一地。
阿斯卡黑着脸，两颗獠牙在嘴里若隐若现：“施戎你在我的晚宴上搞事？”
鄀峥眼尾都没给他，仍旧盯着顾雪词，半响自顾自道：“都怪我，走之前忘了告诉你这件事，不过没关系，我记得就好。”
他整理了一下鼻托，施施然走到顾雪词身后，灰蓝色的眼睛从镜框后面露出来，弯唇恰到好处的客套微笑，又变成排行榜第一尤失最尽职尽责的助理小施。
“大人吩咐我照顾您，我当然要全权负责您的安全和社交事宜，美美小姐想认识谁尽管告诉我，我都记着。”
他食指点了点脑袋。
阿斯卡被无视的鬼冒火，压着眉峰威胁：“今晚不需要你，滚出去。”
顾雪词眉梢一扬，看着面不改色的鄀峥，啧了有声。
哦豁。
鄀峥是被骂还忍气吞声的神祗吗？
显而易见不是啊。
不过借他通关相亲副本，都能跨服本找他麻烦，想到此，他麻溜的将阿斯拉从自己的内应小本本上划掉。
没必要。
三天后，他能不能活到还不一定。
鄀峥带着职业化的弧度微笑：“大人这么火大不如找尤失大人打一架，您要是拿到了第一，我一定对您毕恭毕敬，什么都听你的。”
“你！”阿斯卡额头青筋暴跳，两颗犬牙卡在下嘴唇，威慑的鼻翼翕合，两只眼睛逐渐变成兽性的模样。
鄀峥：“大人小心，这里可不是打架的地方，毕竟美美小姐还在呢，您怎么能露出这么粗俗的一面。”
顾雪词：“……”
他在第十城的图书馆好像看到过，第三城贵族群体最多的是什么？
是各种不同分宗的鼠人？
他酒杯一滞，看着阿斯卡俊美却逐渐兽化毛茸茸的脸，十分怀疑鄀峥是故意恶心他的。
灰蓝色的眼睛在镜框后微微笑着：“美美小姐有事吗？需要我帮忙吗？”
顾雪词放下杯子：“帮我介绍吧。”
鄀峥笑容扩大：“今晚为你服务。”
阿斯卡想追上来，却被高排行榜的鬼怪堵住，让他赶紧处理大厅的脏东西，眼睁睁看着美美被施戎拐走。
“该死的底层爬虫，我早晚会把你……”
作为副本里第一个宴会的举办者，他当然不能让晚会就这么被破坏，火急火燎的去处理麻烦。
顾雪词是今晚晚宴上最瞩目的嘉宾，阿斯卡以离开，在人类玩家口中恐怖的鬼怪们都彬彬有礼的上前寒暄客套，恰到好处的恭维他。
夸赞他的美貌一定会传遍恐怖世界，成为第一城炙手可热的高排行榜美人，成为万众瞩目的新星。又恰到好处的吹嘘自己的来历，邀请他去家族做客，再暗示副本里可以互相合作狩猎人类、攻略副本。
就仿佛他不是这个餐厅里最低等的存在，反而高高在上炙手可热，让每个人都想要恭维套近乎，把旁边的助理小施都挤到了角落。
“你来历神秘，爬榜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对五星副本有过完美通关经验。”等人一走，鄀峥冷不丁插嘴：“就算有同副本死亡人数威慑，也挡不住利益。毕竟在这里的鬼怪都通关过高级副本，不是外面那些容易死的小喽啰。”
他微笑：“小词，只有我是真正的喜欢你。”
顾雪词：“……”
鄀峥大概用了什么手段，不该说的话没让周围的鬼怪听到分毫。
顾雪词视若罔闻，凭借记忆快速计划最容易被引动的高等级鬼怪。
身旁的神祗不以为意，敬职敬业的扮演着助理。谁过来打招呼，就在瞬间吐话为线，将资料送进顾雪词耳朵里。
信息详细，还附带额外的解说，就是说的话有点奇怪。
“绿森，这位排行榜第八，来自第一城诺玛家族，是家族内天赋最出众的一位。”
顾雪词顺着他目光看过去，走过来的高级鬼怪拥有极其健美的身材，奶妈一样的饱满胸肌、线条艺术的胳膊和双腿。
他下意识看向对方藏在衣服里的腹部，那里绝对拥有八块腹肌。
“可惜，这个家族为了保持阿姆斯蝎血统纯正，一直都是内部联姻。他是血统最浓厚的一个，蝎尾就藏在屁股后面。遗传了母亲的血统变异，尾巴有点像人类世界里的蛇，表皮带刺，尾巴尖就像八楼那只八爪鱼一样，长着一张嘴。啊对了，据说阿姆斯蝎□□不仅要用前面，还要用这根尾巴，他们的伴侣几乎不能活过一个月，产完卵就会被融化成血红色的废料，滋养虫卵。”
顾雪词：“……”
他看着杯子里的红色酒液，不动声色重新换了杯酒，敷衍的和绿森寒暄完毕。
对他的热络吹捧、暧昧暗示，和故意挺起的胸肌熟视无睹，最后见他实在不上钩，阴着脸捏碎了酒杯转身走了。
顾雪词看着他的屁股，包裹在紧身的裤子里，他十分狐疑那条带刺的尾巴在哪里。
声旁传来幽幽声：“好看吗？”
顾雪词不惯着他，胆大包天回应：“挺不错。”
旁边突然没了声音。
不远处，被阿斯卡抓来的几个排行榜一百以外的鬼怪穿着侍从的衣服，在顶级鬼怪们威慑下瑟瑟发抖的打扫清洁。
这么一对比，顾雪词突然发现比起顶级鬼怪，排行越低的鬼怪受副本影响最大，甚至有时候被攻击情绪覆盖，难以保持理智。
而顶级鬼怪……
顾雪词看向最后走过来的少女，十六七岁的模样，笑容甜美，金色的眼睛湛湛明媚。
虽然知道外貌不是鬼怪的真实年龄，但顾雪词也给面子的表情温和。
等人一走，身旁消失好久的声音重新出现：“还记得相亲副本里的轮椅女人吗？”
“？”
顾雪词下意识觉得接下来的不是什么好话：“不记得。”
鄀峥微微一笑：“她们同种族，要是那个女人彻底吃掉自己的妹妹，再吃掉自己的全家以及九代以内的所有亲属，那她就会进化成这样。”
顾雪词：“……”
他在万众瞩目下嘴巴轻轻翕合发出声音：“鄀峥，你真的非常懂怎么恶心人啊！”
“过奖，作为你的人形信息提取器，当然要在你需要的时候提取出足够精准的信息，方便计划的时候采用，免得受伤了我心疼。”
顾雪词一顿，看了他一眼。
鄀峥：“是不是很感动，突然对绿森那种恶心的身材不感兴趣了。”
顾雪词纤长的睫毛遮住眼睛，几秒后他才睁开，冷静两秒刚想说话，不远处被麻烦缠身的阿斯卡却看了过来，示意他等一等。
视线一对视，身后传来一声冷呵：“你以为他真对你感兴趣？”
“……”
“老鼠这东西就算是贵族也讨人厌，第一天他就想笼络其他高排行玩家举办晚宴，但很可惜在他位置前的没一个理会他，直到第一个邀请了你。”
顾雪词心累，端起酒一饮而尽。
有没有可能名利场虚与委蛇，大家都是表面客套。
“咳……”
浓烈的酒液呛到喉咙，他遏制不住的咳嗽起来，咳得红唇越发娇艳，漆黑清冽的浮上一层潋滟。
鄀峥递出手帕的手顿在原地，定定看着顾雪词，恍惚道：“我有点后悔了。”
“？”
“在八楼套房约会的时候，该让你喝这个酒的，你被呛到的样子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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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疯狗。
顾雪词忍住喉咙痒意，将杯子塞到他手里：“今晚多谢施助理解说，晚安。”
他在阿斯卡追上来时跨过大门，走上电梯。
下一秒一个恍惚，电梯变成了密封的黑暗空间。
鄀峥一改之前的助理打扮，斯文的长相逐渐变成攻击力十足的危险浓稠。
他捏住顾雪词的下巴，头顶传来轻嗤声：“用完就想扔？”
‘没门’两个字还没说出来，他的下巴反被人捏住。鄀峥一怔，就见与他面对面距离极近的人类青年轻飘飘睨他一眼，吐出的声音还残留着刚才酒液的香醇绵密：“这个动作也很土嗨，懂？”
鄀峥愣怔，漆黑的眼瞳眨了眨。
在顾雪词窥不见的黑暗里，耳垂慢慢浮上一丝浅浅的红，但他的脸仍旧冰冷。
顾雪词怀疑自己摸到的不是脸，他的手往上，还没摸到鄀峥的唇，就被一只手捏住。
鄀峥垂眸：“小词在调戏我吗？”
顾雪词：“是教你少看点不正经文学，学那些没前途。”
空气一阵沉默，顾雪词都以为小学鸡神祗被他打击得又要仓皇逃窜时，一把低沉的委屈声传来：“明明就是你让我看的啊。”
我让你看什——
顾雪词蓦地咬住嘴，想到纸人之城那几本恋爱大全。
他突然反应过来上钩，被鄀峥抓住的手转过去，恰好掌心可以向下摸到他的手背，隔着薄薄的皮肉，能摸到筋骨的走向和痕迹。
嗯，是一双很好看的手。
对方的手一僵，想抽离。
顾雪词在黑暗里轻轻勾唇，清泠的面上带着几分恶劣的痕迹：“那我让大人放弃这个副本怎么样？”
鄀峥眯了眯眼，垂眸看他：“小词，你真贪心。”
顾雪词松开手，趁机远离他几步开外：“今晚多谢大人奉送的消息，我不拆穿您混在鬼怪圈里演戏的目的，您也不用管我要干些什么，我们各行其是、各为其主，各……走各路，互不打扰。”
鄀峥如绯糜的多瓣蔷薇一般的脸阴霾，他冷冷的看着顾雪词踏出这个房间。
身旁蠕动着浮现一个没有皮肉的血浆人，对方小心翼翼：“主人，需要我把他抓——”
“滚！”
血浆人脑袋上伸出一只多余的血手，和左右两只手一起，急忙把嘴巴捂住，打了个滚，真的滚远了。
*
顾雪词重新回到明亮的走廊，街区外事犹如世界末日的城市背景，而这条街却繁华依旧，建筑和装饰让顾雪词感到几分熟悉。
他越走越快，却怎么也脱离不了这条走廊。
他脚步一定抬头，之前还和他打过招呼的金发少女笑盈盈站在对面：“嗨。”
话音落下，对方速度很快的冲过来，有那么一瞬间，顾雪词仿佛从她的脸上看到了轮椅女的痕迹。
他立刻闪避，刚才站的地方已经被一只手穿破墙壁。
那只白皙细嫩的手抽出来，抖出满地碎屑，少女舔了舔唇，望着顾雪词：“我在你身上嗅到了我同族的味道。”
“唔。”她歪了歪头：“突然想起来五星副本里的确有一个低级双生女，原来是你杀了她啊。”
顾雪词：“想报仇？”
“不不。”少女忙摇头，惊讶道：“我巴不得她早点死，毕竟，她和我也有一丝丝血脉关系呢！”
少女脸蛋阴霾：“我刚要吃掉她，就被拽进那个副本让她逃出一截，没想到被你杀了。”
顾雪词：“……”
真是可怕的家族关系，你们全家没死绝真是运气啊。
“巧了，我对她记忆也很深，深到想把她全家都杀一遍呢。”
少女笑容一滞，眼眸闪了闪仓皇后退：“敌人的敌人是朋友，显然我和美美小姐是很好的朋友呢。这里排行二十以后的人少得可怜，都被排行前二十的大人们驱使，我们当然要互帮互助，免得被他们当成了炮灰。”
顾雪词轻飘飘的：“好像也是。”
少女乖巧的挥了挥手：“那我们明天再见。”
顾雪词看着她消失在走廊，之前怎么也看不到的电梯门重新出现，保持着他最开始被鄀峥拉进小黑屋时的开启状态。
他看了眼墙上的洞，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走上电梯。
第一个击杀对象，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