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这两天，阮舞家天天人多得挤不下。

这村子里本姓的人家算起来都是一家子，老爷子辈份摆在这里，谁都得来一趟。这会儿不兴磕头，但年得拜。

压岁钱什么的是没有的，毕竟这么多人家的孩子，给谁不给谁呢？所以家里准备了些面瓜子花生果子，这个抓一点，那个抓一点。

不是什么精贵的东西，可对孩子来说，也就过年这两天能吃得着。谁也不会嫌弃！

至于大人，年前买的那么多红糖这会儿就派上用场了，红糖水总是有的。就这，也已经很了不得了。

旁人家都是白开水，有的连白开水都没有，省柴火。

到了年初二，各家闺女回门，这就不是家家都来的。处得亲近的才会偶有上门，也是转一圈说两句话就走。

刘洪是一家子来齐的，包括那个黑得像碳的刘英。今年他得了假，回来探亲。

张春花再嫁之后，这是头一回上门，对着老爷子老太太就跪了下来。大过年的，老太太愣是抱着她哭了一回。好在知道这日子落泪不好，也好劝的很。

老太太给刘家的孩子发了压岁钱，阮舞也收了刘家的。

中午一起吃的饭，下午本来还想着坐着听听他们聊天，结果有病人找来。

不是啥大毛病，就是闹肚子。一年到头不见油水，过年少不得吃点好的。结果贪嘴，吃得多了，受用不了。

这样的情况挺多，年初二一天愣是被叫了三回，都是一样的问题。

好在赶上送刘家人回家。

临走的时候，燕子拉着阮舞的手，恨不能把她直接一起带回去。结果自然是不行的……

对于小孩子，过一年大一岁。可对老人来说，过一年就越发老态了，精神越发不济，体力越发不好。

她是家里唯一的青年人，是要多在家里守着的。医务室那边来喊人，她年轻多跑两趟没事，老爷子不行。

外面虽不下雪了，可路边的雪还没化完，地上还结着冰。这种时候，哪敢让老人独自在外面走动。

尤其是大过年来找的病人，几乎都是急症，催的紧，便越发不敢了。

对于家里老人，阮舞是小心再小心，可到了年初五这天，老太太还是病了。虽说发现的快，阮舞的医术也高，可人老了，机体功能退化这个，也是真治不了。这一病，精神头就短了。

老爷子跟她商量：“医务室这边我就去了，我在家陪你奶。”

“行呢。”她家现在不缺钱，她一个人上往就够了。老太太这一病，把老爷子吓坏了。老两口扶持一辈子，什么苦什么难都经过，可面对生死，心中惶惶不安。

跟村长说一声，老爷子就退下来了。反正医务室还是两人，问题不大。

等真正开始复工，阮舞才发现，老爷子在不在，区别还是很大的。

那些没事就凑堆过来谈养生聊八卦的人不来了，他们有了新的聚集点，就在晒场边上的磨盘边上。

他们不来，她也就没八卦可听了，村子里的消息也没那么灵通了。

而另一个不同就是：卫诚只能看一些常见病，给人拿拿西药，涉及到中药，他就没法子了。

中医学习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他不过跟着老爷子几个月，中间又是恋爱又是结婚，又是妻子怀孕生子，根本没放多少心思在学医上。

常见的药材他到是能认识，拿着方子抓药也行，可让他以此为人看病，不行。

因此，阮舞算是被绑在这个位置上了。

因为医务室里西药少。这里的药都是国家统一配给，种类少数量少。以前能用中药她跟老爷子都尽量用中药，西药多少也没关系。用不完不说，还能积攒些下来。

卫诚要给人看病拿药，用的都是西药。西药没了，他也就没法子给人看病了。

让他继续学？安不下心来，周希希的肚子越来越大了，大的吓人。他整天紧张兮兮的，有那么点产前焦虑症的意思。

“实在要是不放心，你就回去看着。”周妈妈过完年，刚出正月就来了。这会儿正在家里陪着周希希，要不然，卫诚在这里可坐不住。

有经验的妇人都知道，双胞胎一般会提前生产，这民间又有七活八不活的说法。如今周希希的肚子刚满七月，这一家子个个都紧张的不行。

阮舞不紧张，天天都给把脉呢。情况跟他们说清楚，话也说透了，他们是一点也听不进去。

“你们再这么紧张下去，会影响到希希的。”

卫诚苦笑：“我控制不了。”

行吧。其实不能说是坏事，这是把人放心上了，才会这么紧张。

好不容易熬过八月，天渐渐回暖，周希希也生了。

他们本来还在商量，是在家生还是送医院。各有各的好，医院医疗条件好一些，有专门的妇产科。但离得远，照顾人不方便。

家里方便，但医疗条件就差了点。这不是不信任阮舞的意思，实在是因为她年轻啊，医术再好，跟接生是两码事。

结果还在这商量呢，周希希羊水破了。

得，没什么可商量的，直接生吧。

接生是请的专门的接生婆，经验丰富。但还是让人来叫阮舞过去，未必用得上她，也都希望用不上她。可还是将人请来，坐镇在这里。

“辛苦你了，灵芝。你不知道，我这心里头慌的很，你在这儿坐着，我这心里就踏实。”

了解，关心则乱嘛！没看边上的卫诚，气都快喘不过来了。阮舞怀疑，再这么下去，他可能要晕过去。

“没事，希希的情况不错，孩子也挺好。”阮舞手刚从周希希的胳膊上移开。这会儿是阵痛间隙，周希希也能歇一下。

此时的周希希也表现出与平时娇气完全不同的坚韧，生子之痛不是一般人能忍的，这个脚底磨破都哭红眼的姑娘，此时疼的满头是汗，嘴唇都快咬破，都没哼上一声。只因为接生婆告诉她，别喊，留点力气生孩子。

为母则强这句话，在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生产很顺利。

周希希的身体被调理的很好，阮舞可以说是全程跟进，她身体好，胎位正，也听话，虽然身边的人紧张，却每天都坚持走动。

一个多小时，两个小家伙顺利来到人间。周希希只来得及看一眼两孩子，留下“好丑”两字，就睡死过去。

卫诚更没出息，看完两孩子，直接晕了。气得阮舞给他扎针时，直接朝痛穴上下手，把人痛得直哆嗦。被弄醒了也没用，对着两个孩子都不敢伸手，最后只能跑周希希那边，抓着她的手直落泪。

好在周妈妈靠谱。虽是被卫诚弄得哭笑不得，还是很拿事的。

“希希还好吧？”

“挺好，就是累了，睡醒就行。”阮舞看完周希希又去看两个小的。都是男孩，一个五斤六两，一个五斤五两。身体都非常健康……

“生孩子是累。”周妈妈将两孩子放到周希希身边，让卫诚看着，这才出来。先给接生婆送上厚礼，把人送走。

又把看热闹的人驱散。

孩子都生了，看热闹的也没什么好留的。村里双胞胎也有，并没什么希奇。顶多就是说说周希希命好，嫁个这么在乎她的男人，家里条件也好，这一下子就生了两个儿子。

这会儿口号喊的好，妇女能顶半边天，可重男轻女的想法，从来也没真的消失。

老太太扶着老爷子从厨房出来，之前他们一直在烧锅。要一直备着沸水，还要准备吃的，以补充产妇体力……

“锅里熬了鸡汤，没放盐。我用木柴烧的，留了底火。一会儿希希醒了，你给她喝点，下奶的。她这两个呢，得早点下奶，不然孩子吃不饱。”

“唉。”周妈妈连声感谢：“老太太，别的我也不说了，希希跟您亲孙女一样，咱不说那外道话。今天都累，您回去歇着，回头再来看孩子。”

那就回吧，老爷子老太太回了，阮舞也回来了。

一进家门，老太太就单拉着阮舞去了她那屋，把老爷子撵出去了。老爷子假装出了门，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转回来，站在房门口朝里张望。

“二丫啊，你跟奶说，你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老爷子学医，孙女的身体情况她是知道的。可她知道的那些都是之前的，如今具体如何，她是真不知道。

阮舞靠在老太太胳膊上，“奶，我身体好着呢。”

“真好了？”

“真好了。”

“好了就好。”老太太舒了口气，等了一会儿又问：“一直跟你写信的那小子，你到底怎么想的？”

“他挺好的，又高又俊，还有本事。他可稀罕我了，比卫诚稀罕希希还稀罕。就是他在部队里，也没假期。等他有假期了，我让他来咱家，给奶你瞧瞧。就是我舍不得爷奶，咱们慢慢来，好不好？”

“行，不着急，慢慢来好，慢慢来好。你还小呢，二十岁结婚都不嫌晚。”

“是呢，二十岁也不晚的。”

转头看着老太太，眼睛微微泛酸。“奶，你放心呢，我会好好的。”

“奶放心，我的二丫是个有本事的，会好好的，奶放心着呢！”

“奶，累不？你睡会儿。”周希希生的太早，老太太跟着忙，也起了个大早。

“是有点，奶睡会儿。让你爷中午叫我，我起来做饭。老头子吃了一辈子我做的饭，别人做的他吃不惯。”

“知道了，您安心睡吧。”

等老太太睡着，阮舞出来就对上老爷子红通通的泪眼，这一对上，她自己眼睛也不受控制，泪哗的就冲了出来。

“爷。”

“你奶还有多久？”

“我尽力……两个月。”

“她身子比我强健呢，怎么能比我先走呢？”

阮舞抹掉泪，扶着老爷子往外走：“奶睡着了，会吵醒她呢！”

“对，让她睡，让她睡，睡觉恢复精神，精神好了，人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