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床上嚎了多久,也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的,舒瑛入了一个梦。
虽梦里还身处这古色古朴的旧时代,但她完全忽略了这缺乏逻辑的事,一副回到了现代的心境。
而回去的她不是奴才,不用跪天跪地,吃不饱穿不暖,还莫名其妙地多了两个她不认识的好朋友。她们一起玩一起疯,一起大吃大喝。然而不管饿疯了的舒瑛怎样地胡吃海塞,东西却怎么也填不进肚里去,如何吃都吃不饱。
肚里饥饿燃烧,最后饿得越来越急的她猛地掀开两眼,看到了自己灰扑扑的奴才居所。
舒瑛:"……"我还是闭眼吧。
看外头天光,现在估计快至中午,肚子叫嚣得厉害,饿得头昏眼花的她还是爬来厨房。没得花样,依旧起火下米,舒瑛留下几根菜杆子来配着稀粥,就蹲在地上啃起菜叶,先垫垫肚子。
……
今日天气不错,出了暖阳,吃完东西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出来院子里晒太阳。
虽然这绝对会遇到那人,但她才不管呢,倒掉她肉的是他,难道还要她躲起来?她才不要呆在阴暗的屋子里呢。
院里头,舒瑛一直没着眼去看树后面的院角处,她还是不相信,自己那软乎乎香喷喷的红烧肉就那样被倒掉了。
当然她现在彻底清醒,没再被昨晚情绪所拘,所以是不会承认半夜那个嚎啕大哭,眼泪鼻涕糊一脸的人是谁的。
可她也不会原谅这个公子!就算是死,她也要化作厉鬼,夜夜绕到他的床头幽幽鸣喊:“还我肉来~还我肉来~”
舒瑛恶狠狠地盯着阶上面那关着的殿门,自她午后来到院里到现在已是傍晚,大殿的门就一直关着,那个罪魁祸首明显不在里面,而是在后院里。
不清楚人怎么没出来,反正也好,她才不想看见他呢!
刚如此一想,侧殿墙后就传出了几声无力的咳嗽……
微薄的一声声慢咳连连震入耳里,激颤神经,舒瑛竟仿佛撞见一颗喉结在长长的瘦颈上不停地拨滑颤动的场面。她鼓起一侧腮帮,凝神细细再听。
那咳嗽声有节奏地两咳一歇,一声略重略急,牵出微弱吐息般的第二声,越来越近,直到走出侧殿的人扶着墙头一顿喘息平复,才消了去。
哟~病了?活该。
舒瑛目不斜视,只旁若无物地在地上画着自己的小画,但实在难以略去余光里那随着阵阵剧烈咳嗽声而颤颤晃动的糊红身影。
不知咳了多久,就在彻底没了声息,她以为已经结束了时,那身影便“砰”地一声从眼角尾光里栽下不见,她寻声望去便是趟地上的直挺挺一条人。
舒瑛:“……”
……
大殿里,灰旧的紫黑钻金榻旁,见李太医悠悠把完脉,舒瑛皱着眉上前询问:"李太医,怎样啊?"
又被逮住来这地方,李太医没什么好气。
“死不了。”
舒瑛一听,眉头一挑也就放下了心:“死不了就好,死不了就好。”
这倒把李太医整不明白了,看着一个躺着不省人事和一个站着还有点幸灾乐祸的这两人,鼻口哼笑。
“怎么,你还倒希望人死了?”
“怎么可能,我要是希望他死了,我还用得着把他从院里辛苦拖到这里?我还用得着大老远跑把您请来?”
舒瑛一总不能见死不救,二是她身份是宫女而他是主子呢?他虽然没什么权位,可好歹也是皇帝侄子,万一他真死了,皇帝怪罪她照顾不周怎么办?
“李太医您辛苦了,坐坐坐!我去给您倒水。”
“不必,我这就回去,这人没什么大的事,吃副药将养个两天就好了。”
“啊?还要吃药啊?”一听要花钱,舒瑛不镇定了。
“那不吃,修养个四五天行吗?”她轻轻黠笑,搓手反问。
李太医:“……”
“你倒是会算。”他顺着椅子坐下,决定退一步。
“你个女娃娃,恁得不顾主子死活?这样,我将药打对半卖与你,这总行了吧?”
“那也要很多……”舒瑛撇起嘴嘟囔。
“嘿!我说你……”看着她这副惜财样,李太医又倒脸去看榻上的人,转回来时却是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娃娃,你也不要太过苛刻,你可知,上回折磨他的人是什么下场?”
舒瑛盲愣了一下,差点儿跳脚!
什么?我折磨他?到底是谁苛待谁啊!我那冤死的红烧肉呢??
不过她很快注意到李太医后面的深层问题,倒是颇为好奇,忍下了李太医“苛刻”的误解,顺着他的话问:
“谁折磨他了?下场又怎么了?”
李太医一声轻哼,开始道:“十五年前,这位世子八岁的时候,并不是住在这紫梧宫,而是被养在了宣妃娘娘的宫里。圣上日理万机无心过问,娘娘又自有亲皇子,何必对他用心。
就将他赶去了偏院,派一个太监照看,可这太监阳奉阴违,整日整夜地欺凌苛待世子,直至五年后,圣上前去探问才发现了真相,就将世子独自放到了这里,而那名太监则被杖责而亡。”
故事有点复杂,舒瑛从可怜的世子,狠毒的太监……一众信息中觉察到“太监杖毙”这个和自己有关的消息。她就说嘛,皇帝还是念着这个侄子的,可不能让他死喽。
“行吧,那那我就买一副。”她咬咬牙决定还是买吧。
“但是李太医,您再便宜便宜嘛,我就一小宫女,没有多少钱的,您可是大太医!人最好了,别的太医都不肯和我回来,就您是医者仁心,大爱无疆,悬壶济世……少收我一点钱好不好嘛?”
舒瑛软了腔调,顶着一团圆脸气腮萌眼,摇着李太医的袖子就是从里到外一头无脑夸。
李太医人还坐着,被拉着袖子止不住地晃起了身,面上虽还翘着胡子冷着脸,但心里早就遭不住这番软语撒赖,瞪一眼这小姑娘,越看越觉得不就是自个养的那只娇俏爱闹人,见他回去就蹭入怀里摇头晃脑的小雀猫嘛!心不免又软了几分,哼着气!
“行行行,烦死了!再给你降两成,这总行了吧?随我去拿药!”
“啊多谢李太医!”
舒瑛得了便宜不卖乖,又对着李太医一顿天花乱坠地夸赞,直把人哄得头都要昂断脖子,上天去。
……
等拿完药回来,见天快黑,舒瑛便去殿里先点蜡。
跃动的火苗挥亮大殿中央,描出了榻上人的身影,只着裰衣的身形显得瘦削如竹,曲折如丝的薄发则绕摆在榻上,流出一半直下榻沿。
突然,人虚白的颌面开始震颤……接着胸口连上喉咙呛出了好几声剧烈咳嗽,一阵撼摇中人也随之醒来。
舒瑛静静瞅着人发作,见他醒了刚好可以先问问他要不要喝药,这人倔得很,这次还是人病晕着才让李太医把上的脉,万一他不肯喝的话,说不定她还能去退呢。
“嗯嗯!公子,那个您病了,我这从太医署拿了药,需要我去给您熬吗?”
舒瑛态度平淡如水,甚至算得上冷淡,她等着听他高傲的“不必”,就可轻松离去,但这人不知是不是烧坏了脑子。
“如此,便麻烦你了……咳咳。”
“……”
他以往就算是死也不假力于人的利气今日尽数偃了去,浑身绕发着孱弱之息,就连眼中也漫上了怏怏病气。这副气质却让舒瑛想起了昨晚他转过来时的那双惊慌错愕的眼。
舒瑛再不愿,见他这样说,也只能提着药去了厨房。
出了门的人走远去,百里钰止住咳声,收起掩着唇的手,将被她放置边上的他的披被拿来,给自己盖上。
何故还要花费自己的银两给他买药。
她根本就不像以往冷眼旁观各怀鬼胎的宫女,也没什么高明的手段心思。或许,她本就不是宫里那些趋炎附势、唯利是图的人。
从那次她风风火火地照顾病倒的他,急急忙忙去请太医开始,再到后来依着职守去领他的寒衣,为他缝上衣服的口子。
也许他早就意识到了,心底对她有所改观之时,也附生了一些关怀情绪,不然也不会乱了心思,看书写字之余多了对院里的眷注之意。
如同那日听到院里巨响而来的水筲砸地声,他手中的书便不在安分。
“怎么?出了何事……”多番思绪混绕在心头,待他不经意挪到门口一瞥。
却见人半个身子都栽进了井口,犹如下一眼就要翻跌下去,他惊得急步过去,发现了人只是挂在井口打水,才松口气,然而她拖着底下水筲迟迟拉不上来。
他只好弯身入井,在提桶时惊觉着她那冰寒刺人的手,最后还是耐不住告诉了她旧书房有薪牌。
原是心底早就对她有了改观之意。
有了听她说事的耐心,惊奇于她何故唤出的“公子公子”,可昨晚明明被她同享的喜动颜色所侵染,明明在她灼灼容光和舒弯眼眉中隐隐触动。
但他还是被那洇红双目的肉迷了心智。
昨晚利落倒完肉,他被一句幽微细声唤回头,却看见门前哭得悲戚破裂梨花带雨的人。
更看见了她手上的碗筷,并非只给他一人!才明白她原是想同自己一起用食。
也是,就算送了肉,又能有多少,她哪里能在自己吃完后还余出这小碗给自己。明明只有这一点,她却还要和他共享这微薄的肉食。
可是他在干嘛,不知,他只忐忑失措于她的当面撞破,无颜面对她无力的质问,更被那破败的面容和盈盈苦泪狠狠刺痛了眼目。
一颗心被那个无望离去的身影和暗黑处传来的摔落跌地声紧紧揪住……于风中他一夜难眠。
……
一个时辰后,舒瑛仔细把药端进来,送到他面前,见他两手颤颤巍巍地伸来要接,舒瑛一惊,只好尬着嘴角开口:
“我来吧,我伺候您用药。”如果他把药打翻了,她可能会忍不住要杀人。
好在人可能是真捱不住病痛了,没有像以前那样拒人千里,乖乖地就让她喂了药。
舒瑛坐在榻边,眼神只来回落在手里的药碗和送入口的勺之间,一是她本来就气着,二是不想触碰榻上人弱弱却一直漫出微光的眼。
她能明显感觉到公子因倒了她的肉散发出来的,晕染了空气的歉意。
不知他怎么突然这样,反正肯定不是不好意思,果然!
眼见汤药见了底,他竟然说让她去给他煮粥。
“一天尚未进食,你可否给我熬点粥?”
舒瑛:“……”
无言以对的她当即也是疑惑地瞪了回去。你是不是忘了昨晚你倒掉我肉的事情了?不对啊……你不是孤僻得很,日常起居不用我伺候的吗??
“抱歉!昨晚倒了你的猪肉。”
“咳咳!”
他突然极为认真,病气渲染的歉意极为浓重,如同说不出咳不尽,积蓄在虚垮的面容上,漫涨在无神的眼中,颤动眼神心虚地避开她,却像在懊悔地回忆昨晚的经过。
受他所感,舒瑛也笼入感伤,不禁也回想昨晚。想到自己被倒掉的肉,她别过脸不再看他,嘴角默默生硬翘起。
“还害你摔倒……”
见他还忏悔回忆昨晚那哭得没了脸和摔了个狗啃泥的自己。
舒瑛:“……”
停停停!不是饿了吗,我煮我给你煮还不行嘛?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