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

阿尔伯特用力握了握,没有感受到任何回应。

他松开手,掌中之物便轻易滑落。

父亲的手是冷的。

脉搏终止,心脏不再跳动,没有呼吸……象征着人类生命体征的一切活动,都在这副躯体中停止。

阿尔伯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人们用一个词来概括:死亡。

他向后倒去,地板发出重响,与此同时感受到的不过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疼痛罢了。

他很擅长忍受,他很习惯忍受。

没有开灯,桌上烛火的微弱光亮,不足以照亮这颇具规模的整个地下室。

阿尔伯特在昏暗中睁大眼睛。

他听不到其他人说话,吸气、呼气,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而这声音,在静谧下犹如可视可触的绳索,将他牢牢捆住。他感到窒息,他无法挣扎。

父亲——

阿尔伯特猛的爬起,抓过桌上烛台跪到父亲面前,附身端详这张自己无比熟悉的脸。

苍白、憔悴,丝毫看不出过去的神采。

但是对于一个逝者要求他有神采,不也太过分了吗?

阿尔伯特偏头,目光触及角落里的剑愣住了,他终于意识到,父亲从始至终没有反抗。

片刻,像陡然失去所有力气一样,阿尔伯特趴了下来。

“……”

世界对理型是苛刻的。

尽管大众并不知晓内侧世界这些过分奇幻的人与事和潜在的危险,每到需要之时,城市总会对一部分特定的人开放特殊权限。

比如夜间携带武器上街。

父亲总在日落时分出门,偶尔接到紧急联络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就要离开。

但他不会忘记对阿尔伯特说:“待在家里,我马上回来。”

他不总是听话。

趁着母亲上班没回来家里没人管他,背着包打着手电就独自出门了。

这个时间外面净是怪人。

模样平平无奇的教士在路灯照不到的地方站着,指上停了只小小的黄鸟。

他看了阿尔伯特一眼。

因为害怕,阿尔伯特迅速跑开了。

当然,他最后也没有看到父亲做的工作是什么样,视野中也不曾捕获不存在于普通人认知内的怪物。

他其实不知道去哪里找到父亲,仅仅不愿待在一个人的家里。

所以他去了公园,看到了坐在长椅上和其他人说话的父亲。

他们是什么人?在做什么?阿尔伯特没有考虑更深层次的问题。

看到父亲安然无恙,他第一反应是放松,然后才是害怕被发现的紧张。

他害怕父亲会生气。

“谁?”

刚刚动了躲起来的念头,站着的人几乎瞬间察觉到了自己。

阿尔伯特从没见过这样的目光。他无法动弹。

父亲的视线跟随而来,那是同样陌生的、冷酷淡漠的眼神。

他试着开口,他想要叫父亲,但他最后在那几个不认识的人离开后也没有开口。

认出阿尔伯特后,父亲的神色软了下来。不知道和其他人说了什么,那些人结伴离开了。

父亲走到阿尔伯特面前蹲下,轻轻拥抱了他:“抱歉。”

他看向了父亲,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道歉,所以,他问了出了。

父亲说:“留下你一个人,很寂寞吧。是我没有考虑好。”

“这不是爸爸的错。而且、而且,而且爸爸不是在做很重要的事吗?是我不听话跑了出来。”

父亲温柔的目光望着阿尔伯特,摸了摸他的头:“你长大了,但还是个孩子,可以任性一些的。”

“我才不是小孩子。”

“好好好,阿尔伯特是大孩子。”

他当然不服。

阿尔伯特讨厌孩子这个词语。只要还是孩子,他就不被允许参与到大人的事之中,不被告知发生了什么。

人们好似觉得,一无所知的权利,对每个孩子来说都是理所当然的。因此忽视了“想要知道”的愿望。

阿尔伯特讨厌这种事。

比起同龄人,他觉得自己已经很成熟了。他读过很多书,看过很多新闻。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面对残酷世界的准备。

他觉得自己有一颗坚强的心,就像自己的父亲一样。

所以,对父亲的玩笑,他不开心的背过身去,一言不发。

“阿尔伯特?”

阿尔伯特微微偏头,仍是不看父亲。

他打定主意,今天一天都不要和父亲说话。

都是片刻后,他的手被牵了起来。

父亲对他笑了一下,指了指一旁的长椅。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力道,阿尔伯特顺从的走了过去。

他站到椅子旁边,低头俯视。父亲的剑在椅子上面放着。

父亲工作特殊,被允许使用这种开过刃的武器。

阿尔伯特想起,每次有工作出门,父亲都会带着他的剑。即使刚才坐在椅子上与同伴交谈,他也没有放开。

那么,这把剑为什么会孤零零待在椅子上?

他看向父亲,父亲沉默着拿开了剑,重新坐回长椅上。

阿尔伯特没有提问,坐在他的旁边。

“阿尔伯特有很多问题吧?抱歉,我忽视了你的想法。”

“因为你总是什么都不说。”

“啊,这是没办法的事。”

“为什么?”

“因为不能说。”

“因为我是小孩子吗?”

“怎么会这么想?不,和年龄无关,爸爸的工作和经历的事即便是大人,也不能随随便便知道。”

“那妈妈呢?”

“她呀——”父亲望着天空叹了口气,侧过头看着自己,带着微笑道:“她也不能知道。”

“爸爸是坏蛋。”

“等等等等,被儿子这么说我会很伤心的。”

“爸爸已经是坏蛋了。”

“哎呀,这可不妙。看来我必须说些什么挽回一下形象了。”

阿尔伯特哼了一声,带着显而易见的期待盯着父亲。

“你还记得我给你读过的《弗什艾特之旅》这本童话吗?”

“我一点儿都不觉得那本书是童话。而且明明主人公叫弗什艾特,他却没有出现过。”

父亲用微笑略过了这个话题:“你记得里面出现过的怪物和魔法师们吗?”

“记得。但这和爸爸的工作有关吗?”

“唔,类比一下,我可是魔法使哦。”

父亲邀功似颇为骄傲的眨了下眼,阿尔伯特却没做出惊讶的反应:“爸爸骗人,老师说他们都不存在。”

“那是因为老师也是不被允许知道秘密的大人。”

阿尔伯特看着父亲,他很清楚,父亲很认真的在说这件事,他没有撒谎。

所以,他低下头,声音有些沉闷:“爸爸,在做很危险的事。”

“是挺危险的。不过嘛,爸爸只要消灭了足够多的坏人,你和妈妈就能一直在安全中生活。”

“必须是爸爸吗?”

“不止是我,还有很多人。因为有能力,是‘不同寻常’的人,所以我们必须做这些事。这是我们共同的责任。”

阿尔伯特似懂非懂。

父亲的坚定和信念,在这一刻,以一种极为平常且无似乎特色的朴素语句传递到他幼小的心灵里。

心中翻涌的,是莫名的,难以言喻的震撼。即便当时,他无法理解。

父亲看着剑,阿尔伯特看着父亲,鬼使神差的,他说:“我希望能成为像爸爸一样的人。”

“这样啊。”父亲并未察觉阿尔伯特在想些什么,听到儿子的话,他露出一个有些复杂的神情。

“爸爸不高兴吗?”

“不,只是我有些遗憾。”

“遗憾?”

“阿尔伯特,你没必要变得像我一样,你可以过更寻常的生活。”阿尔伯特不解的睁大眼睛,父亲却摇摇头没有解释,只是说:“你会很辛苦的。”

“我不怕。我能成为像爸爸一样的人。”

“是吗?既然如此,有一句话你一定要记着。”父亲的嘴唇动了动,说出了那句阿尔伯特永远不会忘记的话。

「不要背离你的正确」

说这句话时,父亲还是高门众多执行中的一员,母亲还在。

父亲有空时,每到风和日丽的日子,母亲会备好餐食,牵着自己的手走到离家不远的公园。

准备着其他东西的父亲看见他们,会蹲下张开双臂呼唤阿尔伯特。

而当他像只撒欢的羊羔撞进父亲怀中时,父亲便发出幸福而爽朗的笑声,将他举过头顶——

幸福触手可及,他不幸运吗?

喜悦填满了这颗小小的心,生活太平静了,以至于他时长忽视,母亲独处时一个人的叹息。

那时,他还不是理型;那时,他将这擅自解读为父亲太忙不能常常在家的无可奈何。

他只听到自己拥抱安慰母亲时后者说“阿尔伯特真是个好孩子”这样的声音,却忘记了,他从未问过母亲,你在烦恼什么?

于是,命运理所当然的降临了。

不是什么值得说道的戏码,甚至有些荒诞。

在一批被抓到的接触ondskab力量的人中,父亲看到了母亲的脸。

“一定是搞错了什么”。父亲这样想着,但母亲避开了他的目光,对其他处决者平静说道:“没什么好说的,动手吧。”

“等一下!”

没人理会父亲,处决者冷声质询:“领者在哪儿?”

“不知道。”

处决者抬手:“准备执行。”

“等等!”

“带他下去冷静一下,我再问一次,你无话可说吗?”

母亲的神色动摇一瞬,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仍回答了和之前一样的答案:“没有。”

“是吗?”处决者是冷酷的,这些从图书馆调来的审讯者们行不留情。

父亲之所以作为一个普通执行待在审讯室里,是因为他获得了进入图书馆的资格。

他需要适应图书馆处理事情的风格。

本来,他可以一直旁观的。

父亲拍着审讯室大门几近失声:“不要!”

“处决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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