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阿尔伯特因为年幼视野太低,那父亲呢?他真的对母亲的一切一无所知吗?
阿尔伯特的回答是否定的。
变故、噩耗。
对他解释这些的人不是父亲,更不是理型,而是他熟悉的,存在于普通人类社会中的警察。
这是正常的。
因为对当时还是个普通人的阿尔伯特来说,他没有真正接触过内侧世界,根本不了解那些在后来的他眼中稀松平常的概念。
警察用普通人能理解的说法告诉阿尔伯特,你的母亲做错了事,被惩罚了,以后也不会回来了。
阿尔伯特难以相信。
但他没有时间沉浸在悲伤之中。
母亲死后,父亲离开了高门。他整日待在地下室中,一旦阿尔伯特试图接近就会像疯了一样摔东西和怒吼。
父亲拒绝任何人的接近,让以前和他一起工作过来看他的人“滚出去”。
阿尔伯特无法理解。
十二岁那年,同龄人结伴步入校园时,他不得不在街巷中为下一顿饭做打算。
幼年生活的地方治安一般,黑暗中时常会发生些无法监测的罪行。
欺凌、冲突、偷盗、抢劫……在这座城市伸展出的触角中生活越久,越容易看到缝隙里的泥垢。
抱着菜市场老板丢掉的蔬菜,盯着三三两两成堆大汉审视的目光,蜷缩着身子擦着墙从街上经过。
当他独自坐在路边的长凳上被来往的人用异样的目光瞥视,阿尔伯特会想起和父亲在公园聊天的那个夜晚。
他会嘲笑当初的自己,误以为自己居然做好了面对生活的准备。
「不要背离你的正确」。
他没忘记这句话,但当他冒险帮助被殴打的孩童之后,对方朝追过来的早餐店老板指认是阿尔伯特偷盗后溜走时,阿尔伯特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早餐店老板没有追上去,他拍了拍阿尔伯特的肩膀:“这里,善良没用。”
“您相信我?”
老板摸了摸腕上手链“上个月,你扶着一个老头差点被人抓去卖了;
上上个月,捡东西还人家被诬陷拿走了钱,这还是我看到的……为什么不视而不见呢?你叫什么名字?”
“……”
“那小子是个惯犯。你天天从我跟前路过,我还不至于看不出一个孩子是什么样的人。”
“我不是孩子了。”
“随便怎么说。天黑不安全,你现在该回家了。”
阿尔伯特嘴角绷的很直,没有做出回应。
老板看到他这幅样子,轻飘飘说了句:“这样啊。”然后转过身去:“不怕死的话就跟来吧。”
陌生的大人的背影渐行渐远,跟还是不跟,这是一个问题。
阿尔伯特迈步跟上。
那晚,他吃到了半年来最丰盛的一顿饭。
老板的早餐店有三个打手,除了早餐店外,他还经营者其他店铺。
他告诉阿尔伯特,天下没有免费的晚饭,如果还想吃饱,就给他工作。
“可我能为你做什么?”
一个打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多了去了。像散布一些谣言,监视个人,偷个东西,孩子嘛,目标小,没人注意。”
阿尔伯特沉默片刻:“我不想做这些事。”
“你小子,还挺有个性。”
老板比了个安静的手势,不甚在意的说:“那就当打手吧,别让人在店里捣乱,能做到吧?”
“老板,你认真的?这小鬼瘦成这样我——”
“好了好了,废话真多,从今天起你们三负责训练他,就这样。”
就这样,一段短暂却难忘的生活开始了。
那是告别童年后,第二段稍有色彩的时光。
当阿尔伯特训练完回到店内,老板盼着手串在躺椅上会斜睨他一眼,指着厨房说:“会做饭吧?饿了自己弄着点儿吃,多做点儿带回去,东西有的是。”
老旧的风扇一晃一晃,时间也像闹市边缘踮着脚走过的猫一样,离开的不知不觉。
城内发生了许多怪事,老板一个死对头在回家和几个打手一起不见了。
警察找了半个月也没找到。
每天都有建筑被破坏的消息。
打手挠着头皮算账,见阿尔伯特望着店外发呆,便扬声问他两串数字的差值。
阿尔伯特回神:“什么?”
打手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低声道:“这小子该不会不识字吧?”
“不能啊,等等,好像真是。遇到老板前他都流浪多久了,应该没上过学。”
“是吗?我怎么听老板说他不是流浪儿,他不是有爹吗?”
“嘘、嘘!你怎么提这个,不是说别在他面前讨论吗?”
对于他们的话,阿尔伯特其实听的很清楚,他贴心的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又问了次怎么了。
“不是,没啥。那个阿尔伯特,老板有没有跟你提搬走的事?”
“说了。”
因为最近发生的事,老板觉得这里不安全。他有钱,整天混在这种地方,无非是比起安稳的生活,更习惯这样的日子罢了。
但在人类社会中,果然还是文明的生活更安全。
昨天下午,老板问阿尔伯特:“我打算去克莱特市,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阿尔伯特没有回答。
“我明白了。”
“对不起。”
“既然知道对不起,可要好好努力,到时候找个体面的工作,做个好人,以后回报我才是。”
“我发誓。”
“好了好了,别随便承诺,兑现不了我可会很难过的。还有另一件事,阿尔伯特,你想读书吗?”
阿尔伯特的回答是:“不想。”
老板看着他的眼睛:“这是真心话吗?”
他没有答复。
“好好想想吧。你要是不愿意,我会很失望的。”
老板晚上没有回早餐店,他还要去市区的住宅为搬走做准备。
打手们想问的话老板已经问过了,所以阿尔伯特点了点头。
打手问他:“你怎么想的?”
“我,有些不明白。”
打手叹了口气:“按理我不该多嘴,这么多天下来,老板对你怎样你心里也有数,我知道你有其他顾虑。但是,希望你能多考虑一下老板的心情。”
“我知道。”
店内恢复了平静。
和往常一样,阿尔伯特在傍晚回家。
父亲已经半年没和自己说过话了,只有靠近地下室时,他才有些微反应。
阿尔伯特想和父亲认真谈谈。有关母亲,有关怪物。
他隐约猜到,最近城内发生的不同寻常的事,和父亲以前聊过的怪物有关。
打开门,屋内灯亮着。
阿尔伯特愣了一下,自从母亲离开,他回家便再也没见过亮着的客厅了。
将带回来的饭放在桌子上。
阿尔伯特收拾了下屋子,坐到沙发上。
手随意落下,触到一颗珠子。
阿尔伯特低头,思索着这是什么。然后,他急切的站起来,扒着沙发缝隙,最后拆了开来。
他将找到的东西放在桌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一串断掉的手串。刻字,和老板手上的一样。
“……”
他没有手机,家里电话也欠费停机。但是阿尔伯特知道,他还有一种办法,不用等到第二天早上确认这是不是老板的东西。
父亲不在房间,地下室的门没有上锁。
所以,他打开了门。
地面,散发着奇异光芒的纹路中央躺着一个人。
在恶心晕眩等一系列不适症状中,阿尔伯特扶住墙站直,带着无法形容的悲伤愤怒和失望确认了那个人的身份。
那不是父亲,而是下午说自己要去市区的老板。
地面在吃人,老板的身体陷入纹路,只差一点儿就要消失。
震惊令他无法做出理性反应,阿尔伯特感到手脚发麻,他甚至觉得,某一刻自己失掉了心跳。
听到了有人撕心裂肺的哭嚎,回过神才发现,那不正是自己的声音吗?
他试图阻止父亲,试图停下这场谋杀。无助的目光看向父亲。
到了这一刻,他悲哀的发现,自己居然仍然依靠着父亲。
“你在、你在做什么!”
“离远一些,上去,你只是普通人,这些东西会伤到你。只差一点儿,我就快成功了。阿尔伯特,给爸爸一点儿时间,妈妈会回来的。”
“妈妈?”
“对,禁忌术阵很快就能成功。一切都会恢复原样。该死的,图书室处死了安妮,他们不肯听我解释,可安妮只是个人类!人类接触ondskab,人类想获取力量,这难道是错的吗?安妮没有变成怪物,就因为她知道领者,她被那群该死的机器处决了!我绝不接受这种事。阿尔伯特,阿尔伯特,你一定能理解我。你也一定很想妈妈对不对?相信爸爸,很快都会好起来的,爸爸不会让你被人夺走。你为什么在哭?难道说你认识这个人?不,我从来不知道你见过这种人。他居然想把你从我身边夺走,不可饶恕。没关系的,已经没事了,没有任何东西能将我们分开,我为这座城市付出了所有,现在只需要一丁点儿报酬就好,只需要一千个人的回报。啊,多么划算。阿尔伯特,过来,不要靠的太近。上去,关掉地下室的门,阿尔伯特,你的精神承受不了以太的信息。来,阿尔伯特,站到我身边,仪式成功后,妈妈第一眼就会看到你。安妮……”
父亲的眼中布满了红色的血丝,瘦削的身体做着夸张的动作。
“正确”
阿尔伯特趴在那奇异的纹路旁,某一瞬间,他听到了一道若有若无的呼唤。
「阿尔伯特,无视吧,跟随我吧。」
像是发自内心的愿望,这呼唤如此强烈。
绝不。
他闭上眼,感到自己混沌的意识豁然开朗。
阿尔伯特站到父亲面前,做出了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决定。
我会杀死你,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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