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一处高楼。
梁潇宁静静伫立在窗前,听雨滴拍打玻璃的声音,透过雨帘眺望天际。
黑云没有任何要散去的迹象,每一滴雨都像是砸在她心上,砸得她心跳渐乱。
她无声呢喃了一句,“轻安……”
轻安没回电话,说明她还没有安全到家。室外暴雨不停,混乱不止,她无端地想起许多年前的某一天。
右手拇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在两三个APP之间切换,最终点进通讯录,找到一位联系人,点击拨出。
电话接通,梁潇宁单刀直入,“我告诉你一个消息,你帮我找一个人。”
“呦,要我帮你找人啊,我猜猜,找你家小宝贝是吧。”
……
梁潇宁不喜欢小宝贝这个称呼,一时无言。
“帮我找姚轻安,她现在在哪儿?”
电话那头,“稍等……”“我让人去查了。什么消息,你说吧。”
“八天前,有一批金矿石变成白矿石,而这白矿石,可以被人体吸收。”
“就这消息吗?这事我已经知道了。说回来,你还有其他关心的人吗?给你一个友情提醒,告知他们待在家中不要外出。”
“已经和他们说了。”
“唉,看来我是你不关心的人,你居然没和我说。”
……
梁潇宁没搭理她。她如果需要她的提醒,她也不会联系她找人。
通话对面的人也不尴尬,接着说正事,“查到了,你家小宝贝刚出长宁站不久,现在还在附近……在旁边的长乐购物中心。”
“长宁站已经乱起来了,你要去找她的话我可以借给你两个人,她们刚好在你家附近。不过,你以后得帮我做一件事,肯定是你能做到的事。”
“啊~”对面的人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问:“你今天拉肚子了吗?”
这问得很像“你今天吃饭了吗?”梁潇宁避而不答,“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这么问,我猜你腹痛过了,那你不必害怕那雨了。不过目前这雨,避不避也没差别了。需要我借你两个人吗?”
“需要。”
“行,我一会儿让她们联系你。最后一件事,如果你身边还有白矿石,尽量把它们都吸收了。”
梁潇宁还想问白矿石的事,对面已经挂了电话。她低头看了眼脚边的细沙,转身,望着身后。
房间四周空旷,没有任何家具,偌大的空间只堆了一种东西:白矿石。
尽量把它们都吸收了……吸收不了啊。
*
品牌服装店。
羊毛卷阿姨仰面倒地,两眼睁着,嘴巴半张,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
姚轻安瞪大眼睛,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右手,整个右臂像是脱力,又像是害怕,不停地抖动。
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她扔出去的是石头啊!等等,石头,石头哪儿去了?
她两眼巡视羊毛卷阿姨身体周围,一无所获,却看到货架过道后,小心翼翼靠过来的一位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蹑手蹑脚地,没敢靠太近,脸上还残留着惊恐,一双眼睛来回扫视脑袋开瓢的尸体和拿着衣架的少女。
少女脸嫩,神情呆滞,头上包着“头巾”,看着人畜无害的样子,大大降低了她是危险人物的可能性。
尸体脑袋被利刃切开,不像是手无凶器且衣着干净的少女能做到的。
工作人员朝她招手,“你好,我同事正在打电话报警……”话没说完,少女丢了衣架风一样地往外跑。
“所以不用害怕了……”
姚轻安呆呆地听她说。打电话?报警?!瞬间心潮涌动,丢下衣架就跑。
她死活记不起石头是怎么丢出去的,阿姨脑袋上的伤口又是如何造成的。一边心慌一边为自己辩解:人不是她杀的,她丢的是石头,石头无法造成那样的伤口,就算是警察来了也是这个说法!
姚轻安跑出店,去往扶梯口。
正要下楼,不急不慢、平稳运行的自动扶梯让她的理智回归,注意到了音乐声、广告声中夹杂的尖叫声。
她直觉不妥,但脚快了一步,踏入扶梯向下而去。
一楼扶梯口的正前方跑过来一位穿裙子的女人,长发披肩,身上没有血迹、伤口,也没有被雨淋湿的痕迹。
姚轻安盯着她,心中像是有一把毛刷,把她的小小心脏来回反复地刷。
她手扶扶手,侧身看她,一脚却跨向上一级台阶,想要随时往回跑。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响起,长裙女人抬头,露出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呃啊!”
姚轻安一个激灵登时逆着自动扶梯往上跑。还好手机铃声没响几秒就结束了。
“啊,昂!”
逆着扶梯向上跑,跑不过便会落入“虎口”,这样的情况多多少少会让人心中生出绝望和惶恐。
姚轻安跑出扶梯时已经有些腿软,差点跪到地上。
她朝下方看一眼,扶梯口多了一位染血的男人。他眼中没有红血丝,但黑色的眼珠变淡,变白。
她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位七窍流血打工人。他的眼睛,好像是这样的。
扶梯口的两人没有打架,没有相互撕咬,傻傻地想要逆着下行的扶梯上来,却一次次被清出扶梯。
扶梯后方跑出来一个人,傻傻二人组转身追了上去。
姚轻安没再看,边走边掏出手机,她直觉是宁姨给她打来电话。
专挑人少的地方走,她现在看哪都觉得不安全,恨不得有四只眼睛,两只眼睛观察周围,两只眼睛查看手机。
未接来电:宁。
是宁姨的。蓦然间,姚轻安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无声无息地。压下去的惊,怕,还有一丝委屈此刻全倾泻出来。
她看一眼周围,暂时安全,又继续看手机。除了电话,还有好几条短信,来自:宁。
“关闭手机铃声”
“打开手机定位共享”
“我知道你才到长宁站不久”
“找个人少的,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我去找你”
“乖”
短信像是不要钱,一句话一条短信,也能由此窥见发信人的心急。
姚轻安关了手机铃声后立马先回一条短信:好,我先找个安全的地方。
她本想回短信让她别来,但五条短信连看下来,她放弃了。
宁姨有办法知道她的大概位置,那么就算让她别来,她也不会听。她现在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以及思考白色石头和脑袋伤口的关系。
这也许,能在关键时刻救她们一命。她还有好多白色石头,今年挖的都还没卖。
姚轻安抽抽鼻子,擦掉眼泪,眼神变得坚毅,抬腿就往扶梯口跑去。这次她要上五楼!
安全的地方,她想到了厕所。她曾经看到过说,粪臭是让人感到安全的味道,表示这里有活人,而不是死人。
那里现在很臭,大概是安全的。如果有情况,她可以把门关上。
品牌服装店里,尽职的工作人员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跑,忧心忡忡地望着店门口方向。
打电话报警的同事好像一直没打通电话,店里的客人基本都跑光了,她还看到两三名同事也跑出去了,现在都还没回来。
不远处,躺在地上的尸体,没人注意到有黑色的气从眉心,颅顶,直至后脑的伤口中冒出。气拧成线,将被劈开的天灵盖黏在一起,合住。
一个人守着尸体,怪害怕的。工作人员又往地上的尸体瞧了一眼,忽然发现有轻微的不一样。脑袋上的伤口,愈合了?
尸体脸上,只有一道黑红的竖线表示脑门曾被切开过。
突然地,尸体上半身抽了一下,而后一丝丝地离开地板,似是要起身。
工作人员哆哆嗦嗦,牙齿都在打架,“诈诈诈诈尸了……”她没敢再看,头也不回地跑了。
商场五楼。高处情况更好,视野也更广,能看见一楼相互追逐的人,和地面东一块西一块的零星血迹。
人的悲喜是不相通的,有人拿着手机拍摄,有人匆匆赶去电梯口,有人往厕所跑。
卫生间里还有人,姚轻安靠在洗手池角落,拿出手机打开定位共享,怕不够具体,又发出一条短信:商场五楼卫生间。
大概今天真的很多闹肚子的人,味道实在太重了!
她走到卫生间门框处,同时观察门内和门外的情况,分出一半心神思考还有没有什么地方人少,安全?
脑中灵光一闪,无障碍卫生间!
无障碍卫生间不大,但亮堂,整洁,不臭,姚轻安非常满意。她锁上门,盖上马桶盖坐下来休息。
右手心变出一块白色石头,她开始思考它的用处。
去年一月开始,她每晚九点准时被传送到一个未知的金色矿洞,十二点准时回到现实世界。
矿洞呈椭圆形,没有出口。洞内只有三十六个木头人,她是其中之一,和三十六个镐头。木头人只有视觉和听觉,无法说话。
第一天,所有木头人都心怀警惕,只有几个木头人尝试挖矿,然后发现矿石可以被收走。
第二天,有三个木头人抄起地上的镐头就抡起来。它们化身无情的挖矿狂人,不停地挖矿捡起矿石。矿石消失在它们手中,它们又继续挖矿。
姚轻安根据它们的行为猜测这是可以被带到现实世界、能为它们带去利益的矿石,所以它们才这么疯狂。
那天她挖下一块矿石收起,后来在现实世界中将它拿出来,经检测确实是含金的矿石。
现在想来,它一开始以金矿石的面目出现,也许是为了最大程度地在现实世界中扩散开来。
白捡的,可以带到现实世界卖的金矿石,谁不死命挖啊。
姚轻安出神地抚摸手心的的白矿石。它和外面的乱象有关吗?还有那黑眼睛的阿姨,她脑袋上的伤口。
石头,伤口……丢出石头的那几秒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咚咚咚~”
卫生间的门被敲响。
姚轻安收起白色石头,警觉地看过去。有人要上卫生间?残疾人?下一秒,隔着门传来的声音打破她的这个想法。
“瑶瑶,回家啦~”
羊毛卷阿姨的声音?!
姚轻安忽地感觉被一阵阴风吹过,整个人都冷下来。她没死?!她是怎么找过来的?她脑袋都被开瓢了还能活着?果然不是正常人。
姚轻安一动不动,当个鸵鸟,默默祈愿: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瑶瑶,回家啦~”
“呜呜呜~~瑶瑶,回家了!啊啊!!”
“砰砰砰!!!”
门外的人在拍门,门都在轻微晃动。姚轻安害怕门被撞开,轻悄悄地起身,走到离门半米多便停住,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又能随时扑上去堵门。
拍门声停止了,半分多钟没声响。它走了?姚轻安小步倒退,但没敢放松警惕。
余光扫到下面的门缝,突然觉得那里有些异样,低头看去。
影子?
是手指!两根指头穿过门缝伸进来了!那它现在是趴在地上的?这么想着,她整个人要跳起来了。
指头没有再往里伸,姚轻安高高提起的心放下了一些。门缝只有一点点,它挤不进来的。她这么宽慰自己。
靠近门框的门缝影子变深了些,姚轻安猜测它把另一只手伸进来了,两只手伸进下面的门缝,能做什么?把门抬起来?
倏地被盯着的感觉让她全身一麻,她凝神细看。
那不是影子,不是手指,那是挤进门缝,变扁的黑色眼球!
而她正被这黑色眼球盯着、正和它对视。意识到这点,姚轻安整个魂都要飞起来了,呼吸一闭,差点一气升天。
石头不要钱地从手中往下落,势要将门缝堵住。
门前堆了小腿高的白色矿石,一身冷汗的姚轻安还心有余悸,大口呼吸空气。这下,进不来了吧?
卫生间里升起白雾,初时肉眼不可见,渐渐浓郁,朝封闭空间里唯一的人飘去,融入她的身体。
姚轻安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她给自己洗脑这是糯米糯米。源源不断的白气进入身体,她隐约感觉疲惫被扫去,身体慢慢充满力量。
她转动脑袋思考之前在二楼丢出去的白色石头,和它脑袋切伤的关系。如果切伤是白色石头、白气造成的,那么当时她可以,此时她也可以!
她伸直右手,五指并拢,以手成刀,发挥想象力对着洗手池劈去。
一道浅白风刃直击洗手池。“刺啦~”洗手盆裂开一条缝。
姚轻安跑过去拂过缝隙:真的裂开了!眼泪差点要掉下来,喜极而泣的。
没人教导,没有说明书,她只能凭本能,张开两手掌心对着矿石堆,野生地、疯狂地吸收它们。
矿石堆一点点塌下去,变成沙铺在门前,露出门缝下的黑色。门缝全被黑色占据,随着白色矿石的消失,向门内蔓延。
身后跟着一个阴魂不散一直喊魂会变形的“人”,谁都会想要解决了它。
姚轻安此时像一个压到底后反弹的弹簧,怕过之后浑身是胆。
她几次深呼吸调整心跳:进来就进来,今年挖的矿石都没卖,埋都能把你埋了!
姚轻安倒退到角落,避开门缝流进来的黑液和血肉碎块,看它快速重新组成一个人,一个黑乎乎的羊毛卷阿姨。
封闭的卫生间内,门边的人形生物还差一个脑袋,黑液卷着血肉一层层往上叠。离门最远的角落,少女两腿分开,两手置于身前做防御姿态。
人形生物的眼睛回到原位,它转了转脑袋,最后直视少女。
“瑶瑶,回家了,跟妈妈回家。”话落,它的右手臂瞬间伸长,朝姚轻安抓来。
“说了,我不是姚姚,我是安安!”姚轻安两手成刀,对着它的右手臂,心脏,脑袋砍去。
生存面前,中二羞耻心什么的早已丢到一旁。只要能杀死它,就是最正确的事。
一道道风刃飞过去,将它的身体砍得七零八落。她在找一个东西,人有心脏,为血液流动提供动力,她猜测它也有一个类似心脏的东西。
“呜呜呜~~~瑶瑶,跟妈妈回家,不乖的孩子会被打的。瑶瑶~~”
人形生物七扭八扭,向前挪动,忽地张开嘴开始声波攻击,有一缕鲜血从姚轻安的右耳往下流。
一道风刃破开它的肚子,肚子中心闪了一下,姚轻安仿佛看见什么反光的东西。也许,那东西就在它肚子里。
两手停顿几秒,白气聚在指尖,而后猛地横向切出两刀,将它的肚子切离身体。
人形生物变成三段落在地上,肚子两边截面冒出黑气,要去连接另外两段。
姚轻安一把扯下包在头上的t恤跑过去,动作迅速地将肚子扯出来,远离另外两段。
她忍着害怕用t恤包住右手深入其中摸索探寻,把一块扁圆形的黑晶?黑墨?掏出来,丢到离它们最远的角落又丢了几块白矿石埋住。
“瑶瑶,跟妈妈回家,呜呜呜呜~~~”黑乎乎的羊毛卷阿姨还能说话,但声音越来越低。一滴泪溢出眼角,挂在漆黑眼睛边缘。
蓦然间姚轻安心生不忍,说:“我不是姚姚,你的姚姚回家了,在家里。”
“瑶瑶,回家了。”羊毛卷阿姨的嘴角向上弯了弯,定住。
一切结束,卫生间里一片寂静。姚轻安坐回马桶盖上,神情恍惚地看看这看看那,脑中甚至生出怀疑,这么做是有必要的吗?这回她真的杀了一个人……
耳朵下面湿湿的,她伸手摸了摸,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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