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今天是我死后的第四天,在将孩子们送去轮回后,摆渡人却又拉着我重新返回了我本不应再去涉足的人间,她说创世者念我生前积累的功德,奖励我在人间暂留三天,以灵体的状态。

“三天后,还是这里见。”

这样说完摆渡人就离开了,大概是有人间的事务要办。被留下的我只能呆呆地飘在原地,过了好半响才意识到所飘的地方是自己的家门口,准确的说是进港口黑手党以前的那个家,成为港口黑手党的一员后,我便搬进了□□专门提供的宿舍里去了,于是这处房产就闲置了下来,后来因为太宰的提议这里被改造成了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安全屋。

不知道摆渡人把我送来这里的目的何在?说到底,那位创世者的奖励才更让人摸不着头脑,别说功德了,就凭我曾经沾染的鲜血和罪恶就足够直接打入阿鼻地狱永受业火煎烤之苦,然而本应作为罪人去经受审判的自己不知为何逃过了一截,还莫名其妙的得到了创世者的垂青,获得了我不应该得到的奖励,但说句大不敬的话,我其实也不太需要。原本这个机会我是想送给徘徊在生死之地的那些可怜人的,毕竟真正想见的人在临死之际已经道过别了,但摆渡人却不许这样,执意把我拉了过来,不明白她这么做的原因,当然就算在人间生活了二十多年,我不明白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现在大概是凌晨一二点的模样,紫红色的圆月高悬在夜空,银色的星星们在远离月亮的地方低低地浮着,玄关门廊前的绿篱丛和凌霄花随着吹拂而过的海风微微摇曳着,时不时的还会听到远处电车的轰鸣声,一切都如曾经午夜梦醒出来透气时看到的模样,一如往昔,只是一切都变了样。

“砰!——”

房子里突然传出了重物砸在地上的闷响,有人在里面——

——是太宰?

只能是他,寻常的市民不会靠近这里,知道这个地方的也只有他。

我转过身,明明手臂已经穿过了房门却又收了回来,虽然我可以无视任何障碍物,直接穿过房门去看一看,但我却犹豫了,心也开始发紧。我盯着脚下的地面,条件反射地想起了曾满身鲜血倒在这里的那个黑猫一般的少年,现在想来,将太宰捡回这个家或许是我人生中所做的为数不多的正确决定,也因此我拥有了一个一直以‘不过是朋友’的身份待在我身旁的人(1),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份也是最珍贵的羁绊——

我死了,太宰还活着,我突然意识到这个事实,就算无数次地预见过自己的死亡,我也从未真正考虑过死这件事,但这个世界本质上就是不可控的,所以开玩笑说要给太宰墓碑刻字的我死去了,而太宰,一直等待着死亡的太宰活了下来,但愿——

犹豫了一会儿,我还是穿过了房门,扫视一圈后我又控制着身体飘进了卧室,于是时隔四天我又见到了太宰,虽然这次没办法说‘好久不见’了。

房间没有开灯,从窗外洒进来的惨白月光照映着散落满地的白色药片和各种酒瓶,以及同样惨白的太宰的脸。

太宰身上穿着略大的睡衣裤赤着脚斜歪在床脚处,手里还抓着一个标签被刮去一半的药瓶,留下的外文部分清清楚楚地写着:DIAL(2)……

所以刚刚大概是太宰踩到某个酒瓶上摔倒了,连带着药瓶里的药片也撒了一地。

还是这样不小心啊。

印象里太宰总是在受伤,无论何时身上总会有几处需要修补,以前和太宰走在一起时也总会预见太宰因各种各样的理由而摔倒的场景。

他看起来更瘦了,脸上本就不多的婴儿肥也消失了。太宰闭着眼睛,眉头紧紧皱着,额发被冷汗打湿,脸上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没拿药瓶的那只手捂着肚子,整个人看起来脆弱狼狈至极。

大概是胃病,我猜想,在Lupin太宰酒喝多后也会捂着肚子说难受,所以我总是备着胃药和止痛片以防万一。因为死了一次的缘故,有些记忆已经开始有些模糊,光是回想我曾经把胃药放在了哪里就用了好一会儿,显然太宰手里的那瓶药只能使他进入睡梦暂时远离疼痛,治标不治本。

飘到床头柜前,我用手去拉放着胃药的那个抽屉,但却抓了个空,对啊,我已经死了自然碰不到实物,虽然因为创世者的奖励我只要集中意念就可以触碰人间的东西,也可以让太宰看见我,甚至我可以把太宰抱到床上去像以前那样给他喂药喝。但我不能,因为三天之后我还是会消失,换位思考我也不能这么做,这也是我不愿意再来人间的原因。

因为思绪不稳,我还扶着柜子的手不小心弄出了一点声响,在万籁俱寂的现在这声音委实有些大了。

太宰睁开了眼睛,隔着长长的睫毛看了过来,眼神迷蒙。太宰的眼睛很漂亮,这我早就知道了,但除了死前最后那一面,我并没有见过太宰同时睁开两只眼睛的样子,他总是用厚厚的绷带缠住左眼,我大概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但还是趁着最后的时间帮他拿去了,还在死前对太宰说了些嘱托的话,我知道太宰一定会按我的话去做的,即使这么做太宰会经历一段无比艰难的时光,他会很痛,可至少他可以活下去,然后他会被光拥抱,看一看人间的太阳。

虽然理智这样说,但我还是希望太宰的表情不要这么痛苦了,也不要再那样笑了,这样的笑让我有一种太宰看到我的错觉。

再三确认我没有真的现身,我顺着太宰的视线,转头看了看身后,这才注意到摆在床头柜上的是黑暗社会内部关于太宰的通缉令和一张相片——

——这张保存完好的相片是半个多月前我们在酒吧拍下的照片,也是我、太宰以及安吾之间唯一的一张合照。那时安吾还只是我们的朋友安吾,而不是所谓的三面间谍,太宰还是那个会露出活泼笑容的少年干部,而不是眼下一夜消瘦一夜长大的青年,那时的我也天真的以为我们之间的羁绊会一直延续下去,可以看到孩子们长大后的模样,未来某天也说不定可以脱离黑手党,放下枪,在能看到海的房间的桌前完成杀手为什么不再杀人的故事。但命运总是这样不讲道理,所谓造化弄人,物是人非不过如此。

照片上我们每一个人都在开心地笑着,明明只是半个月前的事情对我来说却遥远无比,我已经死了,没有了□□,自然不会再感受到疼痛,但不知为何心脏所在的位置还是感受到了被细针反复划刺的痛,在利益集团的相互碾压中,个人的挣扎总是微不足道,这个世界对人类并不温柔,悖论和遗憾随处可见。太宰也是这么认为的吧,毕竟他眼角的泪水已经快要落下来了。

“太宰。”

虽然明白太宰听不见,但我还是开口了。

“我回来了。但我只能待三天,三天后我就要去轮回了。大概、不对、是一定会忘记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摆渡人说下辈子我还会投胎在大阪,还会是异能者,不过这次是一个孤儿,但命数却很不错。说不定我还会再来横滨,我们还会再见面,在另一种程度上。”

太宰的眼神闪烁,就好像真的听见了那样,他的表情不再那么痛苦,应该是肚子没有那么疼了。也是,胃病虽然让人困扰,但只要稍作休息多少可以得到些缓解,更何况在黑暗社会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太宰远比我理解的坚强,曾身为港口黑手党最年少干部的太宰如果想,就算被十几颗子弹打中也可以照样面不改色地谈笑自如,虽然有时我也希望他可以更坦荡一些,不要总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不要因为假装自己不会痛不会受伤就真的以为自己不会痛不会受伤。甚至在我和安吾面前,太宰也总会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大人,这可以理解,因为没有人愿意被朋友当成小孩,可即便太宰自己否认,他也的确是一个没有成年的孩子,一个蜷缩在黑暗里一直在哭的孩子。我当时应该留下来的,脱离了黑手党的太宰现在是真正的无依无靠了,再没有人可以保护他,他必须成为一个大人了。

想到这,我有些伤感地低下头看向地面,“太宰,请原谅那时我对你说‘全部都结束了,一切都无所谓了’这样的话,很抱歉没有听你的话在看到那个绝望世界的瞬间就决定去赴死,我应该再等一等你的……人只有在临死前才能认识到真正重要的事,我也不例外,不曾涉足你孤独,唯有这件事我很后悔。或许我们之间不该保持那样的距离,身为年上者我应该主动一些的。黑手党除了血腥和暴虐外什么都没有,我也应该早些对你点明这些事,然后说服你带你离开……”

因为太久没和太宰说过话了,我多少有些絮絮叨叨,也因为明白生者听不见亡者的话语,所以有些话就可以没有任何顾忌自然地说出口了,“告别的时候太匆忙了,我还没告诉你,你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耀眼,我很幸运可以遇见你。太宰,谢谢你。这三天我会待在你身边…….”

“以后的路你就要自己走了,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或许直到此时,我才真正理解了死亡是什么。

——是彻底从还牵挂的人的世界里消失,是彻底斩断无数的喜痛悲欢,不论曾经如何,此后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我有些想哭了,“可是太宰,我还是放心不下你啊…….真想留下来。”

哗啦一声。

我抬起头,发现太宰突然站了起来,过长的前发让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肚子还是难受吗?”

我忍不住说,再次忘记了太宰听不见我说话。“胃药和热水器都还在老地方,以后别再喝那么多酒了,就算不会醉也会难受的。还有啊,胃疼就不要再喝安眠药了,睡不着的话可以出去走走,今天的天色还是不错的。”

太宰扔掉了手里的药瓶,这让我松了口气,可转眼太宰就跑出了卧室,明明没有喝醉,身体却歪歪斜斜,撞了一下门还被客厅的椅子拌了一下,这让我差点违背自己的决心,现身去扶他一下。

还好太宰没有再次摔倒,他安全地坐到了餐桌前,然后立刻往嘴里塞了一口已经冷掉的咖喱饭。

这么饿了吗?虽然可以理解,可是咖喱还是热的好吃啊。我想这么说,但开口的说却是:“实在是辣的话还是吃点别的吧,冰箱里还有蟹肉罐头。”没错,太宰又被咖喱辣哭了……

太宰不停地往自己嘴里吧啦着咖喱,被辣的泪水不要钱似的往外流,眼泪都和咖喱混在一起了。

(1):出自文豪野犬黑之时代。(“我还有一件挂心的事。”我说:“我还没有向朋友道别。那是个在这个世界上一直以来都以‘不过是朋友’的身份在我身旁的人。他认为世界很无聊、一直在等待着死亡。”)

(2):安眠药的一种。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