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营帐。
一人匍匐在地,头磕的邦邦作响,边磕边求道:“将军,将军饶命,我曾是微呈幕僚,知道微家所有的事情,我可以……”
顺着他正拜的方向望过去,其高位上,坐着道芝兰玉树般的身影。
那人身穿绛紫色长袍,长发随意束起,有几缕不羁地垂在脸侧。面容清疏,凤目狭长,薄唇微微上扬着,眼底泛的凉意却同冬日的阳光那般疏冷。偏又嘴角挂着戏谑笑意,为他添了半分活人气息。
“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比叛徒更可恨的人,他们通常被称之为墙头草。”
高台之人悠悠起身,持剑而立,黑眸深邃,半分温度也无:“偏偏我生平最恨的,就是墙头草。”
“将军,不要!”
将死之人慌乱中膝行几步上前,双手胡乱抓取,仿佛寻找什么救命稻草。
男子蹙眉,低头冷视一小片被攥皱的衣角。
“呲啦——”
长剑出鞘,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他出剑奇快,半分不带犹豫,似乎这个动作他而言已是家常便饭。
长臂一抬一放,但听一声惨叫,刚还生龙活虎求饶的人瞬间毙了命。
“呃啊——”
……
人有形声闻味触五感,一旦丧失了某个感官,其他几个功能上就会变的格外灵敏。
微祈宁是被捆了手脚,蒙住头带出来的。在牢里呆久了,乍然见光,她有些不舒服的眯起眼。
营帐里全是血气和腥骚味,臭的让人想吐。
没等看清周围的情况,头顶便传来一道不假吝啬的赞美:“常听世人谈起丞相嫡女天姿国色,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只是……”
是她刚刚门口听到的那个声音,温润又不急不缓,无端让人联想到初春融化的清泉。只是故意卖了个关子,让她略微有些不适。
若觉得这是夸奖,那可真离傻子不远了。
她仰头直视高台,恰好对上他投来的探试目光。
陆无砚端坐于上,薄唇噙着笑意,若无其事地拿帕子拭净剑上的红。在离他不远处的地面上,赫然躺着一具尸体。
一剑穿喉,血飙三尺,死状惨烈。
微祈宁不喜欢被动,却又摸不清这人脾性,索性闭口不言。只心里默默念叨这位将军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对付。
果然,下一句话,瞬间便将她的心提到嗓子眼。
“只是疯傻之说,现在想来,不可尽信。”
陆无砚依旧浅浅笑着,语调听不出什么起伏。然而举手投足间无不在提醒,军营里所有均在他的掌控之下。
原作给他的背景是爹不疼娘早逝的冷宫弃子,在这种畸形环境下的孩子,理应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所以,他早就起了疑心。
结合前后,微祈宁自然也领会到这层深意,霎时方寸大乱。
所以现在该怎么证明自己真是个傻子?或是将计就计做实装傻?
无声对峙中,微祈宁大脑飞速旋转寻找对策。
须臾,她迎着对方戏谑的目光,勾起一抹胸有成竹的笑。
既然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不如反利用这个身份颠覆所有人的认知。
“放肆!何人胆敢对神使不敬!”她怒目圆睁,“我可请神,预知未来。”
“……?”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陆无砚撑着脑袋,单手把玩手上的扳指,借以掩下眸中晦暗神色。同时将女人所有表情尽收眼底,心中判断已有七八。
比起她那个疯父,也算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微祈宁,但愿你接下来的反应,不会让人失望。
“通神?”陆无砚神色戏谑,“那又如何,”他轻轻敲击桌案,“跪下。”
微祈宁被推搡着,双膝咣当一声砸在地。紧接着,下颌处忽然一紧,剧痛蔓延开来。
“微祈宁。”
她被迫抬头,直直对上那双阴鸷森寒的黑瞳。
“就算你通神之言为真,不知上面的神有没有预知你接下来的命运——
“是死,还是生?”
他刻意凑近,压低声音,如同夫妻间调笑时的轻声呢语。
……如果忽略掉所说内容的话。
“有区别吗?”她语气透露出淡淡的无奈,一副看透本质的模样。“……我是生是死,全在你一句话里。
“你真正想说,在这里,主掌生杀的神是你。”
陆无砚无声冷笑:“不,我一直相信你能通神。”他收了手,俯身拢好微祈宁糟乱的长发。
他的手骨节分明,拇指处佩戴一血色扳指更趁其莹白似玉,稍微一用力,便显出皮下浅淡的青色纹路。蹭到她时,能感觉到指尖处茧层略厚一点。
微祈宁顺势攀上那双手,刻意忽略掉周围唏嘘声,柔软道:
“将军,给我个机会,我可以证明所言非虚。”
他动作一滞。
两人凤眸缱倦真真假假,若此时有不知情的人进来,远远望见孤男寡女,只怕真要误会二人是多亲密的关系。
可惜没有。
只有铺天盖地的试探,以及帐内的围观群众,和他们被吓破了一地的胆子。
将将将……将军向来最讨厌有人碰他!地上躺着那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这姑娘现在最好的结局是保住命,身手异处。
想到接下来血流成河的惨状,有人下意识闭上眼,不忍再看。
噫……
等了许久都没有惨叫,有胆子大的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出乎意料的平静,也没有想象中血溅当场的画面。
微祈宁仍然完整的跪在地上。
陆无砚垂眸,掩下眸中惊诧。
当然,没错过女孩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
“机会?”他玩味的咀嚼这几个字,忽然拇指下移,轻轻捻过掌心沁血染艳的唇。紧接着,一把扼住她的纤细白皙的颈,语调冰冷,“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而你的答案是打伤了我一个士兵,这也是神的旨意么?”
她怔怔地盯着这张放大的俊颜:“你何时给过我机会?”
“如果没有我出言保下你们,你和你的族人,现下应当与微相葬在一处。”
“……是你?”
微祈宁瞳孔骤缩,不敢置信地望向那人——依旧高高在上,依旧优雅矜贵,依旧如初冬晴雪。
可清贵皮囊下,却是一副十足的恶鬼心肠!
她半磕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隔空对上黑暗中女孩绝望的眸,再开口时,声音明显有些无力。
“……是微呈害你至此,与微氏女眷何干?”
“不相干。”
“那你为何要对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下手……?”
陆无砚敛了笑,目光阴冷,带着几分不耐烦:“弱者便值得同情么?”
是啊……弱者,便值得同情吗?
微祈宁被当头一棒。
是她错了,大错特错。
虽然她经历的世界很多,但其核心还是来自和平的二十一世纪。
从小到大处理过最大的矛盾也只限于邻里间口舌之争,接受的教育也都是要帮助弱者,是祸不及家人,是幸福者退让原则,所以理所应当觉得凡事都该得饶人处且饶人。
独独忽略了,弱肉强食,利己主义才是人最基本的生存之道。
那条血淋淋的命已经警告过了——乱世里,人才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此时此刻,醍醐灌顶。
陆无砚,你兜了这么大圈子,难道只想将我从乌托邦里拨出来吗?
你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呢?
她终于意识到此次任务何等艰巨。原主死亡,蝴蝶效应导致剧情疯走,他们不再是作者设定好的程序,而是一个个鲜活的意识。
再按照原先的认知去理解,显然是不能了。
“……你究竟想如何。”
她声音轻飘飘的颤,说完话,又缓慢闭上眼睛,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原计划作废,她现在急需一个安静的环境新理思路。
然而这副状态落在旁人眼中,便成了一副任人宰割的没用样子。
陆无砚不言语,只垂下眼睫,盯着手上那枚红玉扳指。再抬眼时,点墨般的眸中隐有戾气,看向她的目光似乎凝了层冰霜。还隐藏着连自己都没发觉的失望。
亏得忍她装疯卖傻到现在,还以为能翻出来什么浪。
这样想着,他默默收紧五指。
与此同时,手腕处猛地传来一阵刺痛。
目光下移,竟见了血。
凶器是一根银簪,另一头正稳当当地握在微祈宁手里。
一俯一仰,二人视线相对。
微祈宁那双灿若繁星的眸,目光清明,三分锐利七分嘲弄,哪里看得出一丝傻气。
不装了么?
陆无砚阴鹜的视线一寸一寸扫过那张脸,而面对她投来挑衅地笑,并不发怒,反而心头赫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细细咂磨,是势均力敌,是旗鼓相当。
或者更简单一点,他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他诡谲地盯着腕上的鲜红,许久,低低一笑,松了手。
“呵……”
微祈宁被陆无砚眼里的病态的偏执烫的一惊。
“哈哈哈……”不知想到了什么开心事,他笑的肆意。
“你放才不是说能预知未来,那我们做个赌如何?”
“赌什么?”
她疑惑,想不通为何会突然提起这茬。
不是已经露馅了吗?
“我想想……就用你全家的性命做注,猜半月后潍州的归属,怎么样?”
他眉梢轻挑,语气散漫自在,只看神态,还真像在与一个多年老友闲聊。
潍洲便是脚下这片土地。
南桢腹地,四面环水,正窄后宽,易守难攻。
更重要的是,若潍洲彻底失守,东黎敌军可顺着水路直捣南桢都城。
潍洲城破,陆无砚责无旁贷,她微祈宁亦难求生路。
此战只能胜,原因有二:一是她还要确保自己能活着走完剧情,二是一早便夸下预知未来的海口。
至少还有剧情傍身,在某种程度上预知未来也不算胡说。
她坚定地说服了自己。
“将军神武英明,我军自当所向披靡。”
不知哪句话触其逆鳞,陆无砚脸色骤变:“半月后,我若胜,你便活,现在滚出去,别在这碍眼。”
不是你也太善变了哥们
“我没地方去。”她梗着脖子没动,不愿再回到监狱里。
陆无砚端坐回高处,睥睨道:“来人!”
一精壮汉子拱手:“将军。”
“看看后勤那边还有哪缺人,把她送进去,不必特殊对待。”
微祈宁默默翻了个白眼。
狗资本家!
……
是夜。
微祈宁被安置在十人一间的大通铺里。
背靠床铺,听着周围的清浅的呼吸声,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些许松懈。
可一想到自己迷茫的前途,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直到天幕逐渐撤下墨色,远处隐隐泛起鱼肚白。
她实在困的受不了,结果刚闭上眼没多久,便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
她豁着眼睛,对上一道火热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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