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鬼伏在地上心碎哭诉自己生前,他是国公府大少爷的贴身小厮,大少爷对他很好,总是逗他说:“阿抚,你这么漂亮贴心,若你是个女子,我一定纳你做妾。”
他也就慢慢的一颗心全长在了大少爷身上,春心萌动,愈发思慕。
大少爷金榜题名后不顾国公爷的反对,娶了一个贫家女为妻,婚后大少爷依旧对他很好,却再不说要纳他为妾这种玩笑话,和少夫人十分恩爱,琴瑟和鸣。
后来少夫人有孕,不知向国公夫人吹了什么风,他便被打发去了庄子,一生再没回府,也再未见过大少爷一面。
他却始终记得,大少爷是喜欢他的,若他是女子大少爷会纳他为妾的。
众人听了都默默然。
无纠才知道原来他真的是古人,死了不知道几百年了,还想着要给“大少爷”做妾。
“那你缠着你那个大少爷去啊,你缠着我干什么?”凌琛也不觉得这男鬼有什么好可怜的,你自己单相思,关他什么啊,被缠了十几年!
温酒擦着鼻血对凌琛道:“听他的意思,你前世就是那个大少爷吧?”
“他不是……”男鬼的啼哭中带上了一丝狠戾,“都是因为少夫人有孕才会赶我出府的,都是因为他们有了孩子!要不是因为有这个孩子,大少爷又怎么会对我不闻不问!我就是要杀了他们的孩子!”
三人都默默看向凌琛的爸爸,原来“大少爷”在这。
凌爸刚四十岁,生得丰神俊朗肩宽腿长,也不怎么显年纪,举止斯文儒雅看起来很有内涵,的确挺符合那位金榜题名的大少爷转世,加之模样清俊,难怪被男鬼爱慕了几百年都念念不忘。
凌妈有些瞠目结舌地看着身边的丈夫,一时难以接受孩子遭了这么多年的罪,竟然是因为丈夫前世的烂桃花。
凌爸神色尴尬,劝慰男鬼道:“前尘过往有如浮云,你这么执着也只是害了自己……”
男鬼眼睛发红地死死瞪着凌爸,厉声骂道:“你给我闭嘴!你这个小贱人!当年都是你仗着有孕在背后捣鬼才害我被赶出府,如今假惺惺什么!”
这回轮到凌爸目瞪口呆了。
“…………”
无纠都听傻了,他看到温酒紧抿的唇角上下抖动,知道他的笑点和功德打起来了,正在硬憋。
凌琛也阿巴阿巴,合着他爸前世是那个贫家女少夫人?!
“我今天就杀了你!”男鬼挣扎起身要去掐凌琛他爸。
若朝指尖翻动,飞出一道符,“万炁根本。”
符纸贴在男鬼胸口,他顿时哀叫一声,无力伏地又哭起来。
温酒诧异地看向若朝,这是神霄派的驱邪雷咒,还以为这人是闾山派门人,竟然也懂得神霄派雷法,到底什么来头。
凌家三口人团团拥在一起,被男鬼吓得又往后退了几大步。
男鬼口中呜呜地哭着,艰难地向凌妈爬去,神情满是思慕和渴求,“大少爷……您今生投做女身,难道不是在等阿抚吗?等我除了这小贱人和她的孽种,阿抚就能和您团圆了……”
凌妈骤然得知前世与他有纠葛的是自己,又看男鬼年纪小小,和自己孩子差不多大,本是有点心软的,正想托温道长超度他,却听到他红口翻张要残害自己丈夫和爱子,登时硬起心肠疾言厉色道:“你把我的孩子害得这么惨,我恨不得你现在就魂飞魄散!”
男鬼愣住,伤心欲绝地看着凌妈。
凌妈对温酒道:“温道长,这是个害人的厉鬼,请道长尽快把他除了吧,我加钱!”
温酒默默提剑。
无纠眼眸澄净,泛着一股天真的纯稚和茫然,他低头对男鬼说:“就算凌阿姨是你心上人的转世,可她不管前世今生都好像没喜欢过你,而且你们现在阴阳两隔,也不可能在一起的。”
男鬼流着泪凶戾叫喊:“大少爷是喜欢我的!”
无纠被他突然显露的凶相震得往后缩了缩,若朝温热的手掌贴在他后腰,撑了他一把,有些无情地说:“你那个大少爷贵为国公府的公子,又高中状元,就算是郡主也娶得,可他力排众议娶的是一个贫家女,他要是真对你有情意,又怎么会什么都不为你做。”
这些话其实若朝昨晚就对他说过,可他听不进去。
现在看到投做女身的大少爷搂着孩子被丈夫拥在怀中护着,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满警惕和嫌恶,他才觉得这番话是这么锥心刺骨,震荡得内腑极痛。
他的这份感情和执念,对于凌琛一家三口来说,根本就是无妄之灾。
凌琛白着脸说:“你再不走就让温道长劈死你!”
这男鬼前世的经历也没什么好可怜的,而且他妈又不是负心汉,凭什么就因为你喜欢,追到今生来让他白遭了十几年的罪,他上哪说理去!
男鬼只伏在地上哀哭,显然已经绝望。
若朝见他执念尚在,但怨气已经化去,又有温酒在旁边提着剑虎视眈眈,便不带男鬼回去设坛,就地以经咒将他度化了。
男鬼身影淡去,只残留一丝若有似无的哭声消散在夜风里。
无纠微微抿着唇,心情不自觉松快了许多。
倒是凌妈皱着眉还有些心悸,不放心地问若朝:“这位道长……”
若朝淡淡道:“我不是道士。”
凌妈一愣,没想到他竟然不是出家人,便改口道:“这位老师,他以后要是投胎转世,会不会化作人身来纠缠我们家?”
若朝似是不喜凌妈,口气十分漠然,“他久滞阳间,侵扰生人,入了冥府也要受罚,况且转世投胎的队伍排得老长,你们死之前都不一定轮得到他。”
凌妈和凌爸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心里那颗悬了十几年的大石头总算落到了肚子里。
凌妈嘟囔着咒骂一句,“他纠缠琛琛这么久,几次要害死他,现在还给他投胎的机会,真是便宜他了。”
若朝冷哼一声,“追根究底是你前世负他,不喜不爱,又要嘴上撩拨,玩弄思慕自己之人的感情,今生种种也是你前世造的业报。”
“我……”凌妈突然被怼了一通,心里生气,又不知道反驳什么。
“好了好了事情已经解决,快送凌琛回家休息吧,这几天让他多晒晒太阳,七天之内别出家门……”温酒赶紧上来打圆场,将一家三口拉远点,叮嘱一些注意事项,又塞了道护身符给凌琛。
无纠站在若朝身边,听着远处温酒细碎的叮嘱,仰头好奇地看着若朝,似乎不明白他身为道术中人怎么会替一个妄图害人的厉鬼说话。
若朝像是知道无纠在想什么,红彤彤的镜片下也不知是双怎样的眼睛,语气悠悠,带着些悲悯,“他没有被赶去庄子,是被拖到僻静处乱棍打死的,所以怨气才这么重,却始终不舍得伤害思慕之人,刚才连说都不愿说,以为谁会为他伤心吗?实在可笑。”
无纠很惊讶,没想到阿抚的经历这么惨,“是、是凌阿姨的前世打死他的吗?”
“谁知道呢。”若朝语气淡淡。
究竟是谁决定除掉阿抚,可能连阿抚本人都不知道,时隔百年,旁人又怎么会得知。
无纠心里有点难过,萎靡地低着头,觉得阿抚可怜又可恨,爱而不得被人生生打死,化作厉鬼却不去找仇人雪恨,反而来缠着无辜的凌琛,闹得凌阿姨一家提心吊胆了十几年。
“怪不得你愿意帮他,希望他下辈子能投个好人家吧。”无纠声音颤颤的,心情很是复杂。
若朝听见他伤感的语气,微微垂首,像是对身边的小少年也起了一丝探究。
不待他开口,若朝忽然觉出原本情绪低迷的少年不知为何一下又快乐了起来。
无纠笑着,露出一排糯白的小牙,“爸爸!”
他头也不回地向璧珩跑去,若朝跟着他转头,眼中只能见到一团模糊的雪白的身影,蹦蹦跶跶地跑远。
月影下璧珩缓步走来,风神高迈,如玉山上行,却又带着一种隐隐的压迫感。
他给无纠带了一根雪糕,看着他一脑门的汗,鬓发都被打湿贴在两颊,拆了包装递给他,温柔的声色一出,那种令人紧张的压迫感也立时散去,仿佛只是一个关心孩子的平凡的父亲:“怎么热成这样,快吃吧,解解暑热。”
无纠拉着他的手将他拽过去,指着若朝雀跃道:“爸爸,就是他就是他!”
若朝八风不动,面上的镜片反着冷白的月光。
璧珩礼貌地致谢,“凌晨孩子迷了路,多谢你指点。”
谁家孩子会凌晨在郊区开车还开上了阴路,但璧珩没有直言,若朝本来也就不关心,并没有说破。
他只淡淡道:“不客气,我的事已经了了,小瞎子,再见。”
说罢直接转身离去。
无纠指着身后方向道:“哥哥,大门在那边。”
若朝头也没回,“我翻墙进来的,没有登记,从大门出不去。”
无纠没想到他一副高人风姿,行动路线这么接地气,等若朝颀长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无纠有点失落地喃喃:“这么巧又碰到,但是我连名字都还没问他呢。”
璧珩勾唇一笑,音色低沉平静,“鬼呼人名害人,人呼鬼名治鬼,名字是很重要的,尤其是与鬼神打交道的人,你问了,他也不一定会告诉你。”
无纠听话地点头,还看着若朝消失的方向,莫名觉得有丝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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