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他空心子弹啊,别给他实心的,我真怕他疯了。他现在就是个疯狗。”贺希成对着靶心连发十梭子弹,把把正中靶心。周玉衡在一旁一边咗着鸡尾酒,一边幸灾乐祸地观战。
子弹打完,贺希成放下枪,上子弹。
周玉衡将手盖了上去,说:“别练了,聊聊呗。”
贺希成一顿。
周玉衡问:“遗嘱你倒是给她了没啊?”
晏钟青遗嘱的复印件在他房间公文包隔层里,约她出来射击、见朋友只是一个幌子。他做的很多事都是幌子,只为了维护他那可怜的自尊心。但现在看起来,这么做似乎让他的自尊显得更可怜了。
他取下耳罩,卸子弹夹,推进新的。
刚刚发生的一幕幕,像走马灯一样不断闪现在他的眼前。
他并不光彩自己刚刚做的事,仗着男人体力的优势,拖她进卧室后,便将她像一只金丝雀一样锁在那里不许她走。
在那一瞬间里,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声音,晏南安要走了,她又要走了,上一次走,她走了五年。
他圈不住她,戒指圈不住她,什么都圈不住她,只有这面密不透风的墙能圈住她……
“贺希成,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周玉衡轻蔑地说:“想送戒指就求婚,想约会就打电话,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没你这么多弯弯绕绕啊!”
“咯噔”一声,贺希成上了弹夹,他打开保险栓,问周玉衡:“你那边有没有私家侦探?”
周玉衡本来想接着骂贺希成的,但奈何别人手里有枪,他不敢啊。
“有啊,多得很。”周玉衡回答道。
贺希成说:“帮我查一个人。”
“谁?”
“chen shu ran。”贺希成模仿陈述然给自己的回答,但他是华裔,中文说得并不好,有的字音发得很奇怪,所以贺希成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
“陈舒然?”周玉衡说:“哪三个字,知道吗?”
贺希成摇了摇头,说:“一个男人,从小在国外长大,现在就住在会馆里。”
周玉衡点了点头,说:“行,够了,包在我身上。话说……”他继续八卦道:“你现在准备怎么样啊?你们为什么吵架啊?!”
“砰砰砰……”一阵枪响炸得周玉衡耳朵发麻,他连忙捂住头,对继续疯狂练枪的男人骂骂咧咧:“疯子,疯子,神经病!”
*
晏南安从浴缸里浮了起来,抹掉脸上的水珠,她双手抱着膝盖,将下巴靠在膝盖上。
后来贺希成是怎么讽刺她,拖她进卧室,把她关在这里,她一点也不想回忆。这种行为可以说是冷战,也可以说是下马威,告诉她,在他面前,她什么都反抗不了。
她更想回忆的是,是他们以前的事。
那段时光像一颗糖,每当她觉得苦的时候,便会翻找出来,含在舌尖下慢慢回味。
以前的贺希成再生气也不会这么对她发火,他甚至没有对她说过什么重话,无论她做的事情多么的过分,多么的无理取闹。
她记得贺希成的十八岁生日。
那天他还要在他兼职的蛋糕店里继续打工。那时的她总不理解一份一小时十八块钱的工作为什么对他那么重要,她总以为,其他人赚钱可以像晏钟青给她零花钱一样容易。
她压根不在乎贺希成跟她说了无数遍这份工作对他很重要,因为何希年要换一种新的药,那种药是美国产的,很贵,而现在快过新年,很少有地方会招临时工。
她想着的,总是从电视里看到的粉红色浪漫片段——可爱的女朋友等男朋友下班,然后一起过生日,许生日愿望。
她也学那些电影里的一样,买一只昂贵的巧克力蛋糕,然后在他上班的地方等他一直到下班。
可她没有电影里女主角那么勇敢坚强,她实在是娇气,又爱漂亮,寒冬腊月只穿了条很薄的超短裙,在门外等了五分钟,便不想等了,跑进店里去找他。
贺希成看见她吓了一跳,立刻跟他的领班不停道歉,并且承诺会调一天全天班,全天班更辛苦,要一直干十二个小时,从早上八点,一直站到晚上八点。
在咖啡店后街的巷子,一阵接触不良的路灯下,贺希成出来看她。
她在巧克力蛋糕上插了18根蜡烛,然后拍着手,给贺希成唱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她才唱了第一句,贺希成便倾身过去吻她。
她吓了一跳,大脑一片空白,忘记了闭眼,忘记了呼吸。她感觉到贺希成温热的舌尖描着她的唇。她的心砰砰直跳,好像揣了一只大白兔,又好像飞进了一大群蝴蝶,她的身体几乎要飘了起来,飘到了半空中。
那是他们那晚第一个吻,然后有第二个,第三个,无数个。在那盏灯下,贺希成吻了她好久好久。一整晚,都像初恋;而初恋,就像一个金色的梦境。
最后,贺希成忘记许自己十八岁的愿望。有时候,晏南安会想,如果当时,贺希成许愿他们能永远在一起,后面,他们是不是不会分开?
直到很后来很后来,她去了加拿大,在一家卖巧克力蛋糕的小店里,突然想到了这件事。
脑子里被人敲了一声钟,她突然反应过来,从那天以后,贺希成再也没有去那家蛋糕店打工了。
她害他丢了工作,在新年前的一天。
*
浴缸里的水变凉了,晏南安从水里站了起来,用浴巾擦掉身上的水,穿好衣服。
晏南安坐在床上,开始吸烟,点上烟,叼在嘴边。
她哪里都不能去,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就像一只囚鸟,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见门禁卡响。
晏南安浑身发凉,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贺希成,害怕极了贺希成又会对她说什么让她难受的话,于是她干脆用最简单粗暴的躲避办法,她暗灭了烟头,飞快地钻进了被子里。
她紧紧闭着眼睛,听着门外的动静。
先是有皮鞋声,贺希成打开了第一扇门,然后走到了玄关,客厅,最后是卧室。
黑暗屏蔽了色彩,放大了听觉和嗅觉,她闻到贺希成的男士香水和淡淡的酒气,他缓缓地走到了她的身边。
然后又安静了,安静得像是沉在大海里。
他在干什么?他想干什么?
晏南安不寒而栗,她曾经是那么爱他,可刚刚发生的事情打碎了她的心,她突然不会再幻想,剩下的只有对这个男人的恐惧。他会不会将她从自己的床上拖下去?还是打她?
她几乎打起了寒颤,一身一身的冒冷汗。
然而她感觉到贺希成的气息便重了,那股洋酒的气味凝滞在她唇边。
她感觉到他半跪在她的床边,那只粗糙但温暖的手,一遍一遍轻轻摸着她的脸颊。他很轻很轻地吻她,现是额头,然后是鼻尖,最后她的嘴唇被贴上了一股凉意,像是一片雪花落在了她的嘴唇上。
她心若鼓擂。好像又回到了那天的灯光下,满城飘雪,而她暖如三春。
这个吻,浅尝辄止。
然后贺希成离开了房间。晏南安猛地睁开眼睛,房间里空荡荡的,卧室房间的门禁已经开了。
第二天清早。贺希成没有给她留什么相看两厌的尴尬机会。
当她下大厅时,陈晓红告诉她,“贺希成今早有会,已经走了。”
晏南安如释重负地大大松了口气。
陈晓红说:“南安,昨天怎么都没看见你和希成?我们玩的可开心了。”
晏南安说:“有点事。”
陈晓红看了看她憔悴的表情,却想偏了,拖长声音“哦”了一声。
晏南安懒得解释什么,仍陈晓红误会。
陈晓红说:“想不想看我们昨天的照片?”
晏南安强打起精神,说:“想。”
陈晓红给她看手机相册,说:“昨天我们玩的可开心了,以后我们要多聚一聚呀!”
晏南安微笑,心里想的却是,这次估计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陈晓红说:“贺希成一看就是不好搞定的。所以他突然跟我们说,他交了一个女朋友,我们简直不敢相信啊。”
“是么?”晏南安随口敷衍。
陈晓红说:“他就一工作狂啊。不谈恋爱,不约会,我们还都猜,他是不是受了什么情伤呢。”
这时,周玉衡加入了对话,说:“晏小姐,希成让我们送你回去。”
晏南安连生气都没劲儿生气了,让别人送她走,这事还真是贺希成能干得出来的。
晏南安戴上墨镜,说:“那谢谢周律师了。”
周玉衡说:“没事!~对了,”他一顿,从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份密封文件,说:“这个也是贺希成要我交给你的。”
“什么?”
周玉衡说:“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晏南安顿了顿,接了过去,打开一看,发现密封文件袋里装的是晏钟青遗嘱的复印件。
周玉衡咳了一声,说:“咳,贺希成他就是那样,死要面子活受罪。这东西他花了不少心事,直接把你父亲律师的事务所收购了才弄来,结果还不肯亲自给你,非要我来。”
晏南安怔怔地看着那张薄薄的纸,大脑一片空白,半晌,她放下太阳镜,抬起头,对周玉衡说:“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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