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项目后,紧锣密鼓地开始拟策划,拉投资,办公室的灯整整一周没有熄过,连呼吸都是烟味和咖啡味。
耳边,项目小组正在依次汇报工作,晏南安的眼前那张遗嘱的影子,挥之不去。
用电脑打印出来的方块字下,晏钟青三个字歪歪扭扭,像三只纠缠在一起的蚯蚓。甚至不是幼童的字,那是一个丧失了意识的人,被迫写下。他是那么愤怒,那么抗拒,又那么的虚弱,以至于这三个字重叠在一起,成了一个“恨”字。
她两眼通红,清清楚楚地将那张遗嘱上出现的人名印在了脑海里。就是这些人在瓜分晏钟青的血肉。他们踩在晏钟青的尸体上庆祝他们夺来财富。她要他们好看。他们每一个。
“晏总?”赵阔叫醒了晏南安。
晏南安抬眼。
赵阔说道:“这个项目在初始资金上,有一点点的问题。已经有三家有意向的传媒公司撤资了……”
张总用他有限的能力做了个大死,飞燕传媒现阶段负债较多,可以动用的资金仅有一千万。这意味着《追凶》项目必须寻找投资商联合出品。
程橙问:“撤资的原因是?”
“那个……”赵阔尴尬地顿了顿,看向晏南安,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捧起茶杯咕咕喝起水来。
原因很简单,也很显而易见,晏赵思在背后施压,没人会蠢到跟晏氏对线。
晏南安扔开笔,淡淡说:“知道了,散会。”
*
深夜的“锈色”出没着数不胜数的“假脸美人”。她们在眼皮上开了一道批量生产的口子,然后在鼻梁下塞进一管橡胶假体,穿着超短裙和恨天高在会场里像一群花花蝴蝶寻觅着金龟婿。
晏南安在吧台要了一杯香槟酒,穿着露背黑色礼服,穿梭其中。
她突然感觉到有人在看她,那道目光是由上而下,从左上方的露天台射过来的。她回过头,抬眼望去,二楼暗红色的灯光下,几位漂亮舞女正在跳钢管舞,她们身后,贺希成正看着她,光影流动在他的脸上。
这里真不适合他,他看起来总是这么的安静。
“晏总……”程橙抱着笔记本电脑跟在晏南安身后,她无法理解,为什么前面那个女人穿着一脚下去能戳死人的十厘米高跟鞋,还能步伐稳健得如履平地。但她依然很激动,因为这是她第一次有机会跟着**oss出来谈这么重要的生意。
“晏总,”几日相处,程橙渐渐觉得,别看晏南安看起来高冷不近人情,实则是非常好说话的好老板,便问她:“那个,您为什么这么喜欢《追凶》这个项目呀?”
晏南安反问她:“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好项目吗?”
程橙说:“好是好啦,但是……”
后面那句话她还不敢说,她吞了吞口水,小声说:“但是女主定的是余婧香呢。”
晏南安淡笑了一声,说:“余婧香又怎么样?”
程橙说:“她她……”
晏南安知道程橙想说什么,没打算吓这个愣头青,淡淡地说:“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永远不要让感情主导了你的工作。再说了,让自己的情敌帮自己赚钱,这还不爽吗?准备好了么?”
因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程橙莫名燃起了斗志,她默默握爪,“准备好了。”
“那我们就进去了。”
包房里有很重的烟味,几乎所有人都在抽烟,谈笑,也几乎所有人都是男性。当晏南安走进时,他们的目光无一不聚焦在她的裸露的后肩颈上。
其中一人长了张方脸,丹凤眼,鼻尖下垂的鹰钩鼻上架着一面无边框眼镜,灰黑相间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往抹成大背头,他是业内有名的投资商,白定丹。
他喷了口烟气,似笑非笑道:“不是说不叫小姐么?”
旁边的人马上说:“没人叫。”
他便指了指晏南安,说:“那她是谁?”
这次没人接话了,没人不识相到这地步。
白定丹当然认得晏南安,他分明是故意将话这么说,要磋磋晏南安她的锐气。
新官上任三把火,晏南安一回来,脚都没站稳,就一把火让全公司元老统统卷铺盖走人,这事早早传到了他们的饭桌上。
这种事,若是男人干,还能落得个铁血果敢的美名;可若是女人干,就是不识抬举,头发长见识短,最毒妇人心了。
晏南安没恼,她依旧带着笑,笑盈盈地落座,道:“白总贵人多忘事,不认得我是正常的,我是晏南安,飞燕传媒总经理,这是我的名片,给各位前辈拜会。”
白定丹接也没接那张名帖,伸出手,在晏南安递出名帖旁的烟灰缸里按灭了烟头。
白定丹看了看晏南安,又看了看她身后的程橙,说:“你们公司都是女人当家吗?”
程橙有些害怕,不敢抬头。
晏南安目光明朗地直视着白定丹,说:“男人女人当家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白定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女人不会喝酒。”
其他人全都笑了起来。
其中一位肥头粉面地大老板对着晏南安喷了一口烟气,道:“久闻晏小姐大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今天终于见到了,喝一杯?”
他抬来了三瓶酒,一瓶红的、一瓶啤的、一瓶白的。
晏南安看着那三瓶酒,其他人看着她。
白定丹气定神闲地向后一仰,说:“晏小姐,您现在口口声声地说,女子不是不如男,那你现在来喝吧。”
程橙吓得要命,这么多酒,怎么能这么喝?这么喝下去是要死人的了。
她害怕地拉了拉晏南安的衣角,说:“晏总,算了吧,也不是只有这一个投资商。”
其他人全都一脸看好戏的模样,黏糊糊的眼神不断在晏南安和程橙的身上徘徊。油头粉面的大老板将臂弯里的女伴打发走,吊着一双醉眼看她,“这部戏你演谁?”
晏南安说:“我是这部戏的投资人。”
“哦……”男人将尾音拖得长长的,说:“你是投资人?我看你是演小三的吧,长了一张狐狸精脸。”
晏南安笑了一声,说:“因为我是女人,穿了条裙子,所以我就不配跟你们这些大老板平起平坐谈生意了,是吗?”
男人打了个酒嗝,醉眼朦胧地望着晏南安,“是啊?不然咧?男人每七秒钟就会想到一次性,这就是我们男人脑子里想的东西,现在你坐在我们对面,说你想谈生意,你觉得呢?”他凑近了,臭烘烘的酒气喷在她脸上,痞里痞气地说:“我们已经说了七秒的话,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晏南安呵呵笑,反手将酒泼在了这个人的裤|裆上,说:“如果你还想要你的这只手,就赶快从我屁股上拿下去。”
这人一脚踢了这么块铁板,一脸尴尬,一边擦着裤|裆上的水渍,跳了起来,“晏南安,你疯了吗?连我都敢泼?你知道我是谁吗?今天是你来求老子,不是老子求你,老子让你陪喝酒,是看得起你,知道了吗?”
白定丹一脸意料之外地不屑,他点了烟,故意用晏南安能听见的声音说:“不会谈生意就别出门。我听说,你晏南安刚回来,就发了好大的威风,将一干老兵都给辞了,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动的人,谁没点人脉?就你这作风,出去看看,谁还跟你做生意?”
“我和你哥哥晏赵思也喝过酒,他这个人,我服。你父亲将公司留给他,是对的,别说什么亲近疏远,女孩子还是不行,亲生的也接不住这大家大业。”
“嘭”地一声,晏南安站了起来,她用三只玻璃杯,每一只倒一种颜色的酒,倒了满满三杯。
她一言不发,当着白定丹以及满堂人的面,仰头喝得一滴也不剩。每喝完一杯,她便将一只杯子砸在了地上,摔了一地玻璃片。
“白总,”她留了一片在掌心,握住,用那疼痛保持身体的清醒,清醒地一字一顿说:“我今天特意找您,是因为您是业内最资深的投资人,如果您认真听了我们的汇报,一定会对我们的项目感兴趣。但是您并不尊重我,您不了解我,就评定了我这个人,我想你也不会认真看待我们的项目。看来我们这次没有机会合作了,再会。”
晏南安摔门而出,白定丹和满房间的人对那一地玻璃片发愣。
这娘们,脾气还挺大的……
一出那间包房门,晏南安就撑不住了。
她感觉身体在飘,小腹处又是刀山又是火海。
“晏总,晏总您没事吧。”程橙已吓得六神无主。
晏南安手撑在墙壁上,闭着眼睛说:“没事,我知道他们会用这招,提前吃了醒酒药,吐了就好,你出去叫车,回去。”
程橙哭着说:“晏总,你这样怎么行啊,我去叫救护车,救护车……”
“不用!”晏南安喝道,“我自己的身体状态我很清楚,我没事,出去叫车!”
似乎后面程橙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继续跟她说了些什么,但那些话晏南安一句都听不见了。她的耳膜中嗡嗡作响,她神志不清地一头向一面墙栽去,最后的清醒里,她看见贺希成从隔壁包房走了出来,他臂弯中搂着的正是余婧香。
“希成哥,”余婧香无不迷恋地望着他,“谢谢你刚刚帮我挡酒……”
“没关系,这是我应该做的。”
在贺希成的声音里,晏南安丧失最后一丝清明,陷入无尽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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