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南安查了监控录像,这捧诅咒的花篮是一名普通的快递员送来的。提前付款,没有署名,就连“祝你早日暴毙”六个大字都是从报纸上剪下来,拼接而成。
赵阔和程橙叽叽喳喳地分析:“是不是张总呀,他走的时候,那么生气。”
“我也觉得是。”
晏南安便问:“张总现在做什么去了?”
赵阔眨巴眨巴了眼,心中默默祈祷晏南安不要因为是他带来的这个坏消息而打他,“他去晏氏影业当副总去了,现在应该是晏小兰的左膀右臂。”
赵阔以为晏南安听到这个消息会很生气,没想到晏南安反而笑了起来。赵阔奇怪道:“晏,晏总你笑什么?”
晏南安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说:“敌人都是从内部击破的。我还没想好送晏小兰什么大礼,他倒直接帮我办妥了。”
这件事并没有影响公司氛围,大家还是该干嘛干嘛,忙忙碌碌地跑客户,联系场地,做策划案。
晚上下班后,大家一起去清吧吃烧烤喝酒。晏南安做东付钱,让大家随便点。
赵阔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直接点了十块羊排,把程橙吓了一跳,目瞪口呆地说:“我天,一顿烧烤你吃了两千五?你还想不想上班了?”
赵阔被程橙吼懵了,疑惑地挠了挠头,委屈吧啦道:“不是吧,晏总不是说随便点么?”
程橙恨铁不成钢,“行行行,你随便点。老板夹菜你转桌,老板开门你上车。”
项目组里的都是年轻人,没有阶级尊卑的老派思想,全被程橙和赵阔俩活宝逗笑了,哈哈乐成一团。
晏南安也笑,对程橙说:“橙子,你把菜单给赵阔,接着给我点,点了什么就要吃什么,响应国家光盘行动,吃不完不许回去。”
赵阔立马将头埋进菜单里,哼唧了一声:“哎呀呀,饶了我吧。”
酒水和烧烤陆陆续续上了,大家说说笑笑,气氛融洽。晏南安坐了一会儿,喝了点酒,突然烟瘾犯了,坐不住,披了外套,到外头吹风。
她点了根烟,抽了几口,眯眼看天。
今夜月色不错,又大又圆,也不知道贺希成现在又在哪儿潇洒。
她又静静抽了一会儿,心中琢磨了一下,要不要给他发条短信?感谢一下住院时他的关照,然后再发个一百块钱的红包,算是还掉毛巾和牙刷的钱。虽然现在的贺希成不缺她这么一点,但也是个找他说话的由头。
她摸出手机,握在手里,转来转去。
突然手机自己响了起来,吓得晏南安差点将手机飞出去了。
她忙在垃圾桶的石米上按灭了烟头,划开锁屏,18开头,本地号码,她没有见过这个号码。
晏南安警觉地接通了。
话筒里传来短暂的呼吸,只是一声,晏南安就好像心脏被拧紧了。
她下意识握住话筒:“喂?”
那边依然没有声音,还是忽深忽浅的呼吸声。然后呼吸声突然停滞住了,接着传来了衣服扑簌簌的摩擦声。“喂您好……”手机从一个人到了另一个人手里,一个年轻男人吞吞吐吐地对她说,“那个,不好意思,我,我是贺总的秘书,您可以叫我小李。”
晏南安将手机攥得更紧,“怎么了,贺希成怎么了?”
贺希成怎么了?为什么给她打了电话却不说话?
秘书小李有些尴尬地说:“那个,不好意思啊晏小姐,贺总今天谈项目,喝多了……不小心拨了您的号。”他又补充:“我也不知道这个号是您的,他没署名,但放在了快捷键上……”
晏南安立刻站直身,问:“贺希成现在在哪儿?”
“‘锈色’……”小秘书说。
晏南安说:“我马上过来。”
*
再次走进那间房门,这里和她离开的那天没什么区别,晏南安又闻着了那股皮革的沉香,贺希成的卧房没亮灯,双层窗帘只拉下了一层玻璃布,窗外的路灯水似的泼了进来,在卧室大床前留下一小块白。
“晏小姐,您终于来了”小秘书急匆匆从卧室钻出来。他手脚慌乱,额头上出了不少汗,见到晏南安好似见到了救世主。
贺希成性格内敛隐忍,不是对身边人喜怒无常的老板,但他平日工作严苛,又沉默少言,作为下属他总不由自主地怕他,尤其是他今晚又喝多了,喝多了的贺希成像是半睡半醒的狮子,没人闲着无聊去跑去摸他屁股,他一刻也不想多留。
跟晏南安打了照面后,小秘书解释了几句,说今晚的局,贺总跟和达老总拼酒,还说,贺希成酒品挺好,喝多了也就倒头就睡,只是身边不能离了人,怕他半夜吐的时候呛着,或者起来时摔着。他毕竟是外人,深夜留宿在老板家里传出去不太好,所以如果晏小姐能留下来照顾一下那再好不过了。
晏南安点头表示了解。
秘书小李松了口气,立刻脚底抹油,逃之夭夭。
秘书小李走后,晏南安去卫生间给贺希成拎了一条湿毛巾。
白毛巾浸湿水,拧干,再将毛巾折成方块,她抬起了头,看见浴室里的镜子。镜子其实是一面立柜,通常情况下装一些备用牙刷、水壶之类的洗漱品,但晏南安却觉得这面镜子背后有什么东西好像在召唤着她,像是一只潘多拉魔盒,藏着贺希成的秘密。
鬼使神差地,她打开了这面镜子,镜面后,是用安眠药垒做的一面墙。
晏南安不知在这面药墙上站了多久,直到手里的热毛巾变凉,冷冰冰地贴在她手上。她再次浸湿毛巾,拧干折好,走了出去。
她拿着毛巾回到了贺希成的房间。
回到床头,晏南安跪坐在床侧,看着贺希成。
贺希成还在沉睡,两道深色的剑眉眉头紧锁。他的酒品算得上不错,即便醉了大部分时间也只是沉睡,偶尔会低低因呼吸不畅造成的喘息声。
晏南安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将毛巾敷了上去,细细地擦着贺希成的脸,额角、还有发鬓。她早已没有机会能够这么近地看看他了,从前地习以为常,如今才知多么珍贵。
她抓了抓贺希成的头发,他的头发好像又长了些,她说不上来。
她又轻轻地碰他的眉梢,贺希成的眉毛很硬,好像用眉笔描画过直飞入发鬓,他的嘴角上有一次淡淡的汗渍,下巴冒出了胡茬,看起来淡淡一圈青。
怎么还是这么好看呢?晏南安将脸贴在手背上想。
盛在眼皮上的月光突然跳动,贺希成的眼睛突然睁开,那双琥珀色的瞳孔映着窗外的灯光。
他还没有完全醒来,那双眼睛里缺少了平日的精明和冷漠,看起来竟然有点天真。
晏南安忙将毛巾从他的脸上移开,俯身轻声问他:“你好点了么?”
贺希成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晏南安以为贺希成这是喝醉了造成的反应迟钝,她笑了笑,故意伸手弄乱了他的头发,说:“上回你照顾我,这回我照顾你哟,我们又扯平了。”
贺希成还是没说话,他不说话是因为他完全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她漂亮的玫瑰花一样的嘴唇一张一合,而他却全然沉浸在自己钩织的梦里,透过她,看向过去的影子。
酒精麻痹了他的五感,一切色彩在他的眼前移动缓慢,声音间杂了轻微白噪音,他丧失了生理上的反应,以至于情感上的激动难以自制。
他向她倚了过来,伸出了手,那双手掌大而滚烫认真地捧住了晏南安的脸,他抚摸着她,脸颊和耳垂,然后那温热的手指一路向下滑,游过她的手臂,最后握住了她的手掌。
她的手掌上有一道伤疤,细细密密。
她怎么这么对自己这么狠呢?敢用手握住玻璃渣?
怎么宁肯手握玻璃,也不肯对他低头?
“希成。”晏南安疑惑了,她轻轻地叫他,“希成……”
“唔。”他敷衍地应了一声,没有理会她的。
他低下头,沿着那破碎地纹路。
他喝多了酒。
好像又下雪了。
在她耳边,贺希成轻轻地叫她——“安安。”
“安安。”
她曾经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晏南安,南安,难安。
这个名字好像一个咒语,让她的后半生无父无母,寝食难安。
可贺希成在她的耳边一遍一遍地叫着这个名字,却让这个名字那么的动听。
安安,平安的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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