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使 何天涯：统领，我们能谈谈吗？】

过了一秒。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何天涯猛地捂住脸，恨不得砍了自己乱发消息的手。

他狠狠搓了搓面颊，抬头刚好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衣服凌乱，头发邋遢，眼圈又肿又红，不知道的以为是从魔界飘荡过来的鬼。

“要不然直接回九重天……”何天涯自言自语，“又不是我做错了事……”

但如果回九重天，上神肯定就会知道统领出了问题。

何天涯又开始抓头发，他躺在床上往左翻身，面朝旅馆墙壁心想：

其实不一定会出事，毕竟徐氏后代只剩统领一个人，九重天那边重氏又对神位虎视眈眈，说不定上神会网开一面。毕竟统领他只是心不在徐氏，但该为徐氏复兴做的事都在做。

他点了点头，没有两秒又懊恼地往右翻身。

屁！

他在徐月生手底下长大能不知道徐月生吗！顶级的世家思维顶级的世家血统！但凡知道统领倾向半仙阶级以外，那就是同流合污！她极致洁癖极致高傲，只怕愿意跟重氏为神位鱼死网破都不要一个有污点的人玷污徐氏神位。

啊——何天涯用枕头捂脸，在床上辗转反侧，正崩溃时，放在床边的陆吾“滴”了一声。

何天涯瞬间弹跳起身，双手捧住陆吾，心仿佛蹦到嗓子眼。

他做了许久心理建设，才抱着视死如归的心咬牙打开消息界面。

【东都仙盟组织温馨提醒：今日入城半仙……】

“啊！”何天涯牙帮子都咬酸了，对仙盟的厌恶瞬间飙升了两个级别，刚翻了个白眼，又一声“滴”。

“再来垃圾信息老子……”

【统领 徐银：哪？】

何天涯猛地一哽，差点被自己提起来的气呛死。

什什什什么哪？是问他在哪，还是看见了消息问他在哪谈？

何天涯脑子乱成了浆糊，眼睛黏在陆吾的通讯频道上，只见上面又蹦出来了一条消息。

【统领 徐银：半个时辰后我要回仙盟安排仙都卫事宜，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在那。】

说完对面字体就暗了下去，独留何天涯一个人捧着颤抖的心在房中凌乱。

五分钟后，他恍惚地出现在了仙盟的仙都卫驻地。

众仙都卫正在如火朝天地讨论着什么，突然见他出现，部分人停下讨论，风风火火朝他跑来。

“副使！”

“副使你去哪了？我天，你不在的时候可苦了我们了。”

“一个毛头小子都敢混到统领面前顶替你的地位了！”

“岂止啊！还有神谕使！你们都看见了吧！统领眼神在那个狐狸精身上足足停了一个世纪！”

“好了原本是大家都没机会都很平衡，现在被外人偷家了。”

“长得好看了不起？他一个北部人怎么接触到统领的？副使你知……副使？”

“啊？”何天涯这才缓过神，看向周围一圈仙都卫，“什么？”

“……”

仙都卫虽然都强横以武为尊，个中却全是敏锐机灵的人。

平白无故消失一天，莫名其妙反应迟钝，这些怪异点往别处可能就忽略过去了，但何天涯是离楼寻最近的人，他不能出事。

几个仙都卫交换了一下眼神，默契地沉默下来。

“副使？”一个仙都卫开口问道，“出什么事了？”

这句话与方才插科打诨的语气区别微弱，但注意力回到现实的何天涯还是听出了仙都卫对他态度转瞬的差别。

这丝差别像温暖貂裘里的雪片，只要动作不对，雪片顷刻就能刺痛脖子。

他一怔，这才想起来，仙都卫统共四十七人，只有他一人来自九重天，只有楼寻一人有世家身份。

其他所有人都是散仙——只忠于楼寻的散仙。

七年前楼寻从凡间来到徐月生跟前，即便他是徐氏唯一幸存的后代，徐月生也没有轻易地承认他，反而是给他三年时间，让他带上何天涯，创造一个独属于徐氏，独属于他自己的组织。

这样的组织在别的世家靠血缘就能建立，但对于无依无靠的楼寻，在这血缘连系、阶级尖锐的凡间，谈何容易？

反正何天涯束手无策，他跟在楼寻身边的唯一作用就是保证楼寻不死。

三年的时间，楼寻养病养伤被神火烧，废了整整一年终于能下地走路。

随后，他就带着何天涯往凡间边境去，专门找那些黑户散仙，生死危机的次数何天涯已经记不清了，就记得楼寻以超乎想象的毅力把散仙从各个犄角旮旯里揪出来，打不过的就玩心眼，玩不过的就打服。

那段时日，楼寻身上没有一天不染血，每次都是被何天涯背回去。

何天涯每天都在担惊受怕，夜里不敢睡觉也要守着奄奄一息的楼寻，实在是怕他悄无声息地断气。

惨烈，但效果显著。

一年多一点的时间，仙都卫从两个人发展到十七人。

然后担心楼寻明天就死掉的人也从何天涯一个人，变成了十六个。

直到三年之期至，仙都卫达到三十二人，实力得到上神认可。徐月生以上神权力下发仙都卫九重天直辖管理权，让仙都卫变成凡间最高级正规组织，楼寻才不必再刀口舔血、死里求生。

何天涯跟楼寻走过七年，先前理所当然地认为楼寻是为徐氏复兴而前行，忠诚于他的仙都卫自然也是为徐氏复兴奉献，但现在……

何天涯觉得自己想错了。

那么多心甘情愿跟着他们的散仙，真的会为一个九重天世家的兴荣忠诚到这个地步吗？

“你们为何跟随统领？”

一堆仙都卫等着问罪他们副使，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每个人都懵了。

堂内逐渐安静下来，仙都卫们面面相觑，而后有仙都卫打破沉默：

“统领拎着我的衣领把我从边境翻出来，打断了我三根肋骨。”他回味地捂住自己胸腹，“啧，强得可怕，我至今仍觉得心跳加速。”

“我之前边境赌神，统领来了后直接让我倒欠了他三十万，我就把自己卖给他了。”仙都卫说着一顿，“你知道他说‘不如你拿自己抵债’时，身子往椅上一靠，那个身段有多帅吗？”

“我靠我跟你差不多诶，不过我是报救命之恩，当时狗屎仙盟顺监控抓我，统领从天而降一剑直接结束战局……”

“我是被算计，跟统领还很有几个相爱相杀的回合，最后棋差一招，愿赌服输。”

“再给我说相爱我今天也让你尝尝肋骨被打断的滋味。”

“？怕你！？谁打断谁肋骨还不一定呢！”

几个仙都卫眨眼殴打在了一起，边上的仙都卫看热闹不嫌事大，立刻拿出陆吾录视频，还给人当裁判开盘，下注赌谁会赢。

一个接一个从陆吾里闪出来的下注屏幕差点晃瞎何天涯的眼，他看着乱成一锅粥的人群，副使的责任心蠢蠢欲动，想给他们一人来一锤。

就在这时，突然有仙都卫问何天涯：“您知道散仙在凡间是什么样的人吗？”

何天涯：“？”

他扫了眼不远处笑喊着“这边肋骨断一根！”“治疗阵治疗阵，有没有人自愿当一下仙医？”“让我来！我去你跑什么！我的治疗阵不杀人！”“我靠下手这么狠？”的一群人。

发问的仙都卫笑了笑。

“散仙是凡间很特殊的群体。我们一般出身复杂，要么是半仙与凡人通婚的孩子，要么就是因为什么原因出生就被世家抛弃。仙盟对半仙虽然管辖严格，但面对我们这种一看就很麻烦的群体，部分人根本不想沾染，所以没办法入籍入户，只能流落民间。”

何天涯：“……”

“这个凡间是半仙的凡间，但副使，不是所有半仙都能在这个世界得到优待的——尤其是我们这样的。”

仙都卫话音很淡，仿佛说的事与他无关，“流落民间的散仙，面临的困境甚至比凡人、仿生人还要残酷。”

“如果我们遇见凡人，好一点的便罢了，仇视我们的，则会对我们做出您难以想象的腌臜事，发泄自己遭遇的不平不满；如果遇见半仙，那更可怕了，因为凡人不敢杀半仙，而半仙最知道半仙哪里有价值。我们要么被剥削成世家的奴隶惨死，要么就被挖去灵根惨死，尸身要么成为试验品，要么进入黑市。”

“所以我们基本活不到成年。”

何天涯：“那你们……”

“因为强，因为聪明，因为恨。”仙都卫坦然说，“散仙对这个世界的恨，比半仙、凡人、仿生人更无奈深刻，因为我们从来没被任何一方接纳过，却要承受每一方的苦难与控诉。”

“在这种情况下，”仙都卫偏眸看向何天涯，“您认为我们为会什么而跟随一个人，忠诚一个人？”

何天涯没说话。

仙都卫挑眉耸肩，“我跟您说一下我怎么迷上统领的吧。”

“七年前坍塌的地下城是我的家。我运气比较好，流落之后遇见的凡人心肠好，把我养到了成年，然后我眼睁睁看着他死在了坍塌的地下城中。”

仙都卫道：“他并不是没逃出去，而是为救被困的世家半仙而折返，爬上来的途中遇到剧烈地震，那半仙为逃生，就把我的凡人养母踩了下去。”

“怎能这样？”何天涯下意识道。

“是啊是啊，所以我杀了他，然后被他们一整个世家追杀。”仙都卫笑呵呵道，“我是在那时撞见统领，您当时不在，统领问我要不要加入仙都卫，我以为他是世家半仙，差点当场把他杀了，他却继续问我……”

“是否想结束一切苦难。”

仙都卫抬起手，“我掐着他的脖子，他摁着我的脑门，生死相搏的时候，他居然还能腾出手擦掉我掉在他脸上的眼泪。”

“我是那个瞬间爱上他，迷恋上他给予我的承诺还有希望。”

“所以，”仙都卫与何天涯对上视线，“无论您今日异常的缘由是什么，我希望您待统领之心与我们一般。”

“他身上发生着万千众生的结局，仙都卫正对此翘首以盼，愿为此……万死不辞。”

何天涯倏然一震。

他眼前忽而浮现起七年间艰险岁月里遍体鳞伤的楼寻；浮现暗夜里与他一同照顾楼寻的仙都卫；浮现醉花楼于千钧一发之际推开楼寻的仿生人；浮现昨晚微风中……望向他的熟悉面庞。

——“我不会欺瞒你的意志。”

他从未对自己说过，他走在这条路上仅仅是为了徐家。

何天涯看着殴打下注的仙都卫们，热闹吵嚷里，他寂静想：

原来是我偏颇他的意志。

“欸！怎么盘都开这么大了！”他身边的仙都卫突然喊，“等我！我也要下注！两根，最多打断他两根肋骨！”

他噌的一下跑过去，还没跑两步，清冷嗓音从他们背后传来。

“你们在干什么？”

全体仙都卫立刻回头，连带着头都被打歪的人也瞬间分开，众人往门口看去，楼寻身旁飘着陆吾屏幕，看向他们的眼神疑惑且莫名。

“报告统领，他先动手的。”

“报告！他打断了我一根肋骨！”

“我就说最多断一根！”仙都卫立刻有人握拳出声，“赚翻……噗咳咳咳！”

他被人一脚踹了出去。

楼寻：“？”

他沉默须臾，想大概不是什么大事，遂把目光挪向何天涯，“出去？还是在这？”

“不必……统领。”何天涯当着众人面开口道，“虽然还是想不明白……但现在，我依旧是您的副使，对您尽忠是我的职责。我为这一次的鲁莽逾矩向您道歉。”

“……”楼寻扫向堂内仙都卫。

果然还是发生了什么事，要不要问一下？

正思忖着，又一个声音懒洋洋传了进来，“怎么在门口？”

所有仙都卫顿时变了脸色，从惴惴不安到杀气腾腾一秒钟都不到。他们的目光从楼寻脸上，不约而同缓缓转到楼寻身边。

铃铛声一摇一响。

萧长宣换了套深紫色的勾金圆领常服，摇扇走到楼寻身边，一见到仙都卫仿佛要吃了他的眼神，微一挑眉，被吓到般啪的一声展开折扇，退到楼寻身后扯着他衣角。

“大人，”萧长宣当着众仙都卫面与楼寻咬耳朵，“我们不会是要跟他们一起去魔界吧？怎么都这么看着我，我会不会死啊？”

仙都卫们：“……”

接连七八个人的骨节都嘎嘣响了一声，站在最前方的何天涯听得头皮发麻。

而陆吾仙都卫内部频道内：

【哇，这狐狸精，除了对仙盟人，我手还没这么痒过。】

【 1，我现在能杀了他吗，副使？】

【同问】

【同问】

【同问】

……

“何天涯。”楼寻突然喊了他一声。

何天涯连忙立正，听见楼寻道：“你准备一下，两个时辰后，我们启程魔界。”